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才老媽
作者: Erine (許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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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老媽四十多歲才生我跟我老弟，是超高齡產婦，兩次都是剖腹．古早以前的手術切線不是橫向，而是直的，疤痕又粗又紅．沒想到這疤痕還是絕佳的教材．小時候我們問媽媽〞那個問題〞，也就是〞我是從哪兒來的？〞她就指著疤痕說：”瞧見沒？這條拉鍊是醫生幫媽媽縫上去的，你們兩個就是他打開拉鍊出來的．好啦！還有問題嗎？沒問題就去玩吧！”
＊ ＊ ＊
老媽熱愛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她熱愛逛街，瀏覽櫥窗，一看到漂亮的衣服跟珠寶，整個人就”黏在玻璃上”，還要我”用力拔下來，回去修理她被壓扁的鼻子”．買東西常常”等到要付賬了，才知道那是名牌”．
她平日省吃儉用，卻有絲巾癖．有一天我跟她借用一條咖啡色絲巾，，那條她常圍著上菜市場．我看到上面mark差點沒昏倒．
”媽，這條絲巾是范倫鐵諾的耶！妳竟然用它上菜市場？”
”范倫鐵諾不是早就死了嗎？”她還以為是那個大情聖明星哩！
有一天，那時我老弟高二，不知為何聊起選志願．他說想唸數學跟物理，可是諾貝爾獎沒頒數學．接著我們又開始”發揮想像力”，討論去斯得哥爾摩頒獎會場的細節．
老媽真不愧是百分之百的女人．”去頒獎典禮我要穿什麼衣服？”於是我們開始拿出紙筆計算，皮爾卡登的低胸晚禮服，香奈爾的皮包，加大尺碼的貂皮大衣，第凡內的鑽石項鍊．．．．．．，最後得到一個結論：”老弟，你就算獨拿四次獎金，還不夠老媽一次來回哩！”
老弟最後選了資訊系．
＊ ＊ ＊
老媽有一次整理床舖，從老弟枕下拿出一張”養眼圖片”，大驚失色跑來找我．我立刻曉以大義．
”恭喜老媽，賀喜老媽，原本老弟高中時沒發現這玩意兒，我還擔心他有毛病哩！原來只是晚熟而已！正常啦！不必大驚小怪！”
老媽頓悟，以後老弟在看學校帶回來從網路上抓下來的美女照片，老媽必定在一旁評頭論足：”哪有人身材長這樣的！一定是〞做過的〞！”
”老媽，妳怎麼知道嘛！”老弟不以為然．
”笨啊！既然要看，我當然要教你怎麼〞分辨真假〞！”
看來矯枉過正囉！
＊ ＊ ＊
老媽熱愛張學友，林憶蓮，孫建平等實力派歌手．
有一次她戴上老花眼鏡看歌詞，正在努力跟著錄音帶哼〞不必在乎我是誰”，唱到〞女人若沒人愛多可悲〞，她忽然對我說：”這根本在講妳嘛！”
”媽！”我抗議．
”李宗盛真是天才，難怪林憶蓮會愛上他，要是我我也會愛上他．”
天啊！
〞雙人枕頭〞裡有一句〞為了你千金萬金我也敢擔〞，她感動不已．”愛情的力量真偉大，這麼重的東西也拿得起來．”
我忍不住要破壞她的〞老女情懷〞．”媽，誰沒事要去扛這麼重啊！”
我批評〞吻別〞．”這歌詞寫得太爛，又矛盾又叫人看不懂，啥叫我的世界開始下雪？”
老媽一臉嚴肅．”這就叫詩意．笨啊！連這也不懂！”
她可以替〞不只是朋友〞裡的女孩難過，又可以跟百貨公司小姐討論張學友長達半個多小時，那小姐最後送我們一頂帽子．
（下）
升大四那年暑假，我到系上某位老師實驗室當暑期生．老師年過三十而未婚．總有人熱心地幫她安排相親．每當我們開她玩笑時，她都以我為擋箭牌．
”妳媽這麼大年紀生孩子，兩個孩子都生得很聰明正常，我還有啥好擔心的！”老媽聽我轉述之後就嚷著一定要來勸誡老師．
”我一定要讓妳老師看看，太晚生小孩會有怎樣怎樣悽慘的下場！”老媽身高160cm,體重八十，據說是被我害得滿頭青絲變白髮．
＊ ＊ ＊
現在我早出晚歸．我出門時，老媽仍在床上，我回來時，她還是在床上．聯絡全靠字條．有一天晚上我瞧見餐桌上字條上寫著：
”飯在鍋裡，菜在廚房，水果在冰箱
又：我已經不記得妳的長相啦！”
＊ ＊ ＊
我的老媽滿頭銀髮，身材富泰，慈眉善目．是那種在火車上少婦起身去洗手間時會託付孩子的對象．五歲以下小孩都愛往她身上爬．沒做過驚天動地的大事，所以不會有人替她立傳記．不過所有認識她的人，包括我的同學朋友在內，都認為是一件可惜的事．謹以此小文祝賀我親愛的老媽今天六十八大壽，不過她要是看到這篇東西，我的小命也不保啦！
（續篇）
（1）
老媽非常懂得迂迴戰術。
我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在逛街的時候，如果看見有什麼不錯的隨身用品或者小東西，就會買下來，晴天買花傘，雨天買草帽，就是這個道理。
我媽也有一個習慣，就是我出門回來以後翻我的包包，目的在於找有沒有新奇的零食跟好玩的東西。（她的好奇心不是普通的嚴重）
有一天下午。
3:25pm
她翻出一把我買的新陽傘，是黑色的底，淺咖啡色和白色的小花。
「妳在那裡買的？多少錢啊？」
「經過一家攤子上看到的，三百五十塊。」
看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她瞧中這把傘了，但是我不打算讓給她，她自己有好幾把很貴的花傘。
「妳是年輕人，怎麼用這麼老的顏色？」
「總比黑色好啊！」
她欲言又止，終於閉上嘴巴去睡午覺。
6:05pm
她在煮飯，我去廚房倒水喝。
「那一把傘的花樣是老太婆用的，顏色那麼暗，又是咖啡色小花。年輕人應該用看起來漂亮前衛的花樣，就是印象派的那種大花。」她嘴裡嘰嘰咕咕。
凡是她看不懂的圖案，她就稱之為『印象派』，看不懂的文章，就叫『意識亂流』，例如司迪麥的廣告。
「媽，那把傘上沒有寫幾歲才能用。」我才不理會她的嘮叨。
10:47pm
我躺在床上看書，老媽又進來了。
「我覺得那把傘不適合像妳這種年輕女孩子，太老氣了！」
她繼續不死心地騷擾我，平常她很早睡，今天一定是因為那把傘，在床上輾轉反側。
這期間她三不五時就要提幾句，煩得我要死，我敢打賭，要是我不答應，她一定不讓我睡覺。
我終於投降：「好啦！吵死了！妳要就拿去啦！」
就這樣，她A了我數不清的傘，一個芋頭鬧鐘，五本羅曼史小說，三條絲巾還有一件大衣她正在虎視眈眈。
◎ ◎ ◎
老媽的貪吃是很恐怖的。
每一次跟她出去逛街，走到忠孝東路四段，她就開始喊走不動。
「累死我了，天氣又這麼熱，休息一下啦！」
我看看手上好幾大袋的佐丹奴，還有剛買的一床毯子。
「老媽，我拎了那麼多東西走這麼久，也沒在喊累。」
「妳是年輕人，我已經七十歲咧！」她理直氣壯。
我抬頭看看前方，果然是明曜百貨，老套了。
「老媽，妳想吃義美霜淇淋就老實說嘛！好啦！妳想吃什麼口味？」義美的門市位在明曜一樓。
老媽嘿嘿直笑：「我要綜合的。」
就這樣，假如你在那時候經過明曜透明電梯前面的空地，看到一個白髮胖老太太心滿意足地坐在台階上吃霜淇淋，準會聽到一連串驚叫。
「哎呀！媽，妳動作快一點啦！要滴下來了！」
「天啊！滴到衣服上了，手帕呢？手帕妳放在那裡呀？」
你就會看到一個手忙腳亂的小孩在照顧她老媽媽吃霜淇林。
◎ ◎ ◎
老媽迷上了羅曼史小說。
她嗜書如命的程度，已經到了每次都推菜籃車去還書借書，而且租書店都乾脆不收押金，一次讓她拿十幾本新書。
這還不算什麼，我老媽年紀大記性差，每次都會借到已經看過的舊書，老闆也都二話不說讓她換，非常相信她。而且她到那裡每次都要跟老闆一家子聊上很久。
「這是因為我為人和善，所以他們相信我。」老媽很得意。
「我看完全是因為妳那張無辜的老臉，他們狠不下心說不。」這是有一次她去了那邊五個小時，完全忘記回家做飯這件事，我去把她抓回來。
看久了羅曼史小說，老媽還歸納出三點結論。（我可從來沒那麼勤快）
「原來男主角都要有寬寬的肩，厚厚的胸，銅牆鐵壁的肌肉。」
於是她又染上一個嗜好，就是留意報章雜誌上男明星或是模特兒的照片，有沒有符合羅曼史男主角的典型。
「老媽，妳是想男人想瘋啦？」我非常無力，在被問了十七張照片之後。
老媽瞪我，鼻翼忿然噴氣：「妳說那是什麼笑話，我已經七十歲，還想什麼男人？早就想不起來了！」
（2）
我親愛的老媽，非常的懶，她就是那種『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人。
我們家餐桌上的菜色，永遠都是那幾樣，根本就沒啥新花樣，她連看食譜都懶。
所以，『據說』她會包粽子，『據說』她會做年糕，『據說』她會…
反正都是『據說』，我一次也沒瞧見過。
還有一種『據說』，就是『據說』她年輕的時候很美麗。
老媽年輕時候的照片都留在大陸上沒帶出來，最古早的照片，就是民國四十六年時候跟老爸的一張合照，男的穿中山裝，女的是旗袍，髮型是當時非常時髦的大波浪，別上一根水鑽髮夾。據一位看過的學長形容『頗有徐志摩跟陸小曼的味道』。
老媽一臉不屑：『陸小曼長得那有好看？她只不過懂得時髦而已，那張臉扁平得像被車子碾過。』
當然，她也說過這種話。
「那時候我才三十出頭，有一次我去吃喜酒。我穿上一件黑色大衣，擦了一點口紅，照照鏡子，連我自己都很驚訝，我怎麼長得這麼漂亮？」
聽到這種話，我跟老弟當場昏倒。
當然囉！這樣的她，就會嫌棄女兒的長相，人家說我們長得像，她是一概否認。
「我年輕的時候哪有妳那麼胖？鼻子也比妳挺，妳那單眼皮是妳爸的遺傳。」
當然，皮膚白晰細嫩，又變成是她的遺傳。
不過呢！兩年前我去拍了沙龍照，被一票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朋友評為『化腐朽為神奇』。她又有話說。
老媽瞧見一張我穿日本和服的照片（那是經典照片之一，跟『平凡人的愛』那一本書封底照片並稱『雙璧』），大為驚嘆。
「這張照片很像我年輕的時候嘛！」
她總算承認我是她女兒，我真是沒見過這麼現實的女人。
◎ ◎ ◎
老媽的審美眼光很嚴格，古今中外被她稱為美女的只有幾位而已，都是年輕一輩不認識的，例如電影『國王與我』裡面的黛博拉蔻兒，『紅塵』裡面的艾娃嘉娜（老媽的說詞是：「那才叫做『性感』，跟她一比，現在的女明星全是『賣肉的』，肉質還很差，叫人一看就想吐。」後來我看過電影雜誌介紹艾娃嘉娜，其中有一張照片她僅著內衣，其實啥也看不到，但就是非常性感撩人，而且氣質高貴，完全感受不到她有在刻意賣弄風情。『紅塵』裡她演一個失意的舞孃，演得很不錯，她也演過修女角色，不同角色有差距，但是都很美。）『亂世佳人』裡的費雯麗還只是『應該不錯』而已。
至於時下的女演員，喔！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隨便講一個，知名的電視女明星蕭X，被她評為：「長得畸形，裝模作樣，沒有演技的大花瓶。她哪裡有氣質了？根本就是『廢氣』。」（這是分開評分，我老媽很重視氣質項目，她盛讚曾慶瑜的台風。）
當然啦！男明星同樣被她批得很慘，她嫌湯姆克魯斯鼻子太大；布萊德彼特臉太寬又很粗；李奧那多下巴短，根本發育不良…簡而言之，沒有一個是她心目中的男子漢。
「那阿諾跟席維司史特龍不是男子漢嗎？」
「拜託！肌肉發達的就叫男子漢啊？」老媽非常鄙夷。
「那妳說一個出來嘛！」
「就是演『賓漢』的那一個，他長得雖然沒有很英俊，可是他就是很帥。氣質棒得像國王，那才叫『男子漢』！」
老媽講到她的偶像，眼睛一亮，滔滔不絕。
問題來了。「他叫什麼名字啊？」我不懷好意。
「叫查理斯…卻理斯…」
天啊！老媽連偶像的名字都支吾半天講不出來，這像話嗎？每次考她每次不會，公佈答案幾百次都沒用。
「卻爾登希斯頓啦！老媽妳丟不丟臉啊？連我年輕人都知道，他可是你那一輩的明星喲！」我取笑她：「來！跟我念一遍，卻-爾-登-希-斯-頓。」
「卻-爾-登-希-斯-頓。」老媽一板一眼地跟著覆誦。
這法子一點也不管用，五分鐘之後再次提問：「演『賓漢』的那一個男明星叫什麼名字啊？」
「希斯登…卻斯登…」她又忘得一乾二淨。
「媽，妳實在有夠笨哪！」我很無力。
老媽瞪我，沒辦法反駁，一臉悻悻然：「好啦！我把名字寫下來不就得了！」
她果真找來一張紙跟一枝筆，乖乖地默寫『卻爾登希斯頓』六個字。
這一次有點效果，記錄是三天。
（3）
老媽是一個經常口是心非的女人。怎麼說呢？
我們家的女人最常掛在嘴邊的兩個字就是『減肥』，然而很不幸地，不是『越減越肥』，就是『減了又肥』。
因此在咱們家有句名言。
「減肥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因為我已經減了一千多次了。」（這句話的出處到現在都還引起爭議，因為我跟老媽都堅決否認說過這句話。）
為什麼跟體重屢戰屢敗呢？理由很簡單，一是當事人意志不堅，二是旁觀者經常蓄意破壞計畫。
這兩種劣根性，在我老媽身上特別顯著。隨便舉幾個例子大家就可以明白。
有一次，我老媽因為某件衣服穿不下，又開始立志。
「我一定要瘦下五公斤，不然這麼貴的衣服就浪費了。」她早上秤過體重之後就一直喃喃自語。
就在她發憤圖強的當天晚上八點多，我從實驗室返家，從包包裡掏出一盒小炒刀削麵，這是經過重慶南路，在捷比漫畫屋前面那一家頗具知名度的餡餅小吃店裡買的，去吃過的人都知道，份量非常多。
「這是什麼東西？」她坐在餐桌前，又開始好奇。
「這是刀削麵。」我打算拿來當晚餐。
她自作主張打開來，盯著麵『研究』。
「好不好吃？」
會這麼問，就表示正在吞口水，我索性把筷子遞給她。「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我走到廚房去倒水，才一會兒的工夫，真的只有一轉眼而已喔！等我從廚房出來，那一餐盒裡面的內容物全部不見了。
我拎起空掉的餐盒，瞪著她：「老媽，裡面只有蔥花而已，我一根麵條都沒吃到，那是我的晚餐耶！」
她又裝出無辜的臉：「是妳叫我吃的呀！」
「妳不是已經吃過晚餐了嗎？而且妳還在減肥耶！」我大叫。
老媽又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可是太好吃了嘛！妳怎麼又買這種東西來害人？」
這是什麼話？我又沒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吃。
「是我要吃的耶！我以為妳只是吃幾條嚐嚐味道而已。」
「我本來是打算只吃幾條的，就跟妳說實在太好吃了嘛！」
我完全被她打敗。
◎ ◎ ◎
老媽非常膽小，一遇上大事就會驚慌失措。
某一年夏天，颱風特別多，電力時常中斷，修復又特別慢。
有一天下午，剛送走一個颱風，後腳又跟過來一個。我跟老媽從外面回來，準備搭電梯上樓。突然又斷電，我們兩個被困在電梯裡了。
老媽嚇得半死，她變得很神經質：「怎麼辦？出不去了？我們會不會掉下去摔死？萬一都沒有人知道怎麼辦？我衣服還洗到一半，天啊！救命啊！」
她開始尖叫，我沒辦法讓她鎮定下來。
好加在當時電梯剛剛裝了自動照明設備，一出事就會亮燈，使我們不至於陷入完全黑暗。
我按下緊急通話鈕，管理員室裡傳來問話：「發生什麼事了？」
「電梯卡住了。」
「你們在那裡？」
老媽完全喪失理智，不停對著話筒大叫：「我們在電梯裡！我們在電梯裡！」
我實在受不了她，暴喝一聲：「給我安靜！」
老媽被我一嚇，乖乖閉上了嘴。
我等她安靜下來，才回答管理員：「我們是XX巷XX號X樓的住戶。」
「知道了，你們等一下，馬上去救你們。」
事後我不停地告誡老媽：「這跟火警打電話找消防隊一樣，人家要知道失火地址在那裡，妳回答人家：『我在家裡。』人家怎麼會知道救火車要開到那裡？拜託妳腦筋清楚一點好不好？」
老媽驚嚇過度還沒復原：「人家太慌張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不能怪我嘛！」
「幸虧我在場，不然看妳怎麼辦哪！」
我不由得長嘆，這實在叫人擔心不已。
（4）
老媽非常喜歡美麗的東西。
每次去逛街，她總愛在展覽品面前徘徊流連不忍離去。
她在每一家百貨公司裡面都有熟人，每次我一個人進去逛，碰到面熟的櫃檯小姐，總會聽到這一句：「今天妳媽怎麼沒出來呀？」
我老媽跟某一個名牌非常有緣，那就是皮爾卡登。第一次是一條毛毯，第二次是一條黑色針織提花方巾，第三次是一雙鞋子。
每次到準備付帳了，就會聽到一句老詞。
「這玩意兒怎麼那麼貴呀？」
「皮爾卡登是名牌呀！」小姐都會這麼說。
「啊？皮爾卡登，喔！我沒瞧見牌子。」老媽吐吐舌頭。
每次買東西，每次都搞這種飛機，三令五申叫她看清楚再買都沒有用。
還有一次更誇張，就是我配新眼鏡，老媽陪我去，店員掏出一大堆鏡架給我挑，她一眼就看中一個很時髦很花俏的鏡框，死命催我買。
「這個花好看，妳年輕人就要帶這種花樣才顯得有活力。」
我看了看牌子，死命搖頭。「媽，這副鏡框是CD的，要七千多塊耶！妳乾脆殺了我吧！」
「CD是啥麼東西呀？」老媽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克麗絲汀迪奧，名牌中的名牌，拜託妳喔！」
結果我選了另一副鏡框，配好的眼鏡只有那副名牌鏡框的半價。
老媽還不知悔改，非常得意，因為她的眼光『與世界級大師同步』。
◎ ◎ ◎
老媽還有一個專長，就是跟我凹東西。
我們家附近原本開了一家『德國黑森林咕咕鐘』，專門賣精品的，老媽非常愛把臉貼在人家店的櫥窗上。
有一年母親節將至，她又開始『暗示』。
我在房間裡看書，她特地跑進來找我。
「我告訴妳哦！今天我經過那家咕咕鐘，店裡有一個非常漂亮的檯燈，古色古香。是一張繡花古董沙發，上面坐著一對老夫老妻。老先生在看報紙，老太婆在打毛線，那對娃娃做得真棒，而且…」她滔滔不絕，像發現新大陸，一臉興奮。
我看也沒看她：「老媽，那個檯燈定價一萬八千塊，而且早就被人訂走了，妳死了這條心吧！」
老媽大為震驚：「妳去問過了？」
「我早就看見了，我也知道妳會看上，誰叫我那麼倒楣，當了妳這麼久的女兒。」
◎ ◎ ◎
老媽還有一個惡習，就是她看中意的東西，若是她自己因為年紀大不適合用，必然想盡辦法叫我破費，可以一直嘮叨到我耳朵生繭。
所以我老是存不了錢，這完全是她害的。
她的記性很差，我又懷疑她有輕度語言障礙，常常講不出一件物品的正確名稱。
不過她自有一套解決之道，就是替那些東西取綽號。
每次我有要事出門必須加以打扮一下，她會在一旁出主意。
「今天的天氣比較陰涼，適合『福爾摩斯』，妳乾脆用那個『屁股』吧！對了，『貓咪』也可以，可是這不能配『老太婆』…」
各位可能看得一頭霧水，我來名詞註解一下。
『福爾摩斯』，是一件附有披肩的外套，因為很像本世紀初英國人的風衣式外套而得名。
『屁股』，是一個南洋半珠墜，而且形狀是飽滿立體的心型，也很像人的臀部形狀而得名。
『貓咪』，一個金色胸針，上面是一個坐在花籃裡的小貓，下面懸垂著一個金錶。
『老太婆』，一雙黑色復古式高跟鞋。
所以上述那段話翻譯起來為：
「今天天氣比較陰涼，適合穿那件藍色外套，妳乾脆戴上那個南洋珠墜子吧！對了，那個金色胸針也可以，但是這些東西都不能跟那雙黑色鞋子搭配…」
（5）
老媽自詡非常好學，可是她永遠少一根筋。
某一天在吃完晚飯之後，我在廚房洗碗，老弟在飯廳跟老媽講解『銥計畫』。
「銥原子核外面的軌道有六十六個電子環繞。現在用大哥大要建很多基地台，但是這些基地台大部份都集中在城市，像在荒郊野外，被山阻隔，大哥大就不太有用。而『銥計畫』的意思是打六十六個通訊專用衛星到太空繞著地球轉，專家計算過這樣就不會有死角，可以爬到玉山頂上打大哥大。」
老媽似懂非懂地，又露出茫然的神情。「這樣不是比以前更糟糕嗎？」
「啊？」
「沒有衛星的時候，可以在城市裡打大哥大，怎麼有了衛星以後還要跑到玉山上打大哥大？這樣不是比以前更麻煩了嗎？」
我跟老弟當場昏倒……
還有一次提到『千禧年』，這是老媽自己提出來的問題。
「為什麼千禧年一到電腦就會完蛋？」老媽問老弟：「報紙上說，一百零四歲的老太太就突然變成四歲，還會被市政府通知要去上幼稚園。嘻嘻！」
看她樂成那個樣子，根本不知道『千禧年』的嚴重性，還希望被通知去幼稚園，真是見鬼了！
老弟於是又開始講解何謂『千禧年』。
「…所以電腦到了公元兩千年，時間變成00年，一切又從零開始，電腦系統就會大亂，到時候不只是戶政電腦裡的年齡減了一百，金融也會大亂，銀行戶頭裡的錢說不定就忽然少兩個零。」
老媽經常是逆向思考，所謂『天外飛來一筆』，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
「那也有可能多兩個零吧？那不是很好嗎？」
老弟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說得也是，反正我的錢也不多，就來賭賭看會不會從兩千塊變成兩千萬。」
「哪一家銀行的電腦比較會出這種問題？」
「這要看哪一家的比較舊，可以調查一下。」
於是這一老一小開始很認真地計畫……
（6）
我們家非常喜歡玩發揮想像力的遊戲，特別是在看電視影集或者播老電影的時候。
有一次，老媽老弟跟我三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播出『六月六日斷腸時』，一部以第二次世界大戰諾曼地登陸為背景的戰爭片。
忘記誰起的頭，問了一個問題：「假如我們是在那個時代，那我們會擔任什麼工作？」
老弟首先發言：「如果我在英國，我大概會在雷達部門。」
我接著說：「我大概會在紅十字會。」
老媽想了半天：「我不知道我會幹什麼耶！」
不要懷疑，虧她年紀一大把，還真正親身經歷太平洋戰爭，我看她腦子裡根本就是一團醬糊。
我靈機一動，拍起馬屁來了。
「老媽，憑妳的『美色』，一定可以當一個聞名國際的女間諜，川島芳子也不是妳的對手。」
老弟在一旁竊笑不已，老媽的表情卻十分嚴肅，顯示她很認真地在思考這種可能性。
「我也這麼覺得耶！」
接著聽到『砰！』一聲，原來是老弟坐的椅子歪倒，把他摔在地上，他還抱著肚子不停狂笑……
◎ ◎ ◎
老媽中羅曼史小說的毒太深，常常搞不清楚現實跟小說的差別。每次跟她討論什麼事情，通常最後都會聽到一句：
「哎呀！這件事情我知道，小說裡有。說到這裡，我告訴妳，我最近看過一本小說，它裡面在講…」
老弟曾經不信邪地試過各種話題，包括相對論跟黑洞，老媽都能扯回羅曼史，他只好投降。
最誇張的一次，莫過於有一天還書回來，興沖沖地跟我說：「我看到青狼（小說男主角綽號）了！」
我嚇一跳：「在那兒？」
「在十字路口，戴一付墨鏡，坐在機車上，揮手叫我快點過馬路，真是帥斃了！」
我當場口吐白沫……
（7）
有一天我看到報紙上有一張年輕男性的照片，報導上說他是新X集團旗下百貨公司的副總經理，企業家第三代，年紀未滿三十，長得真的是『帥斃了』，完全符合羅曼史小說男主角的條件。
我把這件事告訴老媽，老媽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來了。
「哇！他是副總經理呀？那我們如果去逛那家新開的百貨公司，會不會見到他本人？」
「拜託，他才不會有那麼多閒工夫到處亂晃被妳撞見哩！」
接著我們又開始發揮想像力，討論如何設法滿足我們的好奇心。比如說在美食街假裝中毒，或者買東西不合意堅持要他們退錢…（這真的只是『想像』而已啦！）叫副總經理出來解決問題。
正在廚房洗碗的老弟忽然插嘴：「那要是百貨公司太有誠意，出來的是老老的總經理怎麼辦？」
「那就直接把老媽扔在那裡給他算了。」我說。
老媽氣得直翻白眼。
◎ ◎ ◎
人家問我，我的老媽跟我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我總是回答：「她是我的『寵物』。而且是被寵壞的那一種。」
為什麼說是『被寵壞』呢？因為她被我們『寵』得越來越懶得動腦筋了。
以前每次週末下課後，打電話找她出門逛街，要是跟她約好：「忠孝東路的中心診所，下午一點鐘。」
準是一點半甚至兩點，坐在花壇上等得肚火中燒，才看到一個胖老太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走來。還不一定是某個方向，『上游』或者『下游』的機率各佔一半。
「老媽，妳又下錯公車站了，對吧？」
老媽滿臉通紅，嘴裡還要嘰嘰咕咕地數落。「我怎麼知道嘛！房子長得都一樣，我當然分不出來……」
我完全被她打敗。「老媽，我們每次都約在這裡，好幾年以來已經不下N次，妳還不會分辨？妳每次都嘛不是在前一站統領，就是在後一站SOGO下，屢試不爽。為什麼妳就從來不曾下對站？妳出門都不帶腦袋的呀？」
老媽立刻露出很委屈的表情：「人家我年紀大了，本來腦筋就不行了嘛！」
千萬別同情她，因為等到開始逛街購物，她的腦筋又會忽然『行』了。她有本事在SOGO的非折扣當令季節殺價，殺到將近剩一半。後來她學會一招，就是出門就坐計程車，這樣根本不必傷腦筋。她的名言是：『路在計程車司機的腦袋裡。』
所以我說她是我的『寵物』。她可沒有半點不高興，反而到處得意洋洋地吹噓我們母女倆『不正常的關係』。
（8）
我的老媽最近又染上一個嗜好，就是『逼婚』。
由於本人最近接到一大堆喜帖，老媽見我只有紅包『開銷』卻沒有『進帳』，於是就開始想一些餿主意。
比如說，看到報紙上有專家學者在談婚姻感情的文章，她一定用紅筆圈起來，逮到機會就對我『諄諄教誨』，疲勞轟炸。
她街頭巷尾到處拜託別人代為留意合適的對象，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有一回我為了某件事情要拜訪一位素未謀面的男性網友，此人在新竹科學園區工作，我老媽就開始緊張，問東問西。
「清大博士，大妳三歲，再合適不過了。」她開始盤算：「我想想，櫃子裡的衣服都穿不下了，我得去做兩件新旗袍……」
她當是馬上接下來就要開宴客名單了，神經病！
「媽，妳有病啊！」我不耐煩。「人都還沒見過，八字沒一撇。妳少囉唆了！」
她看我不高興，馬上閉嘴，我以為她總算自覺有多可笑。
可惜我錯得離譜。
當天她一反常態，一路送我到門口，倚著門框。
「做媽媽的是希望妳過得幸福。」
天啊！我差一點沒滾下樓梯，她那個表情，分明是送女兒出嫁的哀怨神情。
我也學會打太極拳。
每當老媽催我找對象，我就裝死。
當然，會關心這種問題的不只我媽一個，隔壁鄰居，菜市場的小販，親戚朋友……見面電話總要問上幾句。
「妳交了男朋友沒啊？」
有一次我在跟朋友講電話，老媽坐在一旁看羅曼史小說，順便光明正大地偷聽。對方也是一直對我強迫洗腦，拼命鼓吹交男朋友的重要性。
我都以『交男朋友是幹嘛用的？一點用處都沒有，而且只會給自己找麻煩。』的論調，跟她裝傻。
等我講完電話，老媽立刻詰問：「妳怎麼不聽人家的勸告？人家是好朋友才會關心妳。」
我理直氣壯：「媽，這年頭做人要靠自己，不可以依賴男人的。而且現在到處都缺『高檔』貨，我老闆三十好幾也還沒嫁人。能夠自食其力就好了。」
「這種事情妳不懂啦！妳現在還沒感覺到要有一個依靠，等到將來……」
我乾脆給她來個大大的『擁抱』，跟她撒嬌。
「老媽，交男朋友有什麼用處？若是要找個依靠，我抱一隻玩具熊或是抱我親愛的老媽不就可以了。」
大概是日子久了，老媽不吃我這一套。
「問題是，抱起來的質感不同，彈性差很多。」她嚴肅地說。
我當場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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