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
作者: grayz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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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如果可以，我真的不願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幾年過去了，我身邊的朋友不再有人會主動向我提起這件事。我是這麼認為的，一個人的生活只要過得平靜，過得安定就好，不需要什麼特別的際遇。很多時候，特別際遇的背後隱藏著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如果可以，我真的只想平靜地過生活，而不是要這樣一段奇特的際遇。可是，格子工廠文藝雜誌的編輯，吉瑞，三天兩頭打電話給我，希望我能將這段故事寫出來。婉拒他幾次後，他竟然在上個星期六的晚上親自找上門來，好說歹說都要我將這段故事公諸於世。
他說：「這麼奇特的際遇，就算你說了，別人也不一定會相信。你就寫吧，拜託你！看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我就不逼你寫了，你自己看著辦！」這個吉瑞分明是個狡猾的傢伙。前一句說不逼我，後一句竟然恐嚇我自己看著辦！迫不得已，在他說出：「朋友做到今天」這句話之前，我答應了他，願意為格子寫這一篇故事。說真的，現在的我已經陷入身不由己的情境，稿子，不得不寫。但是，我認為我還是必須在這個時候挺身站出來告訴大家一件事，選擇朋友絕對要謹慎，不要交到壞朋友。尤其是當你有什麼奇遇時，更要仔細觀察自己的身邊是否有什麼擔任出版社或雜誌社編輯的朋友。如果有，請你聽我的勸告，離他們遠一點，否則，難保他們不會要求你將你的公開。套句他們的說法：「這樣有趣的事情應該讓大家知道。」天知道，他們覺得有趣的事情，可能是你一生難忘的慘痛經驗。
從這篇文章的開頭到上一行，全是廢話，完全不代表我的個人立場。在此，我只是代替許許多多曾經被格子工廠逼槁的作者們說話，真的，選朋友要張大眼睛，這是從古到今不變的真理。不過，抱怨歸抱怨，既然身為作者，就算我抱怨到死，可惡的編輯
還是不會理會我，他們只會要我在期限內交稿，也不管我今天是不是頭痛發燒，是不
是車子在快速道路上拋錨，花了好幾千塊拖吊及修理。從這點看來，擔任編輯的人必須泯滅人性，不能有絲毫的同情心，否則將無法順利完成他們的工作。畢竟，拖稿是作家的天性，催稿則是編輯責無旁貸的任務。自古以來，兩者就是處在一種對立又合作的微妙狀態中。但是，屈服的往往是作者。唉，抱怨一大堆並不能讓我免於寫稿。這就是作家最悲哀的地方。大家永遠只問你的作品，不問你的辛酸。（當我把這篇文章給吉瑞看過後，他只是笑笑地說，沒關係，讓我罵。但是，我得幫格子工廠打廣告。格子工廠的位置是www.grid.csie.fju.edu.tw）
因為習慣了四年來的生活環境，三年前從大學畢業後，我還是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套房，繼續住在這個地區。Ｃ大學，我就讀的大學，位於這個城市的南邊郊區。這一帶的氣候不太穩定，三天兩頭下著雨。我極度厭惡這裡的天氣，尤其是下雨天。但是，比起缺乏綠地，空氣品質差，交通混亂，又吵又擁擠的市中心區，我寧可選擇居住在這個潮濕多雨的山腳下。不得不在這裡說明的，Ｃ大學這個地區所下的雨，全是酸雨。有城市另一頭工業區飄過來的廢氣集中在這個地區的上空，一旦下雨，空氣裡頭的有害物質跟著雨水降落，形成酸雨。打從我入學前的迎新活動開始，學長姐們就告誡我們，Ｃ大學地區的雨絕對淋不得，否則，可能導致嚴重的禿頭。據說，曾經有過一位應數系的帥哥因為喜歡耍帥，淋了過多的酸雨而導致禿頭。對於這個傳說，我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但是，我還是不願拿自己的頭髮當實驗品。所以，四年的大學生活，不論晴雨，我的背包裡頭始終準備一把黑色小折傘，以備不時之需。只不過，以往在南部家鄉，被自己喜歡的女孩在從背後緊緊抱著，騎著機車在雨中奔馳的感覺，早已經被我遺忘得差不多。或許，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也是種損失吧。
畢業後大約兩個月的某天，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八月我已經二十九日，我從某家知名的家電企業應徵回來的下午，一過了Ｙ隧道，天空開始下起傾盆大雨。我根本來不及
穿雨衣，全身上下就已經被徹底淋溼，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你也許會有這樣的疑問，為什麼從頭到腳都溼了？頭上不是應該戴著安全帽嗎？這是年代的問題。我大學畢業那年，我所居住的這個城市還沒嚴格規定騎車一定得戴安全帽。那個時候，我騎車從來不戴安全帽。不只是我，大多數人都是如此。那時候，我心裡想，既然全身都淋溼了，我沒必要浪費時間停下來穿雨衣，回家後洗個澡，把身上的酸雨沖掉就好。於是，我繼續在雨中奔馳了五分鐘才回到住處。現在想起來，這五分鐘絕對是最關鍵的五分鐘，就像自來水加熱到攝氏一百度之前的五分鐘一樣，是必經的過程。只是，那時候我怎樣都想不到，這五分鐘的路程竟然帶來這樣嚴重的結果，造成了整個事件的發生。
回到住處，我立刻脫了衣服進浴室洗澡。
雖然是八月的炎熱夏天，但我還是因為淋雨而全身發抖，所以，我洗了熱水澡而不是冷水澡。這樣看來，當初如果我洗冷水澡，也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原來，熱水也是關鍵！就像渾沌理論的蝴蝶效應說的，任何一點小改變都可能成為影響結果的關鍵因素。否則，北京上空的蝴蝶揮揮翅膀怎麼可能引起美國的風暴呢？對！淋雨是關鍵，洗熱水也是關鍵。每個關鍵看起來都不起眼，所引發的結果卻總是出乎意料。只有能夠見微知著的人才能掌握未來。可惜，我沒有這種傑出的能力。
全身上下，包括耳朵後方，腳趾頭間的細縫還有生殖器，都仔細用沐浴乳塗抹搓揉後，我打開蓮蓬頭沖水。熱水的沖洗下，我感覺全身舒暢無比，彷彿全部的毛細孔都張開來，讓身體裡頭所有不好的東西全部流出來，一次洗個乾淨。我閉上眼睛，任由熱水從頭頂淋下來，享受著沖水的樂趣，以及近似重生的舒暢感覺。
洗好澡，我拿了一條毛巾擦拭頭髮，走出浴室回到房間穿衣服。
電話在這個時候響起。
「喂，請問找哪位？」將電話用肩膀夾著，我繼續擦拭頭髮。
對方大約過了兩秒鐘才說話：「對不起，我打錯了。」說完後，她急忙地將電話掛上。
雖然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可是，這聲音聽起來很熟悉，應該是慧娟的聲音。大概又過了一分鐘，當我快將頭髮擦乾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你好，請問找哪位？」將毛巾丟到床上，我把右手空出來接電話。
「呃，對不起。請問一下，這裡是二九三三００二一嗎？」的確是慧娟的聲音。她怎麼這樣問我呢？
「是啊。慧娟，你在做什麼？幹嘛問我電話？」
「你是誰？」真奇怪，她到在想什麼？難道他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我，我是佳文，怎麼了？」拿起遙控器，我打開電視。ESPN正在播放美國大聯盟職棒道奇隊的比賽。
「你騙我。你明明就是女的，怎麼可能是佳文！你到底是誰？」慧娟到底怎麼了？我的聲音怎麼可能是女生的聲音呢？她今天怪怪的。
「慧娟，你搞什麼鬼啊？我是……」我抓抓自己的喉嚨，怎麼可能，我的聲音怎麼這麼像女生的聲音？
「喂！你到底是誰？佳文呢？叫他來聽電話！」慧娟在電話那頭喊著。
不對，一定是我聽錯了。輕咳兩聲，我想，剛剛一定是喉嚨卡住了。「我是佳文……」天啊！我的聲音怎麼會比平常高八度，完全變成女生的聲音呢？我拚命地咳著，希望能夠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又試著說一次。「我是……」怎麼還是女生的聲音？
「喂，你到底是誰？不要老是在哪裡我是我是的，快點叫陳佳文來聽電話。」慧娟的口氣愈來愈差，我想，她一定生氣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慧娟。不論我怎麼回答她，她絕對不可能相信我是佳文。除非，他親自來找我。一想到自己的聲音竟然變成這樣，我不由自己地發抖，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還有漸漸加快的呼吸聲：呼！呼！呼！呼！呼呵！呼呵！呼呵！呼呵呼呵呼呵呼呵！
「喂！陳佳文不聽是不是？你叫他不要再來找我了。」說完後，慧娟很生氣地掛上電話。
難道，難道慧娟懷疑我跟這個女的…這個女的聲音有染？太可笑了吧！什麼都還沒確定就胡亂下結論，我真不敢相信，原來我們之間的感情竟然如此不堅固，一件未經證實的事情就足以破壞我們的感情。唉！我搖搖頭。可是，為什麼我的聲音會變成女生的聲音呢？我無法理解。
走到鏡子前，當我準備拿起梳子梳頭髮的時候，看著鏡子裡裸身的自己，我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什麼也說不出來。一定是哪裡出了錯！我的胸部竟然微微隆起，像剛進入青春期的少女。將目光往下移動，下腹部的地方只剩一片黑黑的陰毛，我的陰莖，我的陰囊，全都消失不見了！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伸手確定一下，我摸到的竟是只應該存在於女性身體的女性外生殖器！
從我接到會娟的電話開始計算，到我發覺自己的身體竟然有這麼大的轉變，整個事情不過是發生在三分鐘之內的事情，但是，透過文字，我卻得使用這麼大的篇幅來描寫它。由此可知，透過文字對某些狀況進行描寫是不符合經濟效益的。況且，我也沒把握透過文字，我可以將當時的狀況沒有絲毫的偏差，百分之百地表達出來。再怎麼了不起，我也只能做到模仿的維妙維肖，不可能真的將當時的情況再現。套句後現在主義說的，只可能是一種擬象。再加上這件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有些細節我老早就記不清楚，只能憑藉印象盡量達到比較忠實的描寫。另外描寫的過程中，無意間，我可
能添加了許多的想像或摻雜過多的主觀感覺。這樣一來，真實客觀的描寫就更不可能了。這一點，我必須向各位說聲抱歉，畢竟，只要是透過語言，這個世界上將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絕對客觀。所以，請大家繼續在我個主觀記憶與陳述中，繼續看這個故事吧。
不過，話說回來，看到這裡，你一定很想知道，現在的我的身體，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身體。你會有這樣的疑問是正常的，這表示你夠進入狀況。如果你連這個疑問都
沒有，我個人倒是認為你不妨離開這個故事，去念點書，看看電視，或到街口的Seven-Eleven買罐飲料喝，做些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你沒興趣，也不會引起你思考的小說上面。如果你聽了我說的話仍然打算繼續看下去，那麼，我得跟你說聲謝謝。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會因為個人情感上的感動就告訴你，我的身體究竟男人還是女人的身體。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偵探故事會在故事開始的時候就告訴你，兇手是誰。
我捏捏上臂，軟軟的，跟慧娟手一樣，沒有什麼肌肉。腰，看起來還不錯，幸好當我的身體還是男人的身體時，保持的不錯，沒讓腰部累積太多贅肉。我在想什麼啊！這個時候我應該想想，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以及如何讓自己變回男人，而不是在這裡欣賞這個身體啊！
我頹喪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還是無法置信，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在我身上。這不是三流科幻片的劇情：「男主角的靈魂進入女人的身體而成了女人」，或是像某部漫畫裡頭的主角，一旦淋到冷水就會變成女人。這是真實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一點也不科幻，一點也不漫畫。我不討厭女人。但我並不想當女人。至少，從小到大，我從沒想過自己如果是個女人的話該有多好這類的事情。我還是習慣當然男人。況且，在不久前，二十分鐘前，我還是個男人，有陰莖，看到女性裸體或者香豔刺激的畫面會
勃起堅硬。現在我看到這個女性的身體，卻一點反應也沒有！本來該服兵役，卻因為近視過重多賺兩年的時間。對，我是男人。太晚回家不會被罵。雖然說女生也不一定會被罵，但總是比較危險。結果，短短的一二十分鐘內，什麼都變了！我不再是個男人，至少身體上是如此。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看到「自己的裸體」，我從衣櫥拿出寬鬆的襯衫穿著。襯衫的長度剛好足以蓋住臀部。從鏡子裡頭看著自己臀部的曲線，我還是覺得應該慶幸以前因為打棒球的關係，我的臀部總是結實堅挺，好看得很。我又在想什麼！天啊！雖然我的身體變成女的，可是，我的心理還是十足的男性，我竟然在這裡欣賞打量「自己」的裸體！
再次打開衣櫥，我拿出慧娟留在這裡的純白內褲。還是穿上得好，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仔細端詳自己映在鏡子裡頭的臉。臉行沒有太大的改變，反正，我的臉型就是圓圓的。不過，眉毛變細了，彷彿剛剛修過一樣。嘴唇也較原來紅潤一些，看起來似乎小一點。雖然我本來的唇型就很不錯，現在，更棒了！嗯，從我男性的角度來看，的確是個美女！髮型也不錯，真慶幸沒聽慧娟的話，將頭髮理成平頭。現在的長度看來，真像個留著男生頭的俊俏女生。
或許你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當我變成女人之後，我竟然不是立刻想辦法讓自己變回男人，而是站在鏡子前，帶著不安的心情欣賞「自己」的身體。我說真的，換做是你，可能也會有相同的反應。男生跟女生的身體構造本來就不一樣。即使你有男朋友或女朋友，可以看到他們的裸體，也可以讓他們的身體有所反應，但是，那畢竟不是你自己的身體。欣賞一個別人的東西，跟欣賞自己擁有的東西，那種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反覆思索著，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變成女人，我認為騎車淋雨的五分鐘路程應該是個關鍵。但是，無法理解的，為什麼別人淋雨只是變成禿頭，而我淋雨帶來的結果卻是由男人變成女人。我想，這樣的問題即使從科學的觀點進行研究分析，也不見得能夠得到正確的結果。畢竟，從古至今，想來還沒有人因為淋了酸雨而改變性別。如果淋了酸雨讓我改變性別，那麼，我再騎車出去淋一次酸雨，是不是會讓我變回男性呢？
抬頭看看外面的天氣，雨已經停了。不過，看看天空，還是陰沈沈。根據在這裡居住多年的經驗，等一下應該還會下雨。嗯 ，到時候再出去吧。發覺自己的心情似乎較剛剛的震驚來得平穩許多，我給自己點了根煙，坐在和式桌前抽著，繼續看著ESPN轉播的球賽。看著自己的手指，唉，手指也變得比以前纖細修長。現在的我，真的不管怎麼看，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除了我的內心。突然覺得自己可以瞭解有性別認同障礙者的心情。明明是男性的心理，卻擁有女性的身體。
球賽快接近尾聲的時候，外頭又開始下起雨。該是出去的時候了，我想。穿上牛仔褲，短短的一兩個小時之內，我的腰圍竟然比之前少了三四吋。褲子穿起來鬆垮垮的，恰巧掛在臀部上，成了名符其實的低腰牛仔褲。帶著不安的心情，我將機車騎進雨中。心裡只是不斷祈禱著，希望自己的判斷沒有錯，淋一場雨後，我就會變回男人。是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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