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泥濘
作者: grayzone (橘子的檸檬原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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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陷在柏油泥濘裡頭，不停原地踏步。早上一起床，看見外頭正下著大雨，整個天空灰沈沈的，我不禁搖頭嘆氣，「今天又沒辦法打球了。」
學生時代養成的習慣。我在每天早上的六點半醒來，換上運動服到附近的
籃球場打球。畢業後，這個習慣還是繼續延續。不論前一天多晚上床，只要六
點半一到我一定立刻醒來。原先只是興趣的籃球，卻在離開學校進入職場之後
成了我每天提振精神，抒解壓力的唯一方式。如果不打球，當天上班的精神肯
定很差，甚至頻頻出錯。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可以住在一個長年晴天的地方。這樣，我就不需
要擔心下雨的日子沒地方好打球。可是，這不過是個夢想。大多數的時候，夢
想總是與現實相左。如果真到的一個長年晴天的地方，我猜，我大概只能和幾
隻駱駝在沙漠中打籃球。
我又躺回床上。但是，不論採取什麼姿勢，就是沒辦法入睡。在床上輾轉到八點左右，外頭的雨聲突然停了。「什麼鬼天氣！」我坐起身，看著外頭的大太陽咒罵著。下了車，我伸手擋住刺眼的陽光，順便揩去額頭上的汗水。
一想到等一下進了辦公室還有個例行的業務會議，我就覺得無力。我的上
司，業務經理是個高狀英挺的中年男子。從外表看來無可挑剔，腦子也是一流。
但是，跟他共事卻令人難以招架他的專制。每次開會的時候，每一位同事得向
他一一報告各種事項，並且在他核准之後才能著手進行。
更糟糕的，如果他交給我們的工作沒達到要求，他會在所有同事面前不留
情面大罵，絲毫不顧我們的尊嚴。面對這樣的上司，除了換工作之外，只能讓
自己盡力把事情做好，並且適應他的領導風格。
「如果可以不用去上班，那就太棒了。」我想。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距離我十公尺左右的柏油路面突然融化，恢復成液
態的的柏油，並且跟原先舖在柏油下頭的碎石與泥巴混合，成了帶狀的柏油泥
濘，並且朝著我的方向，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過來。
我立刻轉身往後跑。但是，我的第一步還沒來得及跨出，腳下的柏油已經
融化。我陷進了柏油泥濘，膝蓋以下完全沈在柏油泥濘之中，並且持續緩緩下
沈。隨著空氣飄進鼻子的是柏油的刺鼻味道。我忍不住伸手掩鼻。
「如果一直沈下去，可能會沈到地心吧！」對於自己還能想到這種可笑的
問題，我只能搖搖頭。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下沈，我試著從柏油泥濘中舉起左腳，勉強往前跨了一
小步。正當我高興得舉起右腳，打算再往前跨一步的時候卻因為整個人的重量
完全落在左腳使得我又下沈了五公分左右。我再也不得左腳或右腳，謹慎不謹
慎，急忙加快跨步的速度，希望能趕快擺脫令人無法忍受的柏油泥濘。
可是，不論我怎麼努力，卻始終在原地快速踏步，只能保持身體不繼續往
下沈。我突然感謝自己多年來的打球習慣，至少，那可以讓我多撐一點時間，
等待別人來救我。
奇怪的是，只有我一個人陷在柏油泥濘裡頭。帶狀柏油泥濘的寬度大概只
有兩公尺，其他的行人就在這兩公尺之外用著穩健的步伐，往他們各自的方向
前進。更有一個穿著打扮像是歌星的年輕女孩邊跳邊唱，帶著愉悅的神情前進。
「喂！」我試著向路邊的行人求救，「救命！」只是，任我大聲呼喊，就是
沒人停下來看我一眼，並且把我從柏油泥濘中拉上來。
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事實上可能只過了一分鐘，終於有個提著公事包，
頭髮微禿，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聽下腳步，由上而下俯視著我。
「你怎麼在這裡玩泥巴？」中年男子搖晃著泛著油光的腦袋。「我不是在玩泥巴！」我大喊著，「快點救我出去！」我的雙腳依然持續著左右腳交換的抬腿動作。
「嗯，」他的頭如擣藥般不停點著，「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
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每天上班下班，交際應酬，回家還得看老婆臉色，
我都不知道這三十年來的努力到底為了什麼。」他的臉頰微紅。我判斷在外頭喝了一整晚的酒沒有回家直接來上班。
「我不管你為什麼努力！」我扯開喉嚨喊著，「但是，求求你，快把我拉出
去！」我發覺柏油泥濘已經來到我的大腿中段。
「有時候做了個美好的夢之後，醒來卻發覺自己坐在辦公室裡頭。那一瞬
間，我覺得自己好像從天堂跌到地獄。為什麼人生就是沒辦法如己所願呢？」
他繼續發表自己對生活的感想，絲毫不理會我。
中年男子索性蹲了下來，卻不再看我。他的雙眼似乎看著無限遠的地方，
或者說，根本沒在看，只是把眼睛打開而已。他音量變小了，我聽不清楚他說
了些什麼，只能聽見斷斷續續的詞句，例如：「上班…希望…真好。」
我決定放棄向這個禿頭的中年男子求援。在我看來，他的情況並不比我好
多少。
過了一會兒，在我又進行了一連串的踏步掙扎後，之前那個看起來像歌星
的年輕女孩回來了。可是，原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眼淚一滴接著
一滴順著臉龐滑下來。嘴唇上方還掛著一道透明的鼻涕。
她看了我一眼後，竟然開始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先脫掉了米白色
綴著水藍小花的上衣，接著又脫下純白色的胸罩。形狀美好的胸部在她拿下胸
罩的一剎那蹦入我的視線。
「大概有Ｃ cup吧！」吞了吞口水，我忍不住讚嘆她的好身材。就在這個
同時，我沈沒在柏油泥濘裡頭的陰莖勃起了。「啊！」就在我讚嘆她卻忘了踏步的時候，我的身體再次下沈。我只好繼續踏步，繼續在柏油泥濘中掙扎。
年輕女孩脫光衣服後，開始哼起一首我最近曾經在廣播中聽過的流行歌曲。
我猜，她大概是這首歌的主唱者吧。大多數的時候，我只聽爵士樂，只有開車
的時候才會偶爾聽聽廣播節目播放的流行歌曲。
一旁的中年男子還是蹲在一旁，持續自言自語，一點也沒被年輕女孩的驚
人舉動與好身材吸引。看來，並不是所有中年男子都喜歡年輕女孩。
年輕女孩又唱又跳一會兒後，突然停下來盯著我看。我也盯著她看，從圓圓的可愛臉旁到形狀美好的胸部，在向下看著她稀疏的陰毛。
「你在看什麼？」年輕女孩雙手插著腰，語氣平淡地說。「我…」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覺得自己的耳根又紅又熱，像是做錯事被逮到的小孩一般，「沒有，沒看什麼。」我又趕緊踏步，免得自己往下沈並且轉移注意力。
「是嗎？」她微微揚起下巴，鼻孔恰好正對著我，「想看就看，扭扭捏捏的，
像什麼男人？」話一說完，她又哭了起來，雙手不停地在臉上揩淚水。「喂！你怎麼了？」我試著問她。雙腿好酸。
她放下雙手，看了我一眼。晶瑩剔透的眼淚就從她看著我的眼眶中不斷流
出來。下一個瞬間，她突然縱身跳到我附近的柏油泥濘中。
「你怎麼跳下來？」我吃驚地看著她。現在，我改用雙腳進行原地跳躍。可是，雙腳跳躍的效果似乎比不上左右腳輪流踏步，我只好回復之前的動作。「陪你啊！」她用著跟之前完全不同的表情看我，那是帶著純真與淘氣的表情。只是，臉上還掛著剛剛殘留的眼痕。
年輕女孩用雙手撥開柏油泥濘，蹣跚走到我身旁，並且舉起雙臂環住我的
頸子，緊接著爬到我身上，用雙腿夾住我的身子。
「咕嚕。」被一個年輕美女，而且還是裸女緊貼在身上，我又忍不住吞了
吞口水。可是，這種喜悅並不能阻擋我持續下沈。現在，我的下半身已經完全
沈沒在柏油泥濘中了。兩個人的重量讓我沒辦法繼續踏步，我們繼續下沈。
「快下來！」我大叫著，並且用力想從她的懷抱裡掙脫。沒想到，她卻抱
得更緊了。「你不喜歡我？」她眨著水汪汪的眼睛，一副要哭的樣子，滿臉無辜地說。彷彿告訴我，如果丟下她就是我的錯。「沒…沒有。」對於美女，我向來沒有太多的抵抗力各何況是個年輕的裸體美女。
「可是，我們現在很危險。」我又吞了吞口水，因為她在我耳朵旁邊吹氣。「如果你不下來，我們兩個人可能會完全沈沒。」「沈默？」她歪著頭看我，我們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沈默很好啊。我就沒辦法沈默，老是有人說我話太多。」她還是攀在我身上不肯下來。
「不是那個沈默，」我搖搖頭，沒好氣地說，「是船隻在海裡沈沒的沈沒。「早說嘛！害我誤會了。」她在我耳朵旁輕輕說，呼出來的氣正好吹在我的耳朵，讓我感到一陣一陣酥麻，還起了雞皮疙瘩。
我忍耐著舒服的酥麻，勉強吐出一句話，「小姐，你還是下來吧。你看，我
的腰部以下已經完全陷在柏油泥濘裡了。」「真的耶。」她轉頭往下一看，「剛剛還在大腿，怎麼一下子連腰都不見了？」她說話的口氣這件事情完全與她無關。「所以，請你趕快下來吧。」我點點頭說。
她指指自己的腰部，「可是，你的手正好抱住我的腰，我怎麼下來？」「啊！對不起。」我急忙鬆開雙手。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該把自己的手放在哪裡。最後，我決定將雙手高舉。
「為什麼要把手舉高？」她看看我的雙手，再看看我。「因為…因為…」就在支支吾吾的時候，我赫然發現我們又下沈了一些。現在，她的腰部以下，我的胸部以下已經完全沒入柏油泥濘中了。
愈是往下沈，柏油的味道愈重。可是我沒辦法捏住自己的鼻子。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困境，年輕女孩伸出右手捏住我的鼻子，左手則捏住自己的，並用濃濃的鼻音說：「好難聞。」我拚命點點頭，張開嘴巴用力呼氣吸氣。
「好癢！」她鬆開手，縮了縮脖子，「不要在我脖子上吹氣。」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性感，我感覺自己現在柏油泥濘中的下體又充血了。我趕緊將臉別開。剛剛那個中年人已經躺在一旁的馬路上睡著了。
馬路上還是持續有行人來來回回走著，卻始終沒有人發現我們正陷在難以
擺脫的柏油泥濘中。或者該說，他們根本沒發覺我們的存在。「怎麼辦？」她用力把我別過的臉扳回來。這個女生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我也不知道。」夾在她兩個手掌中的頭只能稍微搖動。現在，我只剩脖子以上的部分還在泥面上。「你快想辦法！」她大聲喊著，並且左右搖著我的頭，「不然我們真的要沈沒了。」
「先放開我！」我大叫著。「喔！」她鬆開了手，「快想辦法。」「……」當她說完，我已經沒辦法回答她了。
我的嘴巴已經淹沒在柏油泥濘中。再過不了幾秒鐘，我的鼻子也會沒入柏
油泥濘，然後鼻孔將被噁心刺鼻的柏油泥濘填滿。接下來，我會因為沒辦法呼
吸而死去。這個年輕女孩也是一樣。
年輕女孩也無法說話了。她用充滿著恐懼與哀傷的眼神看著我的眼睛。而我，只能輕晃一下腦袋表示莫可奈何。眼淚在這個時候又從年輕女孩的眼眶中流出來，順著臉頰滑落並與柏油泥濘混合。
「這次死定了。」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一瞬間，這二十八年來所發生過的事情像電影一般在我腦海中迅速播放。我看見大學時代的初戀女友。那時候她留著幾乎及腰的長髮。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希望她可以好好活下去，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不要像我一樣莫名其妙被淹沒在噁心的柏油泥濘中。
大概三個月沒見的爸媽出現了。不過，那是我上幼稚園時的爸媽。那個時
候的媽媽好年輕，好漂亮。在我看來，甚至比眼前這個年輕女孩漂亮。真不知
道爸爸當年怎麼把她追到手的。
爸爸也有很大的改變。年輕時候的他，大概也是二十八歲左右，戴著一副
看起來蠢蠢的黑框眼鏡，高高瘦瘦的。完全沒辦法跟現在肥胖的他聯想在一起。
我閉上眼睛不再看年輕女孩。因為我知道下一個瞬間我的眼睛也要淹沒了。
我不希望自己的眼睛被柏油泥濘污染，弄得黑黑髒髒的。可是，鼻子已經塞滿
了泥土，眼睛被弄得黑黑髒髒的有什麼關係？」我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
好笑。對了，我的耳朵也沈沒了。難怪周圍那麼安靜。
可是我能感覺到那個女孩還緊緊抱著我，甚至抱得比剛才更緊了。至於我
的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又重新環在年輕女孩纖細的腰部。「如果以這種姿勢被挖掘出來，一定很轟動。」我心裡想。當天所有的新聞媒體一定會以頭條來處理這件新聞。「女歌手×××裸身與不明男子互擁而亡。」隔天的報紙肯定以頭版頭條處理。
不過，報社的編輯應該不會想出這麼蹩腳的標題才對。這種大新聞一定得用更具煽情的標題來處理。至少，可以肯定的她的名字將會被媒體報導出來。至於我，說不定還會被冠上「身份不詳的男子」，因為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忘了帶證件。反正我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那個女孩才會是報導的主角。似乎連頭髮也沈沒了。這樣一來，我已經完全沒入柏油泥濘中。不會有希望了。
我想，再過不了一下子，我的意識也會漸漸變薄變淡，然後消失不見。那
個時候我就真的與這個世界說再見了。可是，我的心裡卻覺得很平靜，彷彿這一切發生得那麼自然，彷彿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註定會有這麼「不平凡」的遭遇。
對了，還沒問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兩個互擁而死的人竟然不知道對方的名
字，真是可笑。
她是個歌手，應該有大好的前途再對。不像我，只不過是個為了餬口飯不
得不工作，幾乎沒有未來性的小業務員。她應該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對。至
少也該在自己的目標路徑上好好努力。別像我，老是抱怨這個，抱怨那個。
只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一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用力抱緊年輕女孩。這是我第一次這麼用力抱她，
希望可以把我的心意傳達給她。她回報我一個更用力的擁抱，並將柔軟的嘴唇
貼在我的臉上。我猜，她一定努力了很久才找到我的臉頰。
對了，剛剛躺在路邊睡覺的老伯不知道醒了沒有？希望他能夠和他老婆相
處得很好。這樣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幸福吧。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了。我要再給年輕女孩一個擁抱，謝謝她陪我一起走這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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