作者: Erine (徐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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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客廳,明雪發現母親獨自一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搖椅裡,沒有開燈。時間接近黃昏。藉著微弱的光線,明雪還是看得很清楚。儘管從殯儀館回到家裡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母親並沒有換下外出服。

飄逸的紗質喪服襯托凝雪般的肌膚,母親的體態依然優美,五官依然端正,髮絲依然烏黑。歲月無法扭曲她天生的骨架。但它仍舊設法偷走豐潤的頰肉,眼眸的光采,順手在臉上殘忍地刻下不整齊的紋路。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的庭院,親手植的萬壽菊天真無邪地在風中搖曳。

明雪不敢驚動母親。事實上,她很意外母親竟然對於父親的逝世有這麼深刻的悲哀。

明雪從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對傑出的雙親。父母均是著名的學者與作家,桃李滿天下。

父親是詩人,他筆下的語言風格一如他的為人,熱情奔放,厭惡虛偽,作風大膽,時常驚世駭俗,充滿叛逆色彩。

相較之下,母親顯得缺乏浪漫氣息。她的本分是在大學教授枯燥無味的哲學
。在她身上找不出怪癖,也就是俗稱『藝術家脾氣』,這種特性使得藝術家們時
常擁有孩子似惹人喜愛的單純。她總是安安靜靜,帶著一副黑框眼鏡,把頭髮梳
得一絲不亂,穿著深色樸素的套裝,在課堂上用纖細白晰的手指執起粉筆,黑板
上秀麗而清晰的字跡數十年如一日。

明雪不知道父母如何相識相戀,但她卻十分清楚父親外面有女人,而且從未
間斷。他也從來不曾在人前費心隱瞞,包括自己的妻女。因為他自詡對感情的追求真誠如金,沒有必要,也絕不做虛偽的矯飾。

他甚至公然將那些女人帶進家中介紹給妻子,要她們彼此認識,因為她們都
是他的『紅粉知己』,既有才學又能與他心靈相通,當然可以做好朋友。對那些打扮入時,來來去去的阿姨跟姊姊,明雪早就見怪不怪。

  至於母親有什麼樣的反應?她似乎相當淡然處之,依舊穿得像老師該有的樣
子為學生上課。她的嗓音輕柔,從不大聲說話。父親擁有全部的自由,他經常在同儕間津津樂道自己『開放式的婚姻』。

  不曉得母親挺直腰桿,站在講台上講授存在與虛無主義的時候,是否曾經將
自己的婚姻置入哲學的脈絡中思考,或者嘗試把父親的藉口與行徑加以解構?葬禮上,父親的女人們佔住最前排的位置,有些人身邊帶著孩子。明雪不禁試圖從那些陌生人的眉宇之間,尋找與父親相似之處。

  母親表現得莊嚴得體,她永遠高雅嫻靜,對那群女人既沒有視而不見,也並
不刻意迴避,泰然自若地面對旁人的目光,而那其中至少一半充滿好奇,另一半
純粹是憐憫。

  就連明雪自己,也猜不透母親的心思。現在,應該接受分析批評的對象不復存在,最難堪的時刻已經過去,明雪才看見母親顯露的悲哀。

  陽光即將全部隱沒,附近住家的燈光一一亮起。「媽,我開燈好嗎?」明雪輕聲詢問,她知道母親在沈思的時候不喜歡有光亮來干擾。

  母親維持相同的姿勢,她的情緒似乎輕易鑽出她的身體,與她的影子一起擴
大,和夜晚聯手吞噬這間屋子。「媽,再過一陣子,等我放假可以陪您出去散散心。」明雪刻意用輕快的語調說道:「或者我們可以重新佈置家裡,牆上的壁紙花色都褪了,這一次改成油漆。媽,您想要用什麼色系?」

  在陰影盤據的地方,時間放慢了腳步,明雪摒息等待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孩子,妳認為世間會有一種顏色,比黑色還要暗,還要深沈嗎?」這個清細的聲音有如鬼魅一般,從落地窗前的搖椅裡傳出來。「媽?」「假設有這種顏色,妳能夠跟我一起想像嗎?」「好的,媽。」在這種情況下,明雪當然不會拂逆母親。搖椅開始輕輕擺動,發出與地板摩擦的聲響,剛好蓋過明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如果真的有這種顏色。」說話的人以極緩慢的速度,幾乎低不可聞。「我
會用它粉刷整間屋子。這樣的話,即使窗外是黑夜,看起來還是會給家裡帶來一
些亮光,妳說是不是?」

  明雪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陰影彷彿『沙』地一聲流入她的內部。

P.S.在十六世紀的英格蘭,萬壽菊(有時稱為夏日新娘)象徵堅貞不渝的愛
情。時至今日,它依然是新娘捧花的素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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