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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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剛開市沒多久，幾個店員正懶懶散散地作例行清潔工作，而
她也在櫃台後面用自己藏在抽屜裡的小鏡子，細心地梳理自己的儀容
打扮，準備用最溫柔親切、美麗大方的笑容來迎接今天的每一位顧客
。嗯，眼影不要用得太濃，自然體面的淡籹最適合書店的店員了。這
是常來店裡巡視的女經理再三告誡所有門市人員的，她心裡也頗感贊
同，給來逛書店的人們一個好印象，不就是門市人員的基本任務嗎﹖
她細心地為自己勾勒出一個很清純學生模樣的淡籹，疏攏均勻的眉毛
，細緻的眼線及細微的淺紫色眼影把她的美目襯托得更美了。
幾個男店員無精打彩地拖著掃把、畚斗打從櫃台前走回工具間，
看都不看她一眼，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特別的，張美美，本門市第一大
美人，儘管人是長得很美，天天看也會覺得煩厭，機械式的笑臉只有
那無聊的雅痞男士偶而會陪她打情罵俏一番。書店是位在都會的商業
區之中，附近有很多金融機構及國際貿易公司，許多上班族總會利用
上下班及午休或是午茶的時間到書店來看書讀報的，當然，偶而也會
有一些翹班的或是打混摸魚的上班族人士窩到書店裡來消磨，但是通
常在剛早上開市的時候，顧客總是比較少的。
整體說來，在這書店出入的人士，穿著多半都很高檔入時的。像
有時候美美在櫃台結帳，閒來無事也會隨手拿著一本最新的ｎｏｎ－
ｎｏｎ雜誌來看，然後一一比對進出大門的人們，仔細品味他們的穿
著，有時運氣好，發現到來買書的顧客所穿的衣服就跟雜誌上的圖片
一模一樣時，也會令她興奮莫名，下班之後就跟幾個女同事們聊這個
人穿的那個人戴的，感到十分愉快。
就在這時，一位身材高大而且長相俊美，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士，
風度優雅地拿了二本『財訊』及『雄獅美術』雜誌到櫃台來結帳，並
且遞來一張五百元的鈔票。美美感到些驚訝，這麼早就有生意上門了
，還是個大帥哥說，最令她吃驚的是，這位帥哥所穿的淺棕色西裝，
不正是昨天才從雜誌上看到的那一套嗎﹖她一邊回想一邊打著收銀機
上的鍵盤，二本雜誌打折過後總共是三百四十七元，她把雜誌包好，
撕下統一發票，很親切地雙手遞給這位男士，並且以嬌嗲的聲音說：
「謝謝！」，這位先生也很客氣地回了一句：「嗯，不客氣，小姐，
妳的聲音很好聽喔！」，這使得她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張美美
聲音甜美好聽的事實，早就不是新聞，但是該有的莊重矜持，還是得
留意一下的。然而，這位先生似乎還沒有打算要走人的意思，美美好
奇地問道：「請問先生，還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呃！這個．
．．」這位先生用極富磁性的聲音說道：「不好意思，小姐，您還沒
找我錢呢！」
頓時美美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說了三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急
急地從收銀機中，在一元、五十元、一百元的格子裡抽出了一百五十
三元，情急之下，竟也把剛才放進去的五百元鈔票抽出，總共找了六
百五十三元給那位先生，這位先生對她頷首一笑，以同樣風度優雅的
步伐走出書店，美美的心口小鹿正在亂跳、嬌喘未息呢！可憐的張美
美不知道她今天因為小小的疏忽已經讓公司損失了一筆小錢了。
「怎麼有可能呢﹖怎麼會這樣子呢﹖」，果然，在晚上關店後結
帳時，美美發現不多不少，剛好少了整整了五百元，急得快要哭出來
。美美的好朋友也是好同事，財務部專門負責收當日營業額的小娟叼
著一根ｍｏｒｅ的涼煙冷冷地對著四週圍觀兼保護的男店員說：「站
在那兒發什麼楞﹖不會幫忙重算一遍是不是！」。在數了又數，算了
又算之後，五百元是數不回來了，這損失篤定要由美美來負擔。小娟
又問道：「美美啊，妳仔細想一想，今天有沒有找錯錢呢﹖」，美美
回答說：「不會啊，我怎麼可能會找錯錢呢﹖」說著說著，眼淚就簌
簌地流下來。小娟長長地吐了一口煙，不耐煩地說：「好啦好啦！別
難過了，明天下班請妳去吃大餐，五百元把它吃回來！」，幾個自討
沒趣的男同事也紛紛搶著說：「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小娟捻熄了
煙頭，向男同事們比了一個『伸中指』的手勢，逗得大夥兒都笑起來
。美美也破涕為笑，不過她心裡想著的不是五百元的問題，『怎麼會
少錢呢﹖』的疑問，一直在她腦際裡揮之不去。
在回家的路上，小娟也一直說著今天公司部門裡發生的趣事，美
美也同樣以今天門市裡發生的事情來交換，『五百元』事件就不用提
了，但是對於那個風度優雅，氣質成熟穩重，穿淺棕色名牌西裝的男
士，倆個人可是很有興趣的很，從公共汽車上談到要分手的路口，美
美說道：「很久沒有看到像這樣『內外兼修』的男子了」，小娟則又
點了一根ｍｏｒｅ涼煙，說聲：「再見！」朝自己的公寓走去。
隔天上班，張美美穿了一襲黑底紫色碎花的長裙，披肩的長髮上
繫了一個有貝殼釦子的紫色緞帶蝴蝶結髮夾，臉色有點憂鬱，大家猜
想她還在為了昨天的五百元悶悶不樂，所以，也沒有人不識趣地去招
惹她，各自埋頭整理自己的工作區域，美美則神情黯然地做著清潔櫃
台的工作。掌管整棟書店的背景音樂也是櫃台的工作之一，一大早美
美就挑了一片稍嫌憂鬱的電影音樂『悲情城市』。男店員阿宏及炳昌
在地下室的工具間裡一個拿著掃把，一個拎著木桶及抹布，阿宏一聽
到音樂聲，將掃把往牆角一扔，對著天花板的喇叭孔叫道：「哇考！
少個五百元就放悲情城市，少個一千元不就要放五子哭墓了。」，炳
昌也不示弱地說道：「呵呵呵，我比較喜歡聽『國恩家慶』哩！」。
兩個人放好清潔工具，哈哈地笑著走出地下室，嘴上還一齊哼著：
『晴－空－萬里－－大－地－含笑－－』
兩人走過櫃台，看見美美面無表情地站著，炳昌故意地問道：「
怎麼放起悲情城市來了﹖」，美美斜了炳昌一眼說：「要你管！」阿
宏接著要說話的時候，店長進來了，三個人一起向店長道早安，店長
一看見美美今天似乎穿得比平常又要美一點，打趣地問道：「哎呀！
美美啊，你這身洋裝很漂亮喔，是不是要跟我去約會啊﹖」，美美笑
著回答：「沒有啦，今天要跟財務部的小娟一齊去吃晚餐。」，阿宏
在一旁插嘴道：「是啊是啊，我們都知道說。」，店長突然臉色一沉
，轉身對阿宏及炳昌說：「知道什麼﹖昨天二樓的新書還沒上架，今
天一定要把它完成！知不知道﹖」，美美看見炳昌及阿宏被削了一頓
，忍住笑聲，趁著店長不注意時，又拿起抹布裝做在擦櫃子的樣子，
店長看見大家各就各位之後，自己也走進辦公室去了。
顯然地，店長並不知道昨天收銀少了五百元的事情，不然的話，
哪怕美美穿得再美麗也沒有用，鐵定換來一頓精神訓話，那有心情與
你說說笑笑的，「嗯！這些同事還蠻講義氣的，沒有到處去通風報信
。」美美心裡如此想著。
一整日，美美的眼神都不知不覺地就往門口落地窗望去，也甚少
與同事聊天談話，那眼神像是浮在半空中似的，完全定住不動，不像
往常美美總是臉部保持不動，而讓眼珠子跟著衣著光鮮的俊男美女做
水平線的游移。中午及下午下班時刻算是書店櫃台最忙碌的時候，許
多好心的同事都輪流放下手邊的工作來幫美美結帳，大家只道是美美
還在因為昨日的五百元耿耿於懷，除了小娟之外，沒有人曉得她心裡
在想什麼。
快到了八點的下班時間，小娟就到書店裡來陪美美。小娟依然是
一副個性自然的牛仔褲Ｔ恤打扮，一看到美美像公主似的穿著，大聲
笑道：「哈哈哈！我只是要請妳吃路邊攤而已，妳以為要去圓山大飯
店嗎﹖」，美美細聲答道：「隨便啦，反正人家心情不好！」，小娟
說道：「嗯！心情不好最適合吃那種吃到死為止的。」，美美朝小娟
的腰際一捏，說道：「妳還有本錢吃啊，不怕變『肥』嗎﹖」，小娟
咯咯地笑起來，不遠處正在做關店整理的阿宏聽到櫃台傳來一陣喧嘩
，反正店裡經沒顧客了，便大聲吼著：「喂喂喂！幹嘛！妖精打架啊
﹖」，小娟回道：「是啊，我們是美麗的女妖精啊，要你管啊！」，
這時炳昌在關完電燈之後，突然現身在櫃台前面，加入戰局說：「小
娟不要欺負我們美美！」，「還說呢，你們這些臭男生，都不會憐香
惜玉，人家美美．．．．．」
大家七嘴八舌地圍在櫃台旁結今天的營業額，美美也不顯得緊張
的樣子，小娟熟練地操作櫃台的收銀機電腦，其他同事們分別幫忙算
著現金，在一陣印表機嘎嘎地響過後，小娟大喊一句：「ｂｉｎｇｏ
！一毛錢不多也不少，剛剛好！」，大家也跟著喊：「耶！」，這時
美美也稍微放鬆了整日緊繃的臉孔，嘴角露出一絲絲安心的微笑，對
阿宏及炳昌說：「走吧，大家一起去吃晚餐！」，阿宏與炳昌頓時瞪
大了眼睛直問：「真的嗎﹖是誰要請客啊﹖」，小娟點了一根煙起來
抽，用不屑的眼神說道：「哼！請你媽的頭啦，美美的我請，你們倆
個各自處理。」
四個人來到了一家尚稱高級的西餐廳，這家餐廳以海鮮聞名，裡
面歸劃了兩個部分，一邊是裝潢典雅，餐桌上有四根蠟燭、點餐式的
海鮮餐廳；另一邊則是較大眾化的、『吃到飽』的沙拉吧。美美與小
娟走在前頭，不由分說地就往海鮮餐廳走去，這時候，阿宏哭喪著臉
說：「啊！是要吃這種喔，我錢不夠。」與炳昌在門口停住，小娟才
要出口說話，美美就打住說：「好吧，不然我們吃沙拉吧好了，反正
心情不好，多吃多糟蹋啊！」，炳昌接著說：「對啊！本來不是說要
吃這個『吃到死』為止的嗎﹖」。大夥商量之後，就決定去吃沙拉吧
了，看得服務生在旁楞楞地站著，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美食當前，小娟、阿宏和炳昌吃得像是惡虎出柙似的，刀叉碰撞
之聲不絕於耳，說起笑話來也特別大聲。美美依舊心思渙散，一刀一
刀地切，小口小口地餵食自己，大夥的笑話也沒聽進去，小娟他們都
起身揀了三四次食物了，美美還是仔細地吃著那塊第一次盛回來的牛
排，炳昌又揀了菜回來，告訴美美說：「喂！小姐，快樂一點好不好
，小娟請客，就把五百元給吃回來啊！瞧妳這副樣子！」
突然，美美的眼光一亮，那位在夾水果的男士是誰﹖一樣的淺棕
色西裝，金邊眼鏡，身高約一八五左右，不正是昨天來買雜誌的那位
大帥哥嗎。美美臉上露出一絲忸怩的神態，放下才要送入嘴裡的牛排
，拿起桌上的紙巾很細心地擦了一下嘴，起身向沙拉吧台走去，順手
拿了一個新盤子，也裝作要揀菜的樣子，慢慢地夾著水果，美美仔細
地打量著這位大帥哥，她必需要在他認出自己之前，裝做一點都不知
道的樣子，以達到預期的驚喜效果，可是這位大帥哥似乎一點兒都認
不出來。已經走到大帥哥的正前方，美美沉不住氣，故意地抬起頭來
，對他微微一笑，反倒大帥哥先是楞了一下，接著身子也微微一震，
盤子裡的西瓜切片掉了一地，有幾片還弄髒了自己的西裝褲，美美感
到非常不好意思，什麼話都沒說，隨便夾了一片楊桃，就快快走回位
子上了。
「妳在幹什麼啦！」小娟問道。美美用手摀著嘴，小小聲地對小
娟說：「我昨天說的就是那一個啦。」說完並用眼光指引小娟的視線
，小娟伸長了脖子看了一下，嚼著剛剛夾進嘴裡的魚丸，含糊地應道
：「喔！喔！那一個高個兒的啊！」。阿宏與炳昌也吃得正樂呢，不
曉得美美在高興什麼。
美美沒想到在這裡竟然會遇見那位男士，心中的喜歡真是無可比
擬，只有小娟心裡暗罵著：「三八！」。美美不時抬起頭來，向那位
大帥哥的位置上瞄去，原來，他們是一群男生在一齊用餐。「他也許
上班很累吧，今天看起來好像有點兒神情黯然，不過，氣質還是很好
，靜靜的，不太愛說話的樣子．．．．．」。美美心裡正在想著的時
候，大帥哥也往美美這桌望來，四目相望，大帥哥馬上把頭低下去，
對著在座的朋友擠出一個很不好看的笑臉來，美美也嘟起小嘴來，心
想：「怎麼會笑出這種臉來，真是令人失望。」
接下來幾次擦肩而過，美美覺得大帥哥好像有話要說的感覺，但
都是裝做視而不見的樣子。美美用斜斜的眼神去觀察大帥哥，發現大
帥哥也是用斜斜的眼神看著自己，美美感到有些納悶：「今天的他好
像不如昨天的風采翩翩呢，也許他上班真的很辛苦，我該不該上前問
候他一下呢﹖可是，他明明認識我啊，為什麼都裝做不認識的樣子呢
﹖」還在納悶之際，大帥哥他們起身結帳去了，一群人轟地走出餐廳
，美美的心情又憂鬱起來了。
不久，美美、小娟也結束了今天的晚餐。走出餐廳門外，美美就
等不及一直問小娟覺得那位男士如何如何，小娟被攪得煩了，就說：
「好看好聞有什麼屁用啊，像那種貨色，說不定女朋友一大堆哩！」
阿宏與炳昌問道：「什麼貨色啊﹖」，美美低頭不語。
隔天書店開市，美美差點兒就遲到，才打完卡，炳昌提著水桶，
笑著走過來對美美說：「呵呵！真有這種人啊！剛剛一大早就有一位
先生來問說前天我們有沒有結帳少五百元﹖我說有，他馬上拿出一張
五百元的鈔票，說是前天找錯錢，我還來不及說謝謝，他說了聲『不
好意思』就走了，五百元我放在妳收銀機的下面抽屜裡。」，美美自
然不曉得炳昌嘴裡的那個人就是那位高個兒大帥哥，美美臉上露出尷
尬的笑容，點了點頭說：「嗯，這位先生還真有良心。」說完就各自
幹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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