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兒


明月如勾的夜,海面倒映著詭異月影,我緩緩地走向海,黑不見底的海,
冷冽不已,我發著抖,海,其實不是我的故鄉....。

  半夜一點鐘,我的電話響起,我拿起床頭的無線電話,同時捻亮了抬燈,
「喂?」眼還沒睜開,剛睡著,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是我,妳在睡嗎?」

  「是啊。不過沒關係,妳怎麼了?」她不曾這麼晚打電話給我,我有點意
外她的來電。

  「我跟她吵架了,這次恐怕真的要分手了,可以陪陪我嗎?」她略帶嗚咽
的聲音請求我。

  「當然可以啊,妳要出去,還是在電話中說?」

  「陪我走走吧!」

  「嗯。」

  掛上電話,我換好衣服,披上薄外套,來到相約的地點見她,她哭過的眼
睛在夜色中顯得憔悴。

  「怎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我忍不住責罵她。

  她一把將我抱住,痛哭失聲,我靜靜地靠在她的肩頭,不說話。四周極靜,
她的哭聲好像放大數倍一般。然後哭聲停止了,她點了根煙抽,不敢看我,大
概因為在我面前哭了一場的原因,同時,她顯得更為疲累....。

「謝謝妳陪我!」二個鐘頭後,她熄了煙,不再流淚。

  凌晨四點鐘,我回到住處,換下衣服,躺在床上,什麼也不想地睡去。

我是一個「隨叫隨到」的女人,寂寞的人太多,我的工作就是陪伴她們,
應她們的需要而生:有人因為失望人性,而在我這裡得到安慰;有人因為苦無
說話對象,而找我發言;有人則只因為需要一個伴、一個情人,而我總是盡我
所能,扮演好每個角色,一年了,這個工作,得心應手,收入頗豐,直到遇見
她,這一切卻都變了....。

星期六下午,擁擠的人群中,我特別的不悅,因為天氣的悶熱吧,也或許
因為摩肩擦踵的嫌惡,我只想趕快離開市區。快速移動的腳步後跟隨著她,我
一驚轉頭便問:「請妳別跟著我!」

這一轉頭才發現,她有著一雙我看過寂寞的眼,她的靈魂深處正對我發出
求救的訊號,微亂的短髮、戴著金邊眼鏡,略高於我,穿著黑色合身的針織衫,
頹廢程度剛好適合我現在的心情。

她瞪了我一眼哼道:「鬼才跟著妳。」話雖如此說,但卻極沒自信。

我拉起她的手緊緊握住喊道:「快跑!」然後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拉著
她穿越重重人群,不顧她欲掙脫的反抗,直到再也跑不動了,氣喘如牛,我才
鬆開她的手,然後快速地在她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睜大眼睛看著我,然
後我們大笑,笑到四周的路人停下腳步來看我們。

笑夠了,我說:「走吧,不然警察要來取締了。」


帶她回到住處,我請她坐,她變得安靜而謹慎起來。「喝酒嗎?」我開了
  冰箱問她,順便給自己開了瓶冰脾酒。
     
    她搖搖頭。「抽煙嗎?」我又問。她又搖搖頭。

    「那妳想要什麼?」我笑問,灌了自己一口酒。

    她眼鏡下的眼直視著我,輕聲的說:「只要妳。」

    我放下喝到一半的脾酒,走到她身邊,開始吻她,極盡溫柔的吻她,從她
的唇邊輕輕地掠過、在她的耳旁輕摩著,然後慢慢解下自己的襯衫扣子,將她
的手放入其中,彷彿一觸即發般,她握住我的胸部,然後吻住我的唇,深深吸
吮,自頸而下,欲埋入我的胸前。

我領著她來到我的床上,然後幫她取下眼鏡,好美好美的一雙寂寞的眼,
  我心中嘆息著,解開她全身的束縛,然後與她纏綿於上....。

  事後,我抱著她入睡,夢中我在海中呼吸著氣泡,海裡的魚群從我身邊游
過,美人魚失去了蹤跡....。醒來,我快速的換好外出衣服,化好妝,灑上香
水,她仍在睡,我輕吻了她,然後留字條:「有事外出,請等我回來。」

不知道她的名字,卻放心的留她在屋裡,我第一次不想出門「應客」。

來到這間酒吧,我對客人說:「對不起,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不能多喝,
還有,必須早點回去。」客人搖搖頭:「別拒絕我,妳一向不拒絕別人的,不
是嗎?」

我嘆了口氣,點點頭:「好吧,妳想怎樣就怎樣,我一定奉陪。」心中則
開始掛念在床上的她。

客人一如往常對我大吐苦水,說她的情人對她不忠,她的老婆出軌,我心
中不以為然起來,客人自己大享齊人之福,怎能雙重標準要求情人、老婆只忠
於她?但表面上我還是安慰著客人,客人說:「還是妳好喔,能聽我訴苦,又
深知我心,如果妳當我的伴就好了,妳真是知己呢。」客人深吻我,我沒有拒
絕,但心中抗議著這種交易性的吻。

我笑道:「妳知道的,我只屬於我自己。」我輕輕推開她,畢竟在公共場
所,這樣的吻還是會引來側目的。

客人摟摟我的腰在我的耳朵吹氣:「今晚陪我好嗎?」我逢迎著說:「好
啊,但妳的老婆及情人怎麼處置?」我深知客人早已分身乏術,一定會放我走
的,何況過夜的代價,客人還負擔不起。

客人苦笑一下:「這倒是真的,我沒辦法不回去,老婆那邊無法交代。」

皮包的扣機又響起,客人皺著眉酸酸的說:「妳的生意很好嘛,好像該放
妳走了,免得下次我call妳時,妳在別人懷中,也不理我。」

我笑著吻客人的臉頰說:「妳永遠是第一個客人,為妳,我會從別人懷中
趕到任何妳在的地方的。」感謝客人放我走,我說起諂媚的話來。客人拉住我
的手不肯放,我給客人保證般的眼神,客人才依依不捨讓我走。


接了三名客人,回到住處已經半夜,心想希望她還在,開了門,見到她正
好整以暇地坐在我的床上翻看我的相本,我掩不住笑意道:「回來能見到妳真
好。」

「我喜歡妳這張相片,能送我嗎?」她突說,指著相本中我留長髮的一張
照片。

「不,不能送。」我搖搖頭。

「為什麼?」她頗不解地看我,我發現她有張俊秀的臉。

「因為那張照片的笑容不是因妳而生。」這是我一貫的原則,除了至相館
所拍的照片外,任何有笑容的照片都不亂送人。

「嗯。」她合上相本,似乎已經知道每張照片她都要不到了。

「吃東西沒?」

「喝了點水,冰箱的。」

「我弄東西給妳吃?」我想留她下來。

「不,我要走了,只是在等妳回來。」她很堅決的說。

我望著她,美麗的雙眸,寂寞的程度已經減少,我困難地點點頭說:「好
吧,只要妳想來,隨時歡迎。」

「不要太隨便。」她哼道。

一股羞辱感從心裡產生,她說出的話像是有著千斤重擔壓上胸口。我仍勉
強保持微笑,但卻說不出話來。

「但是,還是要謝謝妳陪我。」她輕吻我的臉,然後穿好鞋子離去。

見她走後,我將自己扔到床上,貪戀著她遺留的氣息,手摸著她剛親吻過
的臉,整顆心充滿著她,心想她說我太隨便了,可我並未帶人回住處啊,她是
第一個人啊,但她並不知道。突然覺得自己應酬太多,是否因為全身充滿酒味、
煙味,甚至好幾個女人的體味,她才那樣的討厭我....。我趕快將自己好好洗
過,然而,夜仍是深沉又漫長的。

此後的一個星期裡,我渴望能再度遇見她,走在人群中,不再是嫌惡的表
情,而是期待的情緒,看到頭髮亂得像她的人,我就轉頭去看,看到戴金邊眼
鏡的人,就多了一份親切,半夜裡回到住處,總希望她在我的床上翻看著我的
相本。

後悔自己沒給她相片,討厭的原則,為何不對她打破,對別人笑又如何,
只要她喜歡,都該給啊。煩躁的心情,影響工作的品質,有些客人對我抱怨起
來:「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啊?連話都說得不好了?」「妳怎麼怪怪的,心不在
焉嗎?」「妳跟我作愛,心裡想著誰?」....。的確,是該告假的時候了,只
是可笑的是,為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要消失一陣子,我跟客人們說:「
要出國渡假一陣子,自我放逐一下,不知道歸期,多保重吧。」

很確信即便我不在,這些客人也不會發生什麼事的,只不過少個人陪,太
陽還是得打東邊出來的。


出國的理由使用得當,我開始過單純的一個人的生活,每天作息正常得令
  自己吃驚,早睡早起,除了料理三餐,就是打掃整理屋子,重新佈置,修剪花
木,拾起一些久未看的書籍,溫習著那種充實自己的生活。然而,她仍出現在
我的腦海,霸佔著一席之地,不妥協,不離去,我感覺自己好像無時無刻不等
她出現,卻不敢有任何渴望。

星期六的清晨,我到附近的公園散步,心裡盤算著待會要採買的生活用品,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眼前,正是她,我心跳加速,不知她是否認得自己
?我猶豫著該不該主動打招呼。

卻見到她身邊多了個女孩,看著她們,我徹底的明白,她所愛的人的模樣
正是如此啊,自己卻癡心妄想了這麼多個日子。我流下淚來,轉身離去,不讓
她見到哭泣的自己....。

隔天,我將自己打扮好,然後通知所有的客人:「我回國了。」工作又開
始忙碌起來,寂寞的人不因時間而增加,但卻永不減少。我全心投入工作中,
並積極應付新來的客人。

這次的新客人是位熟客人介紹的,我來到市中心約定好的地方尋覓著,嗯
?不會是她吧?我職業性的笑容對她自我介紹:「妳好,我是漠,我沒找錯人
吧?」

「沒錯,是我找妳,可以陪我嗎?」她可憐的說著。

「當然,我就是來陪妳的。」訝異她沒認出自己,我將自己的手交給她。

時間沉淪了,現在的她在我眼中與其他的客人沒有兩樣,不過令我鄙視的,
是她的健忘。

「妳長得好像誰,但我想不起來。」作愛時她突然這樣說。

「喔,我現在只屬於妳一人,妳說我是誰就是誰。」激情下,我保留著一
絲理智,唯獨對她的感覺已經完全走樣了......。

夢中的海還是深不可測,再往前一步就要墜入深淵,我的心是海做成的,
海面上看不見底層漩渦深流,但此刻的海是溫暖的,是我的生命,也是我的故
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