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田上的等待
作者: garyz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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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在胡厝寮長大。胡厝寮以胡姓為主要大姓，我們侯家則是由外地遷入胡厝寮居住。我的父親，我們稱呼他為「阿二」，因為，在我們這個家族裡頭，所有他的堂兄弟中排名老二，上頭還有一位伯父，以下則有一位叔叔。
小學的時候，阿二在胡厝寮附近的河川地上種植西瓜。河川地因為沒有嘉南大圳經過，也沒有其他的灌溉溝渠，無法種植水稻，只能種植一些旱稻、甘蔗，或者西瓜一類的作物。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河川地的耕種模式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例如，夏天的時候經過麻善大橋，往河床一看，所能見到的作物還是以西瓜為主。
那個時候，我是說我小學的時候，麻善大橋還沒建成。因此，每當西瓜收成的時候，阿二得帶著西瓜，乘竹筏渡過不大不小的曾文溪，到麻豆的總爺市場上去販賣我們收成的西瓜。
當阿二帶著西瓜過溪的時候，我則留在西瓜田旁的草寮裡頭，看守阿二帶不完的西瓜。如果我不留在那裡，而跟隨阿二渡河到總爺去，只怕當我們再回到草寮的時候，已經西瓜將會消失不見。若真是這樣，整個夏季辛苦的成果將讓別人坐享其成，而我們，只能面對空曠的河床大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所剩下來的，真的只有自己的難過與悲傷。
「我走了，你要看好我們的西瓜。」阿二是個忠厚的老實人，每當他站在溪岸邊準備登上裝滿西瓜的竹筏時，他總是這麼告訴我。
「我知道。」打著赤腳的我，則以點頭微笑來回應他。
看著阿二渡過曾文溪，到達對岸之後，我走到草寮旁的地上躺了下來。曾文溪上方的天空很藍，清澈透明，不帶一絲絲的灰色，彷彿像一面藍色的布幕罩在我的眼前，距離很近，卻又讓人感覺很深邃很遙遠。就像阿二一樣，我知道他才剛渡過曾文溪，在對岸的沙地上行走，我卻已經覺得他距離我很遙遠，可是我又知道，他就在那裡，隨時以一個父親的角色守護我們。對了，等他回來的時候，他會帶著香蕉回來給我……
香蕉…阿二回來的時候，我就有香蕉可以吃了……
已經打平的蕃薯田上頭堆滿了剛收成的蕃薯。大人們正在將收成的蕃薯刨成籤的同時，我們幾個小孩撿了幾條較小的蕃薯，在一旁昇火，進行我們的烤蕃薯大會。
火堆裡傳來烤蕃薯時發出的批哩啪啦的聲音，刺激著我們的聽覺；順著煙霧飄進鼻子裡的蕃薯香味又加強我們心裡頭的期待：等一下就有烤蕃薯吃了。一想到這裡，我的臉上不自覺綻放出一抹微笑。
蕃薯收成的夜晚，月色總是特別的美。滿天的星星圍繞在月亮周圍，就像圍繞在蕃薯周圍的我們，期待著即將烤熟的蕃薯……
「好餓！」睜開眼睛，我才知道自己剛剛睡著了。一想起香噴噴的烤蕃薯，我忍不住吞吞口水。可是，阿二還沒回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揉揉眼睛，我站了起來，走向西瓜田旁的水池。小水池中的青蛙沒發覺我的飢餓，只是快樂地在水池中來回跳動。我猜想，他們一定不能感受那種期待食物的心情。對他們這些青蛙來說，肚子餓了，可以抓點小蟲或什麼的，只要打獵的技巧夠好，不出多久的時間就能飽餐一頓。
「好！」我決定跳進池塘裡抓幾隻青蛙來玩，順便藉此抒解一下肚子餓的感覺。
脫掉上衣，僅穿著一條短褲，我跳進池塘，用雙手獵捕青娃。這下子，原先獵捕小蟲子的青蛙們變成我的獵物，角色改變了。跳進池塘時激起的水花與漣漪嚇著了青蛙，只見他們四散跳開，有的跳上岸邊，有的則繼續在池塘裡逃竄。
「不要跑！」我大喊一聲，張開雙手往一隻青蛙撲了過去。可是，就在我要抓到他的時候，他敏捷地跳開了。
經過幾次的失敗後，我成功捕獲一隻青蛙，一隻小青蛙，看起來才在不久前由蝌蚪變成的小青蛙。「嘿嘿，再跳啊！我就不信你還能跳！」抓著小青蛙的後腿，我得意地說。
與小青蛙嬉戲了一會兒，弄得他幾乎精疲力盡之後，我也感到厭煩。將青娃扔回池塘後，我來到溪畔做了下來，順手拿起幾顆小石頭往水裡丟。「噗通！」太小的石頭在掉進曾文溪的那一瞬間，似乎順著水流飄走了。
現在回想起來，總會覺得我們就像掉進水裡頭的小石頭，或者被我逗弄的青蛙一樣，多半沒有太大的力氣對抗眼前的強大力量。可是，即使如此，倘若還有一點點小小的力氣，也該振奮起精神，為了自己的權益而奮鬥。在我的看法裡頭，人生就是個奮鬥的過程，願意花費心力與外在環境抗爭的人，才有獲得最後成功的資格。否則，只能永遠當個弱勢者，等待別人的援助。這種將自
己的命運寄託在別人身上的想法，不僅可笑，而且可悲。
「阿二！」看見阿二出現在對岸的沙地上，我總是興奮地朝著他大喊，一方面為了他的歸來，一方面則為了我期待了很久的香蕉。
阿二朝我揮揮手後，繼續扛著扁擔走向停泊在對岸的竹筏。
「快點，快點！」催促著阿二，我彷彿看見了幾根躺在竹簍裡的黃橙橙的香蕉。
「好啦，馬上就來了。」阿二的回答中雖然帶著奔波的疲倦，卻也透露著歸來的興奮感。畢竟，這裡才是屬於我們的地方。
阿二的竹筏一靠岸，我就破不亟待地問：「阿二，你有沒有買什麼東西給我吃？」當然，我會走近竹簍察看。
阿二放下扁擔，從竹簍裡頭拿出一根香蕉，「吃吧。」
「嗯。」接過香蕉，我用力點點頭。
褪去香蕉黃橙橙的外皮，緊接而來的是撲鼻的濃郁香味，以及展露在我眼前的白色果肉。
我興奮地咬了一口。柔軟的香蕉在口腔裡頭化開，帶點甜味的香氣在嘴巴裡頭擴散，延伸到我的鼻腔。
香蕉竟是如此美味。直到現在，每當我吃著香蕉的時候總會想起小學時在西瓜田旁等待阿二從對岸的麻豆回來的時光。每一次的等待總是漫長而無聊，但是，所有因為等待而生出的寂寞，都在阿二出現在我眼前，遞給我一根香蕉的時候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那種幸福感的滿溢，我猜想，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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