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遊桃花園

重遊桃花源

贏氏亂天紀，
賢者避其世，
黃綺之商山，
伊人亦云逝，
往跡寖復湮，
來逕遂蕪廢，
相命肆農耕，
日入從所憩，
桑竹垂餘蔭，
菽稷隨時藝，
春蠶收長絲…

【壹】
一線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投射在床前，志威張開眼睛，
看了一下床邊的鬧鐘，現在是早上六點三十分，經過了充足
的睡眠後，志威覺得精神飽滿。
正當他要起床之際，突然看見窗邊有一幢人影，志威嚇
了一大跳，那個人仍然靜靜地站在那裡，志威再仔細地看著
那個人，雖然那個人背著陽光，看不清楚，但他仍分辨得出
來，那不是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邱大哥。
志威一方面喜出望外，一方面又感到疑惑，平常都是他
去找邱，今天卻是邱來找他，他想：『一定有什麼重大的事
情。』
「大哥早啊。」志威說。
這時邱終於開口說話：「還早！快去洗臉，吃點東西，
然後我們去划船。」
「划船！？」志威不解地說道。『大哥何時對划船感興
趣了？我怎麼不知道？』他心想著。
「對，划船！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沒有啦！」
「沒有還不趕快去洗臉！」
「好啦！」
志威很快地去洗臉、刷牙、換衣服、吃早餐，一秒鐘都
不敢拖延，唯恐得罪了他大哥。
早餐後，他們兩人就立刻騎著腳踏車向南方出發，一路
上都是人車稀少的大路，還有秀麗清新的山光水色。
一個半小時後，他們來到一條無人的河邊，對岸是一座
座相連的翠綠高山，他們所站的地方，則全是礫石。河的四
周一片死寂，甚至針掉到地上，都能產生極大的回音。
志威向四處看了一下，並沒有看到任何船隻，正想要問
邱時，就聽到邱叫道：「嘿！快來幫我把船拉下水。」
原來邱把船放在草叢裡。他們兩人把船拉到水裡後，就
跳上船，開始他們的航行。
「我們要去哪裡？」志威問。
「…」邱沒有回答，只是專注地划船。
後來志威又問了幾次同樣的問題，但邱始終都沒有回答。
岸邊的風景是一成不變的高山和礫灘，加上烈日的烘
烤，使人昏昏欲睡。
大約划了一個小時後，河面上突然大霧瀰漫，層層籠罩
著前方，能見度大約只有眼前三十公分。這時志威開始緊張
了，拉著邱的衣服：「大哥…」
「坐好！不要吵！」邱命令道。
志威坐到邱身邊，雙手緊抓著船緣。這裡的水勢很急，
有幾次船身差點撞上水中的暗石，但都被邱巧妙地閃過去，
志威為之暗自叫好。
不久，水勢漸漸慢下來，霧也散了一些，不過還是充斥
著朦朧的白霧。忽然，霧裡透出了豔紅—是桃花林！
『這不就是「桃花源記」中的景象嗎？難道我真的來到
了桃花源？』志威望著這些桃花樹告訴自己。
微風輕拂，落英繽紛，風中摻滲著桃花的清香。岸邊鋪
滿了花瓣，紅的逼眼，這些花瓣，好似欲染紅河流一般，奈
何水流稍急，剛落在河面，隨即又飄了去。看到這幅情景，
志威心想：『唉！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也許風有意，吹了幾片花瓣到船上。志威拾起了其中一
片，他注視著那片花瓣，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些字，似有似
無—『少神經了！一定是漫畫書看太多了，才會這樣胡思亂
想。』志威心裡想著。
突然，水勢驟變，急速衝擊著。志威抬起頭來，看見河
流的盡頭，是一面山壁，越接近山壁，水流越急，船就像被
吸引了一般，向山壁直衝過去！
「哥！船要撞山了！」志威大叫。
邱確是出人意料的鎮定，很快地拿起船上的繩子，一端
打個活結，一端綁在船尾上，然後學西部牛仔套繩索的『招
式』，把活結拋出去，套住了岸邊的一塊禿石，船身被繩子
拉住，猛然一震，志威險些跌進水裡，但被秋抓住了。
怎知吸引力實在太大了，石塊開始崩裂。不久，石塊再
也支持不了，完全崩潰了，船就高速撞向山壁…

【貳】
一陣陰風襲來，夾雜著腐屍的臭味。志威醒了過來，發
現身上滿是塵土，身旁還有許多石塊，原來山壁後面是個山
洞，山壁被船一撞就倒了。
志威向山洞裡看去，裡面是一座墳場，他想：『原來剛
才的腐屍味就是從裡面傳出來的。但是…，有誰會把人埋在
這裡呢？』他又看了一下四周，『大哥呢？』
這時，邱從洞裡走出來，原來他早就醒了，並且在勘察
地形。
「跟我來，我想我找到出口了。」
志威很快地站起來，拍拍灰塵，馬上尾隨著邱前去。這
條路並不難走，可是很狹小，只能一次通行一個人。一陣陣
迎面而來的腐屍味，使得志威不得不用手帕摀住鼻子。
穿過墳場，突然變得寬敞。邱站在一矗石壁旁，石壁上
有一道裂縫，透進一線陽光，壁上隱約現出一首詩，可是卻
沒有詩名。邱看了一下，便順口吟了起來：
「贏氏亂天紀，
賢者避其世，
黃綺之商山…」
志威因為喜愛『桃花源記』，所以熟讀了有關它的所有
詩詞，這首詩他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了。
「這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詩！」他叫道。
頓時，天崩地裂，石壁化為塵埃…
兩人立刻撲倒，志威狐疑地想著：『我的聲音有這麼大
嗎？』
兩人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邱很驚訝地看著志
威，志威則是很不好意思，紅著臉直傻笑。
出了洞口是一個平緩的小山坡，原在山洞外面斷了的河
流，流經地下，又在此洞口流出，貫穿盆地中的整個村莊。
「平廣的土地，整齊的屋舍，良田、美池、阡陌交通、
雞犬相聞，沒錯，這裡就是桃花源，和課本裡面寫的一點都
不差！」志威有點歇斯底里地叫道，「他們都是穿古裝，好
滑稽哦！」
兩人好奇地順著山坡跑下去，引來了村人的注意—哪裡
跑來兩個奇裝異服的人！？
突然，有個老人向他們走來，似乎是村裡人派出來的代表。
「您是…？」志威問。
還是老話一句：「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
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老人答道。
後來，老人也「照例」問他們外面的情況，他們也一一
回答。
到了中午，老人邀請他們至家中，果真置酒、殺雞、作
食。村人忙得不亦樂乎，他們兩人也吃得不亦樂乎！
吃完飯後，老人扛了一桶酒出來：「走，我帶你們去見
一個人。」
兩人早就想要參觀村子了，聽到老人這樣說，當然馬上
不客氣地答應了。

【參】
三人浩浩蕩蕩地穿過村子，來到一片綠林之中。在這個
地方，綠色是少見的，因為全村盛開桃花，所以這片綠林就
顯得很顯眼。
突然，從草叢裡跳出幾隻兔子，看著他們三個人，邱和
志威就過去摸摸牠們。接著又有很多動物從綠林中出來。
「這裡簡直就是野生動物園嘛！」志威對邱說。
「對呀。而且牠們又完全不怕人類，可見這裡真的是很
和平。」邱答道。
他們離開了綠林，走了不久，來到河邊的一間小木屋，
沿岸還有五棵柳樹。老人放下肩上扛的酒桶，對邱和志威說
道：「這裡是陶淵明先生的住處，現在你們所看到的就是五
柳之地。」
「先生不知和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名，宅邊有五柳樹的
五柳之地？」邱好奇地問道。
「沒錯。現在，你們把酒扛進去，就能見到先生了。」
老人用手指向木屋，兩人的眼光也順著老人所指的地方看過
去。當他們把頭轉回來時，老人已經不見了。
「走吧！咱們進去會會他。」邱說。
兩人合力將酒桶台進屋子，但是酒桶之重，幾乎使他們
無法走動。
「剛剛那老人家扛著桶子仍健步如飛，現在我們卻用盡
吃奶的力量才能移動它，莫非那老先生是仙人不成！」
進了屋子，有位中年人正在調琴，興正濃，見到他們進
來，便撫了琴，幫他們把酒抬上桌。
「你們就是洞外的文明人？」那中年人漫不經心地問。
「是的。」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想必您就是陶淵明，陶先生吧？」志威接著說道。
「哈哈！我不叫淵明，單名潛，就叫我陶潛好了。」說
完就拿起酒杯，大口大口地喝起酒來。
志威心想：『來這裡不是要看他喝酒的！』所以他就對
陶潛說道：「敢問先生，有人評您的桃花源是仙人之地，更
有人認為您是為了寄託感情才寫的，不知您的本意是…？」
陶潛默默不語，只是一味地笑，但是笑得很沈，看他那
個樣子，志威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於是自個兒參觀了他的
房間。
忽然，他在屋後發現了一塊長滿雜草的田地。
「那可能就是『道狹草木長』，南山下的種豆之田吧。」
志威對邱說。
邱點點頭。
他們本想問陶先生，但發現他已經醉了，口中還吟著：
「歸去來兮，
田園將蕪…」
『唉！一代詩人的惆悵，我又能說什麼呢！』志威心想
著。然後他拉著邱，兩人就悄悄地踏出了木屋。

【肆】
兩人循著原來的路回村莊，經過綠林時，又看到那幾隻
兔子，他們本想再去逗逗牠們，卻見牠們狂奔鼠竄，消失在
綠林裡。
正當他們疑惑不解之際，那老人又突然出現了。
「先生，您是否能解釋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邱問道。
「唉！是時候了。年輕人，桃花源是陶淵明先生的思想
世界，本該隨著先生的去世而消失的。但沒想到先生的意志
力強大，才使這個世界至今仍然存在！再加上先生也進入此
地，所以這個夢幻之地永遠不滅。但世事並非十全十美，再
過幾分鐘，這裡就會消失了！」
「您剛剛不是說這裡是不滅之地嗎？」志威問道。
「是的。這是人的矛盾，誰都免不了的，陶先生製造了
這個世界，但在他年老之時仍不見有太平盛世，心中頓時充
滿灰心，這就足夠毀滅這裡的一切了。不過它有輪迴性，毀
滅後仍能再生，只是需要時間罷了。以前我們曾想過藉別人
更高的思想，後來便有了『烏托邦』和『香格里拉』，本以
為這兩個地方很安全的……」
「後來呢？」兩人越聽越感興趣。
「後來我們才真正瞭解，思想是個恐怖的地方。陶先生
創造了桃花源，灰心卻毀了一切；莫耳締造了『烏托邦』，
但他腦中的邪惡瀰漫，摧毀了完美的理想：這才是重點。每
個人都有腦，都能想，但卻有極大的力量在支使著。若運用
到好地方，便能造福他人；運用到壞的地方，則萬劫不復！
就連陶先生這樣的聖人也無法避免。你們見過海市蜃樓吧！
我們曾利用這種力量想瞭解現在的世界，結果我們發現如今
的人類也一樣，表面上是為追求更好的生活環境，私下卻也
在破壞，無非是一種慢性自殺！」
老人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我大中華，物博地大，
思想承自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命脈—在一次
文化大革命中，險些葬送在馬克斯思想中。但匪共畢竟是魑
魅魍魎之類，無法吞噬我大中華民族之浩然正氣！
根據我們藉海市蜃樓的力量觀察中國，自從我疆土陷入
匪共魔掌中，我看到『海棠』在流血！年輕人，你們看到桃
花源的一切，相信思想，善用思想，拯救『海棠』。利用你
們的才能，定能重建家園，製造出一個真正的桃花源。努力
吧！我祝福你們。」
「謝謝。」
「好了，準備離開這裡吧！別擔心我，我們只是人類理
想的幻夢罷了，只要你們能記得我說的話，相信你們便不虛
此行。」說完，老人化成了灰，桃花謝盡，耳邊再度傳來：
歸去來兮，
請息交以絕游。
世與我而相遺，
復駕言兮焉求？
悅親戚之情話，
樂琴書以消憂。
農人告余以春及，
將有事乎西疇……
頓時天崩地裂，桃花源不見了，志威掉入水中。他打著
水，向四處張望尋找邱，並且大喊：「大哥—」
可是，仍然不見邱的身影。
志威聽見遠方有人在叫他，可是卻看不到人影，心想：
『怎麼會有人叫我的名字呢？』
他想求救，卻喊不出聲音來。
他的體力漸漸耗盡—
那人的聲音仍然一陣陣地傳來。
最後，他停止了掙扎，
慢慢地下沈…
下沈……
不再掙扎——

【伍】
志威忽然從夢裡驚醒，發現自己泡在浴缸裡，原來他洗
澡洗到一半睡著了，還差點把自己淹死。
「哥！哥！」門外傳來了他弟弟的聲音。
「幹什麼？」
「你睡著了是不是！？」
「馬上好了啦！」
志威跳出浴缸，擦乾身體，穿上衣服，順口吟起：
「當時只記入山深，
清溪幾度到雲林。
春來遍是桃花水，
不辨仙源何處尋。」
他對自己發誓，永遠不會忘記這次的重遊桃花源！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