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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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胡麗,是幸抑是不幸。

  屈指算來,也快十年的時間。

  照理說,這樣長的日子,多多少少也該瞭解她的想法,然而我卻只有更模

糊的浮影在腦中盤旋,她的一舉一動仍是謎團似的。

  初次見到胡麗是在大學迎新舞會上,精湛的舞姿奪得全場視線,本以為她

該是高年級的學生,新鮮人總是怕生放不開,直到上通識課我才知道,她只是

個大一新生。那堂課之所以印象特深,怕是她那襲前衛且亮彩的服飾,幾乎每

個人皆為之行注目禮,而她卻旁若無人地吹泡泡糖,自顧戴著耳機聽音樂。

  她真的很行,活出自己!這是她最大的優點,也算缺點吧。

  與胡麗再熟些,是在開學二個月,她和我室友公開交往後。那天,她尾隨

室友章魚進入房間,一付好奇寶寶的模樣,進門便直瞧著章魚的床位,東摸西

看,最後坐下來,開口就道:「喂,你們男生習慣將黃色書刊放哪兒呀?」聞

言,我一口茶嗆在喉間,章魚則目瞪口呆,隨即拉起她,說:「妳講什麼?」

「就黃色書刊呀!」她絲毫沒察覺話裡有令人尷尬的成份,解釋:「那種有裸

女圖片的書,還是台灣不興這玩意兒?」這時我方明白她原來不是台灣人,大

概被她那口滑溜的國語騙了。「妳別胡說,女孩子該有所矜持。」章魚約是顧

忌我,慌張起來:「走吧,不是要去看電影的嗎?」「有嗎?」胡麗天真無邪

地拍拍臉頰;等出門時,旋即回身朝我調皮地吐舌眨眼。

  自那日後,他們兩人鮮少同在寢室出現了。有時她單獨跑來等待章魚,會

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天,她似乎挺明白我的作息時間,每回來碰巧我都待

在房間。「喂,你都大三了幹嘛還修通識課?」她的問題總是一針見血。「因

為沒修完,只好趁現在趕快修起來,否則大四準備研所考試就來不及了。」我

調著收音機,試圖收聽ICRT。她看我不熟練,走來三兩下便調到清晰的頻道,

微笑:「這麼喜歡讀書?」我楞了下,當初決定專心考研所的動機彷彿變模糊

,只記得周遭同學打算升學也就跟著;然而我卻無法在胡麗面前這麼講。「也

不能這樣說啦!」「那怎麼說?」她追著問。「這……很難解釋。」我只祈求

她別再咄咄逼人,便轉移話題:「妳要不要喝飲料?」「不用。」她走回章魚

的書桌,翻閱帶來的外國雜誌,突地抬頭道:「你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未來,

是不?如果是我,絕不在混沌的情況下選擇未來出路,那太不負責任了。」

  這是我對她觀點改變的轉捩點:她和時下女孩不一樣。若說那方面不同,

或許是她充滿自信的眼神,或許是她自我意識的覺醒,又或許是她敢愛敢恨的

個性……

 

 

 

大三下,胡麗像是消失般,不再出現,倒是章魚常待在寢室悶頭大睡,我

疑心他們之間發生問題,卻礙於情面難以問出口。「秀才,你覺得我如何?」

章魚突然開口,我手中厚重的原文書掉下桌。「什麼?」「我說你覺得我是怎

樣的人?」他坐起來,面對我重問。「這,該怎麼說呢?」我頓時語塞,不懂

他何以反常。「直言無妨。」他臉色看起來比起上學期憔悴,雙眼卻依然烔烔

有神。我嘆口氣,「你和胡麗是不是有事呀?」他彷彿被我的話刺痛,臉色一

扭,咬牙切齒:「那女人……別提也罷!」說完又躺回床上,隱約中有陣陣啜

泣聲傳來,看來事態果真不樂觀。

  隔幾天,我在課堂上遇見胡麗,後者看來生龍活虎,與章魚的愁雲慘霧大

相逕庭。「喂,書呆子,今日可好?」她倚在我桌旁,笑語。「還好,近來較

少見妳了。」我收起書本,在她面前看原文書總有卑下的感覺,尤其上頭一大

堆的生字註釋。「是呀!」她靠在前面的椅背,支著頰道:「以前常跑你們寢

室,ICRT可調得到嗎?」「嗯,偶而會失去頻道,但不打緊。」她還記得那次

我的糗態。「章魚還好嗎?」我特意不去提起他倆之間的事,她反倒落落大方

地尋問,口語像討論以前的老朋友般。我遲疑一會兒,決定說實情:「看起來

不太好,他好像很難過。」「唉,無可避免的,誰叫他想不開呢?」她事不關

己又略帶同情的口氣,不知怎地令我反感。「妳以為他為何如此難過?」話說

完,我驚覺不該責備她,沒權利也沒資格,「我是指,他會難過是因為妳呀!

」「我?」她不解,呼口氣,正待解釋教授恰巧進門,只得回座位。整節課我

的情緒不太平穩,上到一半胡麗忽地傳來張紙條,言明周六下午要與我談談,

因為不想失去我這朋友。朋友?我算是她朋友,那章魚呢?

  周六下午,我依言來到位於仰德大道上的一幢房屋。早知胡麗是歸國華僑

,卻不知她家是如此富裕,不僅花園如景,還附著湛藍的泳池,感覺彷彿來到

歐洲似地。「欸,真感謝你來。」胡麗在家的服裝十分輕便,及肩的髮隨性地

夾上,見到我如釋重負。「沒啥好感謝,我是為章魚來的。」章魚得知胡麗約

我,硬是強迫我前來赴約,替他打聽一些消息;我提高手上帶來的見面禮,「

一點小意思。」她接過交給一旁的女傭,微哂:「何必客氣,咱們都是學生。

來,到中庭坐去!」胡麗領我越過落地窗口,欄杆外正對著泳池,一桌英式下

午茶豐盛地擺在面前。「吃得慣甜食嗎?」她為我斟茶,遞來奶精與糖漿,解

說:「因為我習慣喝伯爵茶,不適合加蜂蜜,會蓋過茶的味道。」她一切作為

是那樣英式淑女,讓我差點忘了來的目的。「妳無須談這些,反正紅茶對我而

言都是一模樣,我真正想明白的是妳為什麼與章魚分手,而且不顧及他的感受

?」我義憤填膺地。「你真這麼認為?」她優雅地啜飲杯中茶,好似對小孩子

的語氣:「我曾愛過章魚,可是秀才,當愛情走了強留我沒用呀!」「但他還

愛著妳,而且妳為什麼不讓他努力呢?」我開始衝動。她放下杯子,抬眼道:

「因為我明白他再怎麼努力也不能使我回心轉意。你真認為努力定有結果?」

 

 

 

「可……」我試圖反駁。「沒什麼可是,秀才。你真覺得我不顧章魚的想

法一意孤行嗎?」我點頭,她又道:「就是顧及他的感受才決意分手,我不能

讓他老是考量感情。你們都將升大四,當他花在我身上的時間愈多,我愈覺惶

恐,而且我們之間的觀念相距甚大,他的保守會使我窒息。」「什麼叫保守?

是妳太開放不合傳統。」她臉一怔,彷彿對我的發言失望。「我不過走在時代

先端,難不成你們要求我故步自封,往回走?那是不可能,你們口中喊的道德

扼殺了多少新見,台灣目前極力西化卻保留最迂腐的思想,美其名是中西合璧

,探裡子卻是四不像。」「妳無須高談闊論,我們今天談的只是章魚和妳的事

。」我不得不折服她的見地,但不能離題太遠。「妳不該有了男友後還和其它

男孩糾纏不清。」「唉!」她又嘆氣,「你知道章魚連我和班上同學談個天也

會吃醋嗎?他的生活重心全在我身上,壓力太沉了,沉得令我想逃。我不過喜

歡交朋友,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但他卻說妳常和別的男孩出門看電影

、吃飯,而那男孩對妳甚表追求之意。」她的大眼冷冷地盯住我,緩道:「我

不能阻止他人喜歡我的權利,也不想阻止,因為那代表我有所魅力。章魚不尊

重我去找對方卻又在我身後毀謗,這難道是你口中的道德?」「總之妳不該不

顧及他感受和其它男孩出門,妳是他女朋友。」講到後來,我的立場竟趨尷尬

。「為何你不要求他顧及我的感受?是,我曾是他女友,但不表示我是他的所

有物。我有交友的自由,有思考的能力,我不能夠委屈自己一應章魚的要求,

就算能夠我也會失去自己,太痛苦了。他也會因此失去自己的!」她以蓮花指

捧起杯緣,無奈的表情一覽無遺,「你沒瞧見他和我相處時的痛苦,我們曾試

著尋出方法,但我性喜熱鬧且重隱私,他卻要求我將一切空間都給予他,我做

不到……」

  這就是那天的談話內容。我因而明瞭胡麗似風的思緒,她太渴望自由而無

法接受一個男人以愛困住她的事實,所以當她開始感到愛情的消失或者趨向窒

息,她會瀟灑地放手,不念情面。相反地,她對待朋友卻十分注重,這便是她

傳紙條給我的理由。

  章魚因為走不出情關,研所考試失利;我則順利升上同校的碩士班。與胡

麗也一直保持聯絡,在愛情海中她仍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章魚之後交往不

少男孩,活蹦亂跳的個性很令人著迷吧!有時她會跑來和我談天,提提她的愛

情觀或是近況。正因為她常來我這兒走動,有幾位男孩居然跑來挑釁,為免麻

煩我曾抱怨胡麗太招蜂引蝶,以致我遭池魚之殃;據說那些找過我的男孩就此

成為她的拒絕往來戶。「他們太窩囊,會找你的都算沒自信的驢子。」胡麗這

般批評,「該得的跑不掉,一心想圈住我反而容易失去我。」「妳太愛自己了

。」我淡淡回答,惹得她陣陣笑靨。「一名不愛自己的人,有何權利愛別人?

」她簡單下結語。

 

 

 

有回,一名男孩不識相地跑來說要談判,我不理會只當隻瘋狗亂叫,沒想

他不放棄事情愈鬧愈大,胡麗知道後發了場大脾氣,當場罵得那人夾著尾巴逃

走,伶牙俐齒無人可比。「我要保護朋友。」她一身炫彩,眼瞼貼著亮片,很

時髦。「妳打扮這樣出門?」她的服裝比那男孩更引人注意,我托住眼鏡,仔

細打量。「有何不妥?」她特意轉個身,自豪道:「我可比那群只會模仿的鸚

鵡好得多。」我不禁佩服胡麗的父母,能夠忍受活在二十年後世界的女兒。「

喂,秀才。你會覺得我老是找你聊天是件曖昧的事嗎?」她睜大眼狀似無辜,

和破口大罵時差很大。「我指:你從不疑心我的動機?」「不會,我們是朋友

。」我清楚感覺到她呼口氣,輕鬆地。「我很開心你的回答唷!因為和你一起

很舒服,沒有壓力,我無須擔心任何舉動將引起你的喜怒哀樂,而你也不會影

響我的。」她難得笑得如此無負擔,「如果說人和人之間的緣份是固定的,我

寧可要細水長流的友誼,也不願要短暫炫麗的戀情,可惜一般接近我的男孩卻

總是選擇後者。」她走進一步,眨眨眼:「我想和妳保持長長久久的感情,所

以你可以批評我,但請別討厭我,好嗎?」第一次,我察覺她的重視,是如此

強烈。

  後來我畢業入伍,收到她寄自英國的信件,原來她跑到康橋讀書。信中的

她看來依舊我行我素,充滿求學生活的多采多姿,我想她是如魚得水地快樂;

此後她的來信成為單調軍旅的唯一點綴。當我退伍,應徵到新竹園區一家廠房

工作時,她人尚在英國,我們除了信件多了電話聯絡。在園區工作是相當平淡

,所以不久我參加所謂的未婚派對,結識一名小護士──潔,然而卻因為胡麗

而分手。那時潔得知她的存在,企圖鞏固她的地盤,對我採取種種保護措施;

我曾試圖解釋潔卻固執地堅持己見,我們之間就因胡麗而鬧僵。這時我才體會

胡麗當時對些男孩是抱啥態度,以及「一心想圈住我反而容易失去我」那句話

的含意,潔的不自信讓我的愛窒息了。

  很妙,胡麗遠在地球的一端,也能影響我的戀情。

 

 

 

過三年,她自英國學成歸國,在一家外商公司擔任創意總監,人看來更加

成熟美麗;而我遷調回台北,因此更常與她來往。「秀才,你知道嗎?」她還

是習慣叫我綽號,「我之前看一部日劇:長假。裡面好多想法很像以前的我,

而且有些很匪夷所思,值得討論。」「是嗎?」和胡麗一起最大的好處是,我

無須多開口,聽她說話本身就是很棒的事,而她也明白這點。「嗯,你相信男

女有純友誼嗎?」「相信呀!」我和她不就是這樣?「可是,我覺得劇中講的

很對,所謂的純友誼不過是無止盡的錯過。」她抬眼尋求我的答覆。「妳這麼

覺得?」「對呀!」她回得很快,讓我開始質疑和她之間的關係,但她卻再也

沒其它反應,只是溫純地啜飲伯爵茶。難不成,我和她只是蒙在友情中的一再

錯過?

  由於那次的震撼,我開始分析對胡麗的感覺,每每到關鍵處卻又逃避似地

放棄,是害怕吧!到底害怕什麼呢?對胡麗我能夠大方地承認喜歡,可是再進

一步?是我明白,以她那開放又極端的個性,並不適合我的溫厚穩固,因此從

未對她產生遐思?或者是我不願自己如鐵籠,囚禁她如飛鳥的自由,是這樣嗎

?很多事不能想,然而一開想就停不下來了。

  我心頭告訴自己,不只胡麗習慣我的陪伴,我也被她的存在制約住。敏銳

的她察覺我異樣,約我的次數明顯減少,一次喝午茶更開門見山地道:「秀才

,你不要杞人憂天,這輩子我們是註定永遠錯過的。」「為什麼?」我竟憨直

地問。「還記得以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選擇永久的友誼。」她看著我,坦

蕩蕩地:「在那時,便註定咱們將永久錯過,如果此刻你突然醒覺到另種情愫

,我會相當為難的,我不想失去你,好朋友。」我沉默地接受,她的自信令人

卻步,也不想因自作多情而失去她──我的好朋友。

  一直到我結婚,新娘是潔,和胡麗還是保持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而她卻與

潔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常遺憾又感幸福,認識胡麗到底是好是歹,也許這

只是痴人說夢,但我很慶幸她是朋友而非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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