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百分之五十
作者: EVANS (艾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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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S問，「最近過的怎麼樣？還在忙嗎？上一回打電話到妳公司去，妳助理說忙得快沒時間睡覺了，小心點，會得過癆死喔，已經是小富婆一個了，幹嘛還那麼貪錢，拿生命去換的下場，就是將白花花的銀子拱手讓給別人用。嘿，記得遺囑裏別忘了寫上我的名字，留給我一點錢，我可是很想來一趟歐洲之旅，發展夢寐以求的異國戀情。」
我坐在某知名書店隔壁的二樓咖啡廳，與大雨將至的霉味天空，隔著一層灰濛濛的透明玻璃窗，剛掛下與S通話的手機。S總是愛嘮叨，也愛異想天開。我百分之百完全贊同她的話，也想飛到義大利、法國、拉丁美洲，看看能不能遇上一個扭臀的Ricky Martin，但身體卻百分之百無法履行。曾經算過，如果我想在40歲時，有個溫暖的窩，不用工作，有個銀行的金礦任我挖，當個隨心所欲的自由人，那麼我必須在40歲以前全力以赴製造金礦。
「妳可以把三分之二的部分靠男人呀！找個有錢的嫁了，省點力氣，反正女人和男人一樣，也是需要解決性慾的，找個在肉體和精神上都能滿足妳的男人，至於愛情那套鬼話，甭提了。」我的另一個朋友M如是說。確實也動過這樣的念頭，但這樣的男人並不好找，簡直是大海撈針。有錢的男人至少35歲以上，禿頭，中廣，做愛敷衍，外表俊俏的男人口袋卻多半空空，恐怕還得倒貼不成。那個所謂三分之二的論調，恐怕是不適合我的。雖然極力抗拒，但S和M還是不斷企圖影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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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說，在天母PUB認識幾個外國人，想找我和M一起喝杯酒。「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可哈好久了。怎麼，來不來？」
「我要加班。找M吧！」
「我警告妳喔，不到30歲過癆死的人大有人在，如果，我是說如果妳還看重我們之間的友誼，馬...上...來.....」S一定是喝醉了。
她老是這樣，喝得迷迷糊糊，清晨在陌生人的床上醒來，然後慌張地撥電話給我，說在麥當勞門口等我帶換洗衣服過來。有朝一日，我如果因過癆症而死，那我相信S一定因愛滋病而死。不到5分鐘，M來電。「唉，友誼大考驗，妳去不去？」
「我在加班。」
「與其清晨六點被電話吵醒，不如現在去阻止她吧！非假日的十一點夜晚，還在PUB鬼混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是貪圖一夜情，就是會傷人心的那種。」
我雖然不太肯定M的話的來源依據，但20分鐘後，我們在PUB門口碰了頭。
「妳們到了，來，我幫妳們介紹，這是...Johnny、Tom....還有Kenny。」
S的身旁圍了三個男人，除了那個Kenny外，其他都是如鐵包換飄洋過海來的。我不得不佩服S的本領，她總是能從一堆男人中挑出最好的。
「啊，對，Kenny是做廣告的，很多有名的文案都是出自他的手筆喔，嘿，妳不是喜歡有文采的男人嗎？你們可以好好聊聊。」S對我擠眉弄眼的，完了，我知道她的意圖，她總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把某個她覺得還不錯的男人推到我面前，或是把我當成拍賣的豬隻，對他的異性朋友喊價。
在我還來不及露出為難的表情，M幫我說話了，她一向看不慣S欣賞的男人。「廣告文案不過就是高級sales，把難下嚥的東西寫成山珍海味，把不堪一擊的東西寫成無敵鐵金鋼。」
「是嘛，上回妳介紹的會計師又好到那裏去？開口閉口都是產業不景氣，證管會怎樣怎樣...，天底下最無趣的男人就是這種，他們對報表的數字興趣遠高過女人。和這種人談戀愛呀...不如到唱片行搬個真人看版，至少不會聒噪。」
「這可是有尊嚴又最穩當的職業，口袋絕對麥克麥克，生活嚴謹，絕不靡爛，根本就是新好男人的標竿，當然不會滿口我愛妳，總比日日擔心喝西北風來得強吧！」
「妳這個人滿腦子就知道錢，真懷疑妳懂不懂愛情呀？和夢中情人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才不枉此生，瞧瞧Kenny，一表人材，現場有多少雙女人的眼光直往他身上瞟，這可是本季以來，我所找到最好的貨色了，再挑，沒得選了。」
「貨色？妳在賣魚呀？」
「妳還不是一樣，挑挑揀揀的，跟買東西有什麼兩樣？」
結局到最後一定就是這樣，S和M永無止盡的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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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是標準的羅曼史主義服膺者，有愛就有人生，有人生就有未來。她說愛情本來就是一場冒險，必須不斷地探索、嘗試，終有一天會知道答案。每個人都是只有一半的實體，另一半必須經過不斷地尋找。M是否定愛情的，自從男主角在她23歲一場婚禮逃離後，她不再相信愛情。談再多的戀愛都是無益的，不如直接了當說清楚彼此能獲得多少利益，再談婚姻。人一生是找不到真愛的，白馬王子終究只是童話故事。我生活在同時信服S與M的矛盾中，希望能找到真愛，確定愛情的真實關係，但卻又害怕真愛來臨前的磨難，會讓我放棄，而與現狀妥協。但考驗已經悄悄盯上我了。
隔日上班，我的辦公室成了花海。海芋、各種顏色的玫瑰、雛菊、百合、鬱金香、水仙、康乃馨....想得出來的大概都有了。每張卡片的署名都是Kenny。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為我這麼做過，就連一把兩百元的愛心花束也不曾收到。現在我卻擁有了媲美花店
的花海，心跳如小鹿亂撞的我開始漫天幻想，和Kenny相擁的滋味，他一面輕舔我耳根，一面說著柔軟情話迷酥了我的心。可以想像和他一起走在熱鬧的街上，讓自己很有面子，我彷彿已經聽到路人的讚嘆聲，「啊，這個男的好俊俏，這女的真有本領，不知道怎麼擄獲了他的心。」真是亂虛榮的想法，但是我喜歡。男人也不常挑選漂亮的女人摟在身旁當花瓶，女人又何嘗不能？如果有人質疑，就搬出那套女性主義壓死他。
我白日夢才做了一半，M介紹也約過一次會的會計師陶，帶了份厚厚的檔案夾，從門後出現。「我的一切全在檔案夾裏。」標準的公務人員履歷表，500字的自傳，從小到大的畢業證書和獎狀影本，珠算、速讀證書，財產清單，內含房屋土地所權狀、車子牌照、股票、銀行存摺，甚至連擁有的傢俱、家電等，還一一編上號。最後是一份自白書，過往雲煙的情史，還附帶一張發誓永遠忠於家庭的保證書。
「請以結婚為前提與我交往。」他斬釘截鐵地說。
啊，還求什麼呢？雖然他的外貌不如高挑模特兒，頭有些禿，笑起來滿臉盡是皺紋，但他提出的保障卻是女人夢寐以求的。金錢與忠實。在這個混亂的世界，沒有其他的東西，比這兩樣更重要的。我知道自己如果嫁給他，不但衣食無慮，甚至不用到40歲退出現實人生，當結婚戒指戴上手指，就等於金礦到了手。花海和檔案夾，讓我一下子從淪為地獄的老處女，一躍升為天堂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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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有一種水果，我可以毫不考慮取走，但當兩種讓人垂涎三尺的水果擺在我面前，情況就變得不再簡單。
S打了我專線，「妳到底想怎麼樣？」
「事情變得太複雜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複雜？我的老天，妳有病呀，像Kenny這樣的男人妳會不心動？殺了我吧，實在很想一拳把妳的腦袋敲醒。妳該不想試看看清晨醒來，身旁躺著是個禿頭、肚子還有游泳圈、肥厚雙下巴、笑起來癡呆的男人向妳說，嗨，親愛的，早安。」
S的想像力逗得我哄堂大笑：「哈，妳說的話聽起來咬牙挈齒似的，該不會是妳
的親身經歷。」
她試圖繼續說服我，這時，我身上的手機響了，來電號碼顯示是M。
我的左耳，S嘮叨的聲音沒有暫停的跡象，我的右耳，接上了M自手機傳來的遙遠聲音。「真羨慕死妳了，為什麼陶看上的不是我呢？我聽說呀，他們家在南部是望族，
火車站一下車，眼神所及之處都是他們家的財產，這下妳可高枕無憂當少奶奶了，別再去存金礦了，陶可是如假包換的金山。恭禧妳了，到時有什麼好處，別忘了我這個媒人。」
我暫時將S的話筒拿開，對著M說：「我還沒有決定。」
「什麼！」M的聲音如雷霆，而且是巨大的：「妳腦筋不正常呀！」
哎，同時兩個人都說我不正常，連我都懷疑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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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陶又訂了一次約會，在這之前的一個晚上，我答應了Kenny的邀約。這是助理給建議，沒有進一步交往，怎麼會知道那一個較適合自己。他選了一個氣氛佳、燈光美的餐廳，還有鋼琴駐唱。
「我要給妳一個驚喜。」他走到舞台，搶了駐唱Band的麥克風，就像個偶像明星唱了起來。
「愛我，別走...愛我，別走....」繞過眾人，走到我面前，挑情地對我唱著。
我興奮、驕傲，讓人矚目、羨慕的滋味，總算在自卑多年後瞬間化為烏有。我想起了S的話，絕不和禿頭、啤酒肚的男人做愛，想想當他們粗魯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是多麼難以忍受的事。如果和Kenny，那就不會是場惡夢，瞧他結實渾厚的胸膛，圓滾的小臀部，啊，東方版的Ricky Martin，我想和他一起，應該會是一段美麗的戀情。再說，從優生點的觀點來看，生出俊男或美女的小孩比率比較高。
但是意外發生了，正當我幾乎快被他說服了，一個大胸脯的女人從我手中硬是搶走了他。她的媚眼直向他送電，如蟒蛇的雙手緊纏著他的身體，兩個人竟然對唱起來，根本無視我的存在。我以為Kenny會推開她，但沒有，他將歌頌的對象移到她身上，連發電的眼神也跟著過去。Kenny就像Barbie娃娃的男友，高級雅痞一個，名設計師打理的髮型，流行的服飾，名貴的手錶，鑲鑽的尾戒。我打量他全身行頭，除非是膺品，至少個把萬。我可以忽略他一身裝扮的來源，也可以對他和大胸脯女人的眉來眼去，我視而不見，但在準備結帳的時候，他竟然撂下一句，謝謝妳，然後拍拍屁股搭上大胸脯女人的車揚長而去，我終於清醒了。還好我只花了不到一千元，知道他是一個吃軟飯的傢伙。於是我只好安慰自己，沒關係，還好愛得還沒有太深，我還有陶。
這個時候，忠實就變得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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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選的約會地點是五星級飯店內的日本料理店。他客氣地為我點餐後，便滔滔不絕地說起最近輔導上市成功一家電子業，讓他荷包又進帳不少。說他如何與證管會周旋，如何與證券商協商，如何說服公司聽從他的政策。陶說到自己的專業領域，口沫橫飛，自信滿滿，儼然是該行的NO1。雖然我根本聽不懂他所說的內容，也只是一直微笑點頭，但我發現自己比較能不去注意他的地中海。
當整盤花壽司送上來時，他總算把話題移轉到未來上面，同時也是我感興趣的。
「我對未來都計劃好了，結婚後一年生第一個小孩，請個幫佣整理家務，結婚第三年就可以生第二個。當然為了避免兩個可能都是兒子或是女兒，在生第二個之前，會先到醫院做精子篩檢，我已經找好這方面專長的醫生。因為我的工作很忙，所以全家外出旅遊只能半年舉行一次，最好是事務所淡季結束之後.....」這些計劃他彷彿默背了很久。我幾乎也可以料想到在陶的家裏，牙膏和漱口杯有一定的位置，拖鞋一定也繡
了名字，九點是馬桶時間，十點看完財稅雜誌，十一點可能做一些健身動作，一成不變在他的世界上演著。我甚至懷疑，他做愛是不是也有一定的步驟？瞬間，眼前的美食，都嚥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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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我決定同時放棄陶和Kenny，S和M衝進了我辦公室。
「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理妳了，就讓妳孤單的老死，也別想叫我幫妳找殯儀館！」
「妳實在太任性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幾兩重？妳真以為自己美若天仙，只要揮揮手，就有一大票男人尾隨而來，真是放屁！」
瞧瞧，連殯儀館、放屁的字眼都跑出來了，我知道S和M真的真的火大了。但我得申明，我是無辜的。「事實是這樣的，我高攀不上他們。Kenny需要有錢的女人，而陶要的是生產機器。我既不是富婆，臀部小也不知道生不生得出小孩，他們不值得冒這個風險。愛情連連看的遊戲上，我和他們都不是彼此的終點。」
S耐不住性子，「妳倒底要的是什麼呀？」
M無奈地說，「或者妳告訴我們，妳不要的是什麼？」
以前我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百分百浪漫激烈的愛情至死方休，還是百分百仔細縝密的愛情一成不變。但認識Kenny和陶之後，我明瞭了。就算是擁有了金礦，但寂寞
也會吞蝕掉。於是我告訴關心我的S和M：「我的心只能容下百分之五十的濃烈愛情，和百分之五十的現實麵包，不然會失去平衡。」
她們似懂非懂的接受了，我想，或許在她們的心裏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把Kenny和陶介紹給我。
在我向老闆表明今天不加班，以後也不加班的立場後，跨出辦公室的心情如空中飛揚的風箏。對於一生中能遇到Mr. Right的機率有多少，管他的，就算最精密的科學儀器，也算不出正確的答案。僅管全世界的人擁擠如天上銀河，但我知道，擁有兩個百分之五十的男人，一定在某處等我。也許他剛好姓陶，也叫Ke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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