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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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請別再走過去了。大哥交待,請妳就在這裡聽他今晚只獻給妳一個人的薩克
斯風獨奏。”P.面無表情地說著,就像部機器慣性地工作一般。

  她有點失落感,這個想了好久的人,好容易要見面了,卻是這般的情景。旗津海灘漆黑
的夜,遠方不知名的船隻,閃爍著點點火光。微微的風、柔柔的浪,她被擋在停車場。她很
想再向前走去,但是P.態度相當堅決。

  正思考間,P.送上一束花,是乒乓菊。花型圓圓的,像極了乒乓球。一般的菊花,花
是向著一個面。這種菊花卻是呈球狀,而且每一朵的大小正好可讓人手掌盈握,所以得名。
她想道:”這種花不正是他最後一次送我的那種嗎?”

  人還來不及陷入回憶,’Pretty Woman’--電影麻雀變鳳凰的主題曲。
從寧靜的夜空中飄然傳來。悠悠然,似有似無,但是她肯定感應到了。

  她循聲望去,只見沙灘上一個頎長的身型。”是他!真的是他。他手裡拿的樂器是薩克
斯風嗎?怎地不是映著金光或銀光?怎地只有幾個金色的圓片?”她心裡想道。她定了定神
仔細瞧個明白,原來那隻薩克斯風是黑色的,只有鍵是金色的。

  吹奏著薩克斯風的他輕輕地搖擺著身體。樂音讓她不禁想起初次相遇的時候,她是如此
的輕靈,他是如此的神采飛揚。才回憶一會兒,’Pretty Woman’已然演奏結
束。繼而,樂風一轉,一種甜甜膩膩的感覺透過音符,穿過耳朵,輕輕地撼動她的心。是’
玫瑰人生’。

  那膩得化不開的感覺,叫她想起他那燦爛的笑容,也想起初戀時的濃情蜜意。他寬大的
背、厚實的胸膛,多少次的花月談心。那時,在他懷裡的她,從不害怕擔心未來。在她恍惚
間’Smoke Gets in Your Eyes’吹奏起。一種奉獻犧牲的精神,
明明白白的迴盪在空氣裡。

  她憶起身體不適時,他無微不至的呵護與照顧。徹夜不眠地在她身旁擦汗,為她蓋上被
她踢掉的被子。讓她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向前走去。

  然而,一隻手將她輕輕地拉了回來。她看到P.木然地搖著頭說:”大哥說...。”

  ”我不管他說什麼。”她打斷P.的話叫道:”P.放手,我要見他。”

  P.拉得更緊了,急道:”Ann,別這樣,只要你一踏上沙灘,J.立刻就會走。”

  她激動的情緒這時才稍稍平復。P.看她靜了下來,便將手放開。接著說:”你就好好
地在這裡聽他獻給你一人的獨奏吧!”說完他點上一支煙,走到停車場的邊緣,擋在兩人之
間。

  P.是一條明顯的界線。只要越過他,那個叫她日思夜想的人,就算反應再快,也難逃
過她。但J.和Ann之間最大阻隔卻不是P.。她們之間的鴻溝是兩人之間的差異。他愛
自由,喜歡無拘無束,而她希望條理分明,事事有條不紊。她嫌他太放浪,他嫌她太刻板。
她嫌他不懂交際,他嫌她管得太多。

  在她和P.爭執之間,”飄洋過海來看妳”越過沙灘而來。兩地相思的愁緒,有點苦,
也有點甜。正反應了兩人當時一南一北遙遙相對,卻難聚首的窘境。那時的他們總是想盡辦
法的想見面,只要到了假期,就可以看到一人往南或往北奔波。就為了見上那麼一面,說上
那麼幾句話。

  ”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繼之而起
。彷彿說著:”Ann,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旋律就像他的心,不難讓人懂,卻叫人
難接受。

  她的回憶走到兩人爭執不斷的時候。正好”相愛容易相處難”響起,惆悵、落寞和著夜
色讓週遭的人也起了些許感應。而Ann呢?她的感受更是強烈。回憶裡,有冷戰,也有拳
腳相向。讓Ann更忿忿難平的是,即便她甩了他幾耳光,他依然冷漠以對。

  爭執幾次也合好幾次,”Love Me Tender”就像敘述著,她要他更多的
寬容與耐性,但是他沒有。他依然是那個粗線條、事事不關心的射手座。也許正因為這種個
性,他才會選擇薩克斯風這種樂器。

  大家都承認樂器之王是鋼琴,樂器之后是小提琴,不知道有沒有人茍同薩克斯風是樂器
裡的浪子。有一種痞痞的感覺,而且事事不循常規,喜歡另闢蹊徑。讓那循規蹈矩的人沒法
接受,卻又無法將它完全否定。

  決裂前,”纏綿”說得是迴光返照。明知合不來,卻拋不開。那種捨不得又一定得放棄
的無奈,在副歌時纏纏繞繞。Ann暗暗地嘆了口氣,想到分手之後卻又常常惦記著他,這
到底該怎麼對自己交代?

  ”I Will Always Love You”,就像J.那時重申他不離不棄
的誓言,一生相守相隨的決心。她的嘴角不由地揚起淺淺的笑意,不知道是因為窩心甜蜜的
笑,還在是笑自己的痴。

  Ann站得有點累,想找個地方坐一坐或靠一靠,便向停車場的欄杆走了去。她的舉動
讓P.有點緊張。她看到P.略略地動了一下,她忙道:”我只是站累了,想靠著欄杆歇會
。”

  P.聽到她這麼說才放鬆了些。又點了根煙,抽了起來。

  Ann望著飄散的煙霧,又想到J.抽煙的樣子。吹奏著”味道”的J.好像在說:”
你知道嗎?Ann,我好想念妳身上淡淡的幽香。”Ann想的卻是J.手指上縈繞不去的
煙味,那讓她極為厭惡的味道。

  ”Without You”聚散之後,回憶、懊悔,多少個午夜夢迴,淚濕了的枕巾
,她的,還是他的?只有J.和Ann知道。但肯定的是兩人都不知道對方的枕巾是否濕過
那麼一回。

  曾經那麼努力地在一起,卻在情濃得化不開時分離。剛響起”太傻”的幾個連音好像在
問Ann,也好像在問J.,更像在問命運。此時Ann幾乎想大喊:”老公,讓我再看看
你,再讓我在你胸前歇一歇。”她忍住了,那天秤座理智得近乎冷酷的個性,適時地阻止了
她的衝動。

  思念至極的”Somewhere Out There”,窗櫺寒燈對冰輪。一副月
下思情人的景象,描摹得細緻無比。可是Ann又想到:”J.想的是我還是學妹?”這答
案Ann不知道、學妹也不知道,而J.呢?J.只是繼續吹奏著薩克斯風。Ann只覺得
一陣莫明的醋意湧進心頭,即使到了今日,Ann對那個從未見過的學妹仍有最大的敵意。
她是如此鮮活地存在著,在J.的心裡,也在Ann的心裡。

  三拍子的”重逢”糾葛著兩顆心,明知不該見,卻又想相見。Ann只覺得J.說著心
裡的矛盾,也點出了Ann的矛盾。這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從相識起,兩人截然不同的成長
過程所造就迥然的價值觀,就令兩人衝突不斷。兩個人又極為好強,即便是稍退一步也不願
。這結果兩人情濃時,都不曾放在心上,倒是週遭的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是回憶、是奢望已然不太分明的”Yesterday Once More”,低迴
吟哦。來來回回,到底該回到什麼時候?正情濃?初相逢?Ann不想回答。當然,J.的
薩克斯風更不可能回答。

  Ann背過身來,看到週遭一雙雙的儷影。心想:”曾經這裡有J.和我。也許未來這
些人會是J.是我。”

  ”其實不想走”,最意底的希望,J.將它換成幾個滑動的高音,說給Ann聽,也說
給所有的人聽。只是有誰會懂?就算有人懂,又能如何?

  尾奏Fade out後,Ann期盼了良久,新的音符卻一直沒出現。Ann回頭一
望,卻不見那在沙灘上吹奏著薩克斯風的J.。

  J.消失了。Ann急切地望向P.問道:”J.呢?”

  ”他剛走。”P.機械而制式地答道。

  ”什麼時候?我怎麼沒見到?”Ann問。

  ”他從另一頭搭S.的車走了。”P.答道。

  ”他去哪裡了?”Ann更急切了。

  ”他交代不能說。”P.又點上一支煙。

  ”告訴我。”Ann語帶悲音地說:”拜託,告訴我。”

  P.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妳知道又如何?妳還想見他嗎?別忘了,妳後天就要披上白
紗,嫁作人婦。”

  Ann遲疑了一會。旋即堅毅地說道:”是的,我想見他。”那斬釘截鐵的語氣,就像
要立刻追上去一般。

  P.半晌沒答話,又抽了幾口煙,彷彿心中做了個極大的掙扎。這才說道:”答應我,
今晚別去找他,也不能去找他。”

  Ann問道:”為什麼?”

  P.說:”別管,你先答應我再說。”

  Ann回說:”好,我答應你。”她見P.沒回答,又催促道:”你快說。”

  P.說:”長庚,外科病房。”

  Ann驚訝地問:”為什麼?”

  P.冷冷地說:”肝癌。明早進手術室。”說完後,P.也上車走了。

  Ann攔住P.的車問道:”怎麼會?”

  P.說:”為了Thesis,也為了準時赴妳這個約會。”又說道:”請讓一讓。”

  Ann讓過一邊。P.才開出幾公尺,隨即倒車,探出頭來對Ann說:”相信我,其
實J.還是深愛著妳的,他從來不曾忘記過妳。”說罷便揚長而去。

  走了幾個人,沒引起誰的注意。浪、風、漁火、遊人,還是一般無二。只是Ann噙著
淚的眼,看著這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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