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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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網路上遇見她，大概是九四年十一月，當時我剛上夜大一年
級，接觸BBS這玩意亦不到一個月，玩的也只是自己學校的站，ID取得更
是超級沒創意，一個叫「9929」，另一個則是「Bush」；9929 是我家電
話後四碼，Bush則是美國前總統布希囉，我想對於一個新手而言，沒創意
是必經之路吧。

有一晚，我和高中就同班的死黨芭樂翹課上網，我用Bush窩在聊天室
，芭樂則是用我 9929 的帳號看看文章。聊天室內大家聊得都是些言不及
義的話題，突然進來了一個「righ」的ID，好遜的帳號，沒創意的程度真
是不下於我，連要怎麼唸都不確定，到底gh 發不發音呢？righ 該唸 right
去掉 t 這音標，還是只發 ri 這兩個字母的音呢？我突然對眼前這個ID產
生了興趣，決定好好鬧一鬧他(這就是我表現好奇心的方法)，首先，我要
先確定他的身份是男是女，來自何方？

「hi..righ..你是公是母？打哪兒來？」

『hi..Bush.. righ 是母的喔..人家是大同商專的..第一次來這站的
喔..^_^.』裝什麼可愛嘛，女的也好，欺負起來才有蹂躪的快感；不過咦
？大同商專跟咱們大同工學院有什麼淵源嗎？難不成老板都是林挺生這老
傢伙？

「righ..大同商專在哪？你們校長也是林挺生嗎？」

『Bush..在嘉義唷..righ 也忘了校長是誰了說…但肯定不是林伯伯喔
..:)..』我實在受不了這小妮子裝可愛的語氣，腦海中浮現的是那些日本
A 片女明星，連打炮都要裝得一副楚楚可憐的死樣子。

接下來的時間，我開始不斷地用言語虧 righ，一直用聊天室的特殊指
令，如 //kick、//zap、//slap 等一直欺負著她。『壞壞 Bush..righ 不
想理你了啦..你都一直欺負我..人家第一次來這站就碰到你這個壞人..』
哈哈..這小姑娘講話真的蠻有趣的，很小孩子耶，也許不是裝的。

此時螢幕出現一行字『righ 把 Bush 踢得死去活來』哇咧妳老師咧，
竟然開始反擊老子了。不過…這行字怎麼不是彩色的呢？用特殊指令的字不
是都會彩色的嗎？怎麼她那行字仍是白色的呢？難不成她是用 /me 一個字
一個字慢慢打的呀？又出現了一行字『righ對 Bush 瘋狂的攻擊』還是一整
行白色的字，我開始笑翻了，這小姑娘真的是很可愛，傻呼呼的真是惹人疼
惜，可惜本帥哥死會了，妳又遠在嘉義，否則也許妳還有一絲機會。

沒多久，righ 真的生氣了，『人家生氣了啦…>_<…不想理你了啦..』
，她氣呼呼地離開聊天室，我趕緊對著旁邊的芭樂喊道：「快..快點去呼叫
一個女孩 talk，不要讓她跑了，ID 是 r..i..g..h..」；很快地，9929 就
接上了 righ，我也請芭樂把位子讓給我，我要親自跟她聊聊天。

『hi.. 9929.. righ 很少跟別人 talk 的唷.. 今天第一次來到貴站.』
馬的咧！talk 就 talk 還給老子裝什麼矜持，什麼很少，我呼叫不到十秒
妳不就按下 Y 了。

「是喔.. 那我好榮幸..那妳又為何願意跟我 talk 呢..」

『因為你的帳號好遜好沒創意說.. 所以我突然覺得很好奇..』哇哩咧，
五十步笑百步，妳的又會比我好到哪裡。

『9929.. 你是什麼學校的呀.. 我是嘉義大同商專資管科的說…』資管
呀，真是巧，本帥哥也是咧。

「我是大同工學院資管系一年級的..」

『真的呀..跟 righ 一樣讀資管的說..我們握握手ing..咦..那剛才有
一個壞人 Bush 是不是你同學呀..他好壞說..一直欺負 righ 說..』它奶奶
的咻！這娘們竟然在背後說人壞話，真是太婊了。

「其實 Bush 人很好..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對人很客氣…最重要的是
長得蠻帥的..還是我們班的公關..」我到底在幹嘛？玩這種自賣自誇的把戲
，難不成我在乎這娘們對我的印象。不會吧，我壓根就從沒把網友當成一般
的朋友，更何況我對網路上的女生根本不具信心。

『哼哼..他才沒有你說得那麼好.. Bush 是壞人..害 righ 現在很生氣
說..』可是我真的對眼前螢幕那一端的女孩產生了興趣。

「不要談他了..妳叫什麼名字..」

『怎麼問這麼直接？這樣子 righ 不知要怎麼回答了說..』靠夭咧！原
來網路上跟路上搭訕美眉方法是不同的，真是麻煩。

「那妳有什麼外號呢？」哇操！好廢的問題，在路上這麼問一定被美眉
糗死了。

『你可以稱呼我〝小風〞，我好喜歡這個外號說..呵..』嗯..小風…不
僅ID遜，外號更遜；我還中風、大風咧，一定是名字裡有個「風」字，真是
標準鄉下市場名字，不過比什麼珠呀、美呀、妹呀、芬芳等等要好多了。
( Sorry..我並無任何藐視之意，多多見諒。)

「好遜的外號..怎麼來的..」我的嘴巴依舊不饒人。

『哼哼..哪會呀.. 這是人家幫我取的說..因為我在別站的暱稱是〝因為
有愛，所以風起〞..於是人家就叫 righ 〝小風〞了說..』這麼聽來就有格
調多了。

「妳多高多重呢？」嗯… 我看學長跟女生 talk 都一定會問這問題。

『我喔.. righ 才 158cm..48kg 了說..』

「小胖妹..該減肥了..158cm 差不多要 43、44kg 才算標準..」老實說，
當時我是真的比較喜歡苗條的女孩，女朋友 165cm、50kg 都被我嫌到臭了。

『哪會呀.. 同學都嘛說 righ 看起來瘦瘦的.. 哼哼..』女生永遠都是
這個樣子，老是用〝同學說〞來掩飾自己，〝同學說我很漂亮〞其實是她覺
得自己漂亮又不好意思說。

「那妳長得怎麼樣..」

『你好膚淺喔.. 專門問這種問題.. 同學都說 righ長得很可愛的說..
(righ 自己嘔吐ing )..呵呵..』你看..bingo！我就知道她會這麼回答，所
以我故意問的，還罵我膚淺，嘖…膚淺可以不回答呀。

『9929.. 我只能再跟你聊五分鐘唷..righ 都騎腳踏車回家…太晚路上
很危險說.. stop..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我知道是路人很危險..所以 righ
要早點躲回家以免嚇人說..』呵呵..這小妮子雖然傻傻的，又有點古怪，但
個性蠻可愛倒是真的。

「騎腳踏車會有蘿蔔腿.. 好自為之..」

『哼哼..哪會呀.. righ 又沒有.. righ 對自己是非常有自信的說..』
自信，嗯..相較之下，我一直是個很自傲的人。

『好了..righ 要走了唷.. 9929..你雖然也一直嫌 righ..但至少比 Bush
要好一點點點點點說..呵..』

「是嗎..那謝了.. 以後有機會再聊吧..」

『以後沒機會了.. righ 只是沒事看到你們學校也叫〝大同〞.所以進來
逛街..不會再來了唷..但你可以來成大 140.116.82.7 or 中興 140.120.1.5
找我..我都是叫做 righ 唷..』

『ok…righ 要回家吃飯飯跟睡搞搞了..對了..為什麼你叫 9929..』

「那是我家電話後四碼.. 妳有意見嗎..」

『沒有.. 跟 righ 想得一樣說..呵.. bye bye..^_^..』

「bye..」

我也關上電腦跟芭樂一起去吃飯，芭樂滿臉疑惑問道「那是誰？」，我只
是帶著些微的笑容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冥冥之中她跟我很有緣，嗯..
小風..其實多唸幾次蠻好聽的。」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小風。

稍微介紹我自己吧，我叫「小勳」，一個標準的都會男孩，愛玩
、追求流行、自視甚高。當然，像我這種男生，難免就是喜歡把把馬
子， 但原則是絕不腳踏兩條船，也絕不當第三者。

我並不是花心的人，但不易滿足現況，女人在我的生活中佔著很重要
的部份，我只是自私地不願一個人，我喜歡有人陪，但倘若對眼前這
女孩失去感覺，我會毅然決然地寧願選擇孤單。

我想我是「自私」這名詞的標準詮釋版，尋尋覓覓，不過奢望終
有一天遇見了生命中的女人，我能完完整整地把感情往外倒，只是在
這過程中，對其他女孩，我忽略了所謂對感情的責任。

九四年十一月，第一次我在網路上遇見小風，當時我已有女朋友
〝萱〞，她是個好女孩，乖巧、甜美且執著，但我在心中卻已做了分
手的打算。「為什麼？美女耶.. 你捨得放棄..」局外人看到的，永遠
只是表面，好像只要郎才女貌就能長久；美女野獸，醜的那方就遲早
等著被甩。或許吧，美麗是結合的原因，然而心靈契合才是走下去的
原動力；我和萱之間沒有交集，我們個性不同、興趣不合、話不投機
，但面對一個對感情全無二心的女孩，要如何開口？於是我選擇了最
爛的方式，不告而別，逃避、逃避、再逃避。

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耶誕夜，那天是星期六，夜間部上課到晚
上八點半，走出校門，看到的是佇立在風中的萱，當我想逃，卻早已
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妳等多久了？」

『六點就在這了.今天是耶誕夜.妳都沒約我..所以我自己來了…』
閃過心裡的，是一絲同情，也是一絲悲情。何苦呢？

於是我帶著萱到西門玎看電影，一路上我拉著她的手，走在她的
前方，硬是讓她配合著我的步伐，完全沒回頭看她一眼。看完當天上
映的〝賭神二〞，真是難看到了極點。 我又以同樣的方式拉著萱走回
停車處，「走吧！我送妳回家了。」 我總算回頭看了她，落寞神情的
她無奈點了頭，還是坐上車了。

一路上，我們沒有說話，萱才打破了沉默，『小勳！不要回去好
不好，我跟我媽說到同學家過夜呢。』我不說一句仍然將她送到了家
門口，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萱。

Ok.回到故事主題，網路上第一次碰到小風後，雖然對她印象深刻
，但也沒去在意她。亦不曾到 140.116.82.7 與 140.120.1.5 找她，
一個星期後，就在我的腦海中消逝了。我照玩 BBS，但日子一久，也
慢慢向外發展，於是我開始想一個最有創意且不會有人重覆的 ID，做
為在各站的統一帳號。

「uglyboy」就是我絞盡腦汁想出來的ID，其創新性真可為當時網
路史寫下嶄新的一頁，我得意極了。這也充分地展現出我對自己是何等
的自信，根本不在乎別人看到 uglyboy 會真的把我當成醜男。

九五年二月，大一下學期展開（大同工學院寒假只有兩星期，年初
六大同公司開工，工學院就必定開學），我在某私人 BBS 站中結識了
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uglyboy.. 你也來我們學校 BBS 玩一玩...人
比較多蠻有趣的.. 比起這私人站要熱鬧多了.. 140.120.1.5 ..記得要
來..」，盛情難卻下我到了 140.120.1.5 為 uglyboy 的版圖再增加了
一角，還記得那天是二月二十八日，因為我先前才在政治版與人爭執二
二八的責任歸屬；第一次的 login 我把時間全給了聊天室，但也讓我
受驚了，因為螢幕跳行之快，其速度根本不是我這個半新手所能跟上的
，我只有乾瞪眼的份，所謂的大站，原來只是新手的墳場呀。

完全沒人理我，難道 uglyboy 不夠響亮，看到這樣的帳號不會眼睛
為之一亮嗎？我索性把聊天室代號改成 9929，只為了引來一些好奇的眼
光，果然…沒隔多久，有人向我喊話囉。

『9929.. 還記不記得 righ 呀..^_^..』

咦..咦.. righ..不就是小風了嗎，突然想起上學期似乎真的認識這
麼一個女孩，我還自導自演一篇雙簧戲弄了她，真是天堂有路妳不走，
地獄無門妳闖進來，事隔三個月，還讓我碰著了。

但我們真是有緣..「小風.. 是妳嗎？還是 48kg 的小風嗎？」

『哼哼.. 你嘴巴真壞.. 人家減到 46 了說..』

風漸漸揚起… 小勳與小風的再相遇。

網路上的再相遇，並未在我倆之間產生特別的情愫；尤其對早
是感情沙場老手的我而言，對未曾謀面的女孩，是不可能動情的，
再說當時的我對美醜可是十足的勢利眼；大一時，我就是這麼一個
膚淺、傲慢、自以為不可一世的人。

網路，是我打發翹課無處去的好消遣，所以我很少去在乎任何
一位藉由這媒介所認識的朋友；但與小風的再度巧遇，讓我對這個
ID多少增了一分重視，於是乎在好友名單中我設下接觸網路來的第
一位好友，也替自己往後在線上的目光，多添了一處注視的方向。

此後，我習慣性地每天到 140.120.1.5 報到，習慣性地每天與
小風在 chat 或一對一的聊天；我喜歡在 love 版發表文章，闡揚
自己〝不要永遠、只求現在、快樂就在一起、不快樂就分開〞的思
想，引來的爭議頗多，不認同的人當然居大部份；然而小風也習慣
性地將她的看法直接 reply 到我的信箱裡，她從沒交過男朋友，對
感情卻有獨特的看法，最重要的是，小風的文筆之好，常讓我羞於
回信，我幾乎懷疑她是否打自書上抄襲下來的。

日子一久，與小風相遇漸漸成了我上網的主要目的，我喜歡她
藉由字面所表達出的說話口氣，像極了漫畫中那些天真無邪的少女
；慢慢我會在下午兩、三點就提早到校，我們可以 talk 到六點我
的第一堂課；或者索性翹課，我們就聊到九點機房關門。聊些什麼
呢？我也忘了，就是有聊不完的話題，即使沒有個主題，我也能連
續三、四個鐘頭都在虧她，而她竟也能連續三、四個鐘頭用那孩子
般的口氣替自己辯解。

我感到上網路竟然也是件快樂無比的事情，『小勳！你喜歡上
這個女孩嗎？還是喜歡上這個 ID？』同學如是問道。我說過不可
能的吧，我的進化程度尚未到達可以只喜歡一個人的靈魂，倘若哪
天我見到了小風發現是隻恐龍，相信八成我還是會拔腿就跑。

但是小風的自信，讓我寧可去想像她是個漂亮的女孩，不…她
應該會是個極其可愛的小女孩。她常說一個人的自信在於肯定自己
，相信自己，知道自己有哪些優點；而不是藉由比較後勝過他人，
方對自己產生優越感，要知道就算是集鎂光燈於一身的大明星，也
一定有某方面不如我們；一個人的價值，不只是那身臭皮囊而已的
。

我可以體會這一言一語似乎均是在矯正我的錯誤觀念，還是安
慰她自己呢？我依舊膚淺不堪，但也逐漸試著去發掘一個人的內涵
；小風改變了我嗎？她對我還沒有這般影響力吧，只是相同的話聽
煩了，我突然想去証明其真實性。

如果今天上帝讓我塑造一個心目中的女孩，在眼睛、鼻子、嘴
唇、耳朵、頭髮、四肢、三圍都拼湊完成後，我會告訴上帝，就賜
予她小風的靈魂吧。

『小勳ㄚ！你真的喜歡上那個網路美眉了啦，真是太遜ㄎㄚ了
，還以為你很罩咧，竟然栽在一個沒見過的馬子手上。實際一點啦
，回到馬路上多展現你的駭世神功，以你的條件，哪個七仔不是手
到擒來？』我開始淪為笑柄了，要知道，在大同工學院這種封閉的
學校，如果哪個人有本事多認識幾個馬子，造福同學，這個人就很
容易成為同儕中的〝意見領袖〞，更何況我還是幹公關的，若成天
沉浸於網路，大家的幸福豈不是白白斷送？

『小勳ㄚ！不要再玩網路了啦，馬路才是你的管轄，才是你泡
妞的家，連班導的都聽說你搭訕功夫一流，要你負責幫他找個歸宿
，否則計概你就看著辦吧！』激將法不成，開始動之以情、威脅利
誘，但帥哥我還是不動如山，走進機房，要再把我拖出來，除非大
叫一聲〝小勳！老師點名了！〞，否則真是想都別想。

我真的喜歡上小風嗎？不！我不會的，應該說我根本不允許。
我不想喜歡一個未曾謀面的人，我不想喜歡一個遠在天邊的人；僅
管小風有我要的靈魂，但若沒有我要的軀殼，我還是會逃，如果真
有一天如此，我寧可藉由電腦螢幕讓她做我永遠的知心朋友；再說
我不要過心被套牢，但卻依舊一個人生活的日子。

話雖如此，查看好友名單卻已變成我上網路最常執行的指令，
當 righ 四個字母映入我的眼瞼，帶給我的是無法言喻的滿足感；
相反地，若不見小風，失落感會讓我繼續等下去，每隔幾分鐘就按
下 F 鍵，直到她出現為止。

我不斷提醒自己別傻到去喜歡一個虛無縹緲的人，發春要女人
，路上多得是，毋需把自己帶進死胡同。

九五年三月底，放春假的前一天，我像歷行公事般地與小風一
對一 Talk。

『uglyboy .. 放假一星期咱們見不到了..放假後我要考試一星
期…也看不到 righ 唷.. 一星期 + 一星期 = 14 天..不要想念可
愛的 righ 唷..呵..^_^…』

「那妳要多用功.. 加油..」

『明天要放假.. 機房今晚七點就要提早關門大吉了..righ 要
先走了.. bye bye…』

即將兩個星期不見，我見她語氣竟無一絲惋惜之意，心裡的滋
味一時也說不上來。

「小勳！我這台電腦有個女生要求跟你 talk..」坐隔壁臺電
腦的同班同學對我說道。咦？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情書
有請人代送，但網路上要求 talk 竟也有請人代傳。

「在哪一站呀？你幫我問問她是誰？」我滿臉狐疑地問道。

「就在我們學校自己的站呀，她說是你淡江的朋友。」去你的
，我哪有認識淡江的女生。

「我也有視窗開在大同呀，她怎麼不直接來呼叫我？」

「我也不知道，她說她查 ip 發現我們兩隔壁，然後問我認不
認識你？問我 uglyboy 是不是叫〝XX勳〞？你直接來跟她聊不就
真相大白了。」

馬的咧，哪來的天兵ㄚ？我哪有認識淡江的女生？再說我不曾
把名字公布在網路上吧，真是被搞糊塗了。

就算仰慕我也不用搞得神秘希希的吧，我喜歡主動一點的女生
說。（我開始被小風傳染了，說話句尾都會加個〝說〞字。）

「妳好！我是〝XX勳〞，請問妳是哪位？」

『我是妳的女朋友..』哇塞！無端端從天上就掉一個女朋友下來，但
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呢，一切小心為妙，不然被跳了都不知道咧。

「抱歉..我現在單身中，況且我也不認識淡江的女生..小姐請問妳貴
姓呢？」

『我不是淡江的，騙你的，我… 是※※的..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

我的媽呀！是〝萱〞！打從耶誕夜告別，就再也沒見面了。僅管之後
偶有電話聯絡，而我老是找一堆理由唐塞，雖然話總是沒交待清楚，但以
女人的敏感，她不會不懂的。

再說，最近的兩個月，包括西洋情人節前後，萱也不曾再打電話給我
。這段感情，應該就此落幕了吧… 我這麼想著。

『我特地進你們學校 BBS 站找你的，你說過你叫 uglyboy，為什麼你
都不打電話給我，就算要結束也該把話說清楚不是嗎？』

「對不起！我難以啟齒，所以選擇了這個方法。」

『你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嗎？你有了別的女人對吧？』

「沒有.. 這段時間我一直是空白的..」

『走到這般田地了你還要騙我，你身邊女人這麼多，你又當公關，辦
聯誼也會認識很多女生不是嗎？如果不是第三者，為什麼要跟我分手。』

「妳不覺得我們相處很累嗎？妳也很清楚我們之間鮮少有交集，這樣
下去，與其將來兩人不快樂，乾脆長痛不如短痛，到此為止吧。」

『這是什麼謬論？你那群高中狐群狗黨教你的嗎？你好自私，你讓我
認清楚天下所有的男人。』我開始有點不耐煩，覺得她根本就是活該。

『哪一對男女之間沒有問題，而你選擇逃避，卻沒有勇氣去面對、去
解決，你真的好自私，真的，今天起我認清了天下所有的男人。』

「妳是個好女孩，問題全出在我，但是……..」話來不及說完，就被
萱打斷了。

『夠了！不用再說了，我不會再打擾你。Bye Bye Forever..我要恨你
一輩子。』

萱切離了畫面，而我卻也愣住了。『我要恨你一輩子』….『我要恨
你一輩子』…. 『我要恨你一輩子』…. 『我要恨你一輩子』…這七個字
佔滿了我整個思緒，幾乎像當頭棒喝般令我震驚不已。

天ㄚ！..我到底做了什麼？我到底如此傷了多少人？我真的那麼壞嗎
？像是受到一輩子的詛咒般，我真的背負了這麼大的罪惡嗎？必須承受一
個人一輩子的恨意，我到底是做了什麼？

整整一星期的春假，我把自己深鎖在房裡，不斷地思索著相同的問題
。音樂反覆 repeat 陳潔儀的〝心痛〞，眼框氾濕，竟也有說不出的苦悶
在心頭；我為自己心痛嗎？不…我對自己過去加諸在他人身上的苦感到愧
疚，也為自己的自私感到無比的可恥。

我發誓..生命中的下一個女人，我要用全部的心去呵護，用全部的愛
去包圍她。

突然，我有好多的心事想對小風傾訴。

春假結束了，我清楚小風進行著她的期中考，還有一個星期才會上網
，那我沒事還窩在網路上幹嘛？也許…也許她會偷跑上來呢？也許她會想
我，忍不住上來尋找我的蹤跡呢？就算只是三分鐘，我也要把他逮個正著
。

小風真是個守信諾的臭小鬼，馬的咧真的給我整整消失兩星期，星期
六晚上我關上電腦，安慰自己快樂度過一個週末，下星期一就可以看到小
風了。

這個禮拜感覺格外漫長，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我喜歡上小風了吧？
不！不會的！我只是習慣在生活中藉由網路遇見她而已，只是一種習慣罷
了，就像考試習慣作弊，不左右瞄幾眼，就會渾身不自在般。我不斷用各
種奇怪的理由說服自己，才剛對感情大徹大悟的我，還不想這麼快就接觸
感情呢，況且我清楚地明白遠距離的戀情縱使不是不歸路，卻也遍地崎嶇
不平。

星期一我提早到了學校，充滿期待地鍵入 uglyboy，充滿希望地按下
F 鍵，好友名單一片空白，頓時我失落了不少；可能是我們時間沒遇上而
已吧，我 Query 了 righ 這個帳號，上站時間仍停留在十六天前，我低
頭掏出了呼叫器看看時間，才下午三點半，可能在上課，人家是日間部的
，哪像我這麼閒？等到五點過後吧。

「同學.. 快九點了..機房要關了.. 請趕快離開..」… 小風！妳遲
到了一天。

星期二，小風遲到了第二天。

星期三，小風不是遲到了，而是曠了第三天。

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我又把新的希望寄託在下星期一，小風的
上站日期已停留在二十一天前。

我開始每天中午到校，然後每分每秒守在電腦前；「小勳！你是秀斗
了嗎？你它媽不是沒人要的咧，呼叫器拼命響也不回 call ，那女的是天
上的仙女嗎？拜託你好不好？你怎麼跟那些交不到馬子要靠網路騙吃騙喝
的廢物一樣呀，別把自己的行情打壞了，那些 call 你的馬子，若知道你
跟個白痴似的喜歡上一串英文代碼，不一頭撞死才怪。」

我真的被人看笑話了嗎？想我在 Pub 私混那痞樣多瀟灑呀！我也搞
不懂自己在做什麼了。

我只是很清楚的明白，小風的上站日期停留在二十八天前了；我不禁
脫口而出「小風！妳在哪裡？」..

風在我心中不斷猛烈地吹著…

嶄新的一週，小風的上站日期累積至三十天前，整整一個月不見
小風，縱然感覺生活中少了什麼，倒還不至於茶不思飯不想，畢竟感
情這玩意，我早已不是隻菜鳥，八字都還沒一撇，我不可能一頭栽進
去的。

老實說，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面對這般似有若無的人，我
不懂自己到底想在她身上得到什麼答案。

這天我索性把自己關在聊天室內，靜靜地看著其他人的對話，一
來我速度跟不上他們，二來實在沒啥心情打字。無聊下不斷按著Alt-B
切換視窗，轉換間我突然瞧見有人談論著小風，頓時我健指如飛欲問
個一清二楚。

「喂∼※※※… 你見過 righ 本人嗎？」

「uglyboy.. 我見過她一次..」

「快.. 快告訴我.. righ 長得怎麼樣？」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
自己想得到哪種答案。很醜，那好！我不用再像個傻子被同學恥笑；
普通，那就偶爾上上網，可以對她愛鳥不鳥的；很漂亮，我很怕幾秒
鐘後在螢幕上看到這三個字，因為那只會使我再陷入迷思中。

我不是開始試著去發掘一個人的內涵嗎？怎麼還對美醜如此現實
？喔…牛牽到北京還是牛，小風確實讓我了解人的價值不僅是外貌，
但很抱歉，我只想去探索美好包裝下的真材實料而已。

「可愛、清純、而且非常有氣質。」

不是三個字，而是整整十一個字像足一道強烈電波透過視網膜直
逼我的大腦，讓我有點昏眩。

「真的很可愛喔.. 是我喜歡的那種型.. 只是 righ 一直不給我
機會.. 」

夠了，真的夠了！逃離聊天室，我慢慢釐清一道道的思緒，我要
了解自己是高興或是難過。

電腦傳來響亮的呼叫聲，有人要求 talk 呢，暱稱只有簡單兩字
「擱淺」，目光稍往左移，卻是再熟悉不過的 r..i..g..h。

再也壓抑不住的思念如洪水決堤而來，輕易地退下我所有的武裝
，小風出現了，帶著我僅僅的奢望，我輸了，徹底的輸了。

『uglyboy.. 好久好久不見呀.. 有沒有很想 righ 呀…』

「妳死到哪去了？」多麼想告訴她，我足足等了一個月。

『學校網路拋錨了呀..害 righ 考完試還不能重出江湖..好討厭
喔.. >_<..』

我真的輸給她了，也輸給了自己。我喜歡上另一端電腦前的那個
女孩，我開始在腦海中憑空描繪一個想像中的她，付予其 158cm 的身
高、46kg 的體重、孩子般的說話口氣、可愛清純的娃娃臉、溫柔乖巧
的氣質、善良的心腸、美而不驕的自信以及令我汗顏的寫作能力，最
後替她取上〝小風〞這名字。

對我而言，這是 80 分的女孩，遠在嘉義扣了 10 分，而 46kg也
扣了 10 分；倘若小風能距離我不到一小時車程，再上媚登峰減個3kg
，那我真的可以搶先出版〝遇見百分百女孩〞這本書。

我的理性永遠都會在我過份沉淪於夢幻時，把我帶回現實中，這是
不該去成就的一段感情。但我的感性卻無法克制我喜歡上這個女孩，僅
管她未曾謀面，僅管她遠在天邊，我都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小風已一腳
踩進我的生活。

我決定向小風要照片，畢竟看得一清二楚要比想像來得好過多了，
再說一切眼見為憑，若是隻恐龍，要逃還來得及呢。

「小風.. 我能向妳要張照片嗎？」我直接開門見山說了。

『嗯.. 為求公平起見.. 你先寄才行..』哇咧.. 這也叫公平？

「ok.. 沒有問題..」

『那就寄到〝嘉義市大同商專資管科三年級〞就可以啦..』哇塞！
寄到學校喔，總不會屆時把我的照片貼在公告欄供眾人膜拜吧。

『對了.. 我跟你說唷.. 我生日快到了耶.. 五月六日唷..righ 要
滿十八歲了說.. 嘻..』

「那就是大人了，生日快樂..我的照片剛好給妳當生日禮物..」

『那算了.. righ 的膽子很小說..』

「哇哩咧∼不跟妳扯了.. 機房要關了.. By The Way..姑娘芳名是
？還是收信人就寫〝小風〞呢？」小風猶豫了些會，還是將姓名告訴我
；果然跟〝風〞這字眼八輩子扯不上關係。

我滿心歡喜地回到家，當晚即找出個人最具代表性的一張獨照，對
這張照片，我滿意到甚至想護貝起來放到書局架子上拍賣，搞不好有眼
睛脫窗的美眉會誤認為金城武，那我就會很爽，可見吾自戀程度實已超
過一般常人。

再加上我寫的一手比女生還漂亮的好字，收到這麼一封圖文並茂的
信，相信小風不心動才有鬼咧。從小到大，我只有在寫情書時，才能深
深體會母親的苦心，男生字寫得漂亮，是真的非常吃香的。

過了幾天，九五年五月初大同工學院運動會（好像是五月七日），
晚間我帶著滿身汗臭味回到家裡，走進房內桌上是一封信，郵戳清楚斗
大的〝嘉義〞兩字，小風寄來她的照片了。

我急忙地拆開信封嗎？不…我像是懼於面對現實般，將信收進抽屜
，而選擇了先洗澡。我在怕什麼？怕看到照片後大失所望嗎？不…我真
的比較希望小風是隻恐龍，好讓我能徹悟從不切實際的網路愛戀中走出
。

我真的…真的寧願小風不是我想像中的女孩。

我小心翼翼打開信封，選擇先抽出信紙，我還在逃避！小風寫的字
，我很難尋找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加以讚美；漂亮、工整、秀氣全派不上
用場，還是可愛吧，小風寫的字就像她的人一樣，除了可愛再也想不出
更好的字眼了。

終究，我輕輕地拿出照片，我的心在顫抖，也在祈禱，求什麼？我
真的不知道。

風逐漸吹入我的心房..

我仔細地看著照片，這就是小風，實在不需要做任何多餘的讚美，
與我想像中的雛型簡直不謀而同。

我可以告訴上帝，如果有一天他願意任由我塑造一個心目中的女孩
，除了賜予她小風的靈魂外，請直接複製小風的五官吧。

剩下的部位呢？ 小風的 158cm 對我而言其實再恰當不過了，我才
不過 174cm，人家說差距 15、16cm 是打啵的最佳組合，那麼上帝也請
你再貼上小風的身材吧，當然要先減肥 3kg。

慢著慢著∼ 附加配件我要求一雙美腿，我最在乎腿了。咪咪呢？
這倒是其次，最好 32C，低標也要 32B。

我雖自傲，但所幸自知之名還剩下一點，我只想要這麼一個女孩，
因為她適合我的世界，否則我天天幻想李嘉欣是我的馬子。

我似乎很開心，早已忘了半小時前甚至希望小風是隻恐龍，她是如
此接近百分百的女孩，卻偏偏遠在兩百五十公里外；縱然欣喜不已，但
也遺憾萬分。

小風的回信裡有一段是這麼寫著， 『本來在想 uglyboy 也許真的
很ugly，害我都有心理準備了說！可是喔，你竟然長得一副很容易騙到
人的樣子，還害我要開始練寫字。老實說，收到你的信和照片時，心情
蠻複雜的，知道嗎？我比較喜歡你 ugly 呀。』

妳也和我陷入相同的泥沼中嗎？我相信，我們心中都很清楚，只能
做朋友；畢竟要經營一段遠距離的感情，太難也太苦了。

『我把 Mariah Carey 的 Hero 抄給你喔！ Hero 有點勵志的味道
，給你加加油喔！無論哪一方面，當你失望、沮喪的時候，看著自己！
相信自己！於是住在每個人心裡面那個 Hero 就會奮勇而起，要是那個
小勳的 Hero 太愛睡搞搞不起來我就不管了。』殊不知往後的日子裡，
小風的這席話，帶給我許多莫大的幫助。

看過彼此的照片後，我與小風在網路上的交往更密切了；除了無厘
頭的哈啦外，我們更常把當天的喜怒哀樂與對方分享，我的一天因小風
而喜，也因小風而悲，我知道這是無底沼澤，卻心甘情願不斷往下陷。

我們可以有任何的話題，唯獨絕口不談倆人之間，我不問小風有沒
有喜歡的對象，小風亦不曾問我有沒有心上人？相信以女性心思之細密
與敏感，小風很清楚我心裡想什麼？相反地，對感情經驗之豐富，我也
不是個沒知覺的木頭人。

享受〝愛在曖昧不明時最美麗〞的酸甜苦辣外，我們除了選擇當朋
友，別無它法。

有一天，聊天室內玩起無聊的配對遊戲，什麼〝電腦老公〞、〝電
腦老婆〞、〝電腦男友〞、〝電腦女友〞等名堂紛紛出籠，我靈機一動
半強迫性地收小風當〝電腦老婆〞，她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也只好自認
倒楣。自此後在網路上，我總是稱呼小風為〝老婆〞，無緣相戀，倒也
可過過乾癮。

九五年六月底，學期結束，我向小風要了家裡地址，講好在暑假中
兩人以書信聯絡（我們根本不知道有數據機這玩意）。

整個暑假，寄信、收信、看信、回信成了我每天最快樂也最有意義
的事，我習慣在小風的字跡中想像她的每一天生活、每一個動作、每一
種表情，都讓我有打從心裡甜到嘴邊的窩心。

我不顧一切地喜歡上她，但永遠都不想說，我敢打睹小風也是。忘
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倆開始通起電話，總是半夜十一、十二點，就天
南地北聊到雞叫為止，我故意在結束電話前說聲〝老婆晚安〞，小風僅
管感到被佔便宜了，也會順著我輕聲〝老公晚安〞。

Ok..也許有人會問道，不用上成功嶺嗎？問得好！不怕各位恥笑，
從小沒吃過苦的溫室花朵，就算是被稱為渡假村的成功戰鬥營，我也是
去一天就驗退逃回家了。

九五年暑假八月一日，趁父母就寢後，我在電視前一公尺半內的危
險距離，欣賞著教學錄影帶〝白石瞳大戰光頭和尚〞，我真的很度爛那
死光頭，又醜又嘔心。當秒針、分針、時針都正好並排指向 12 時，電
話鈴聲就突然響了。

「喂..」

『喂.. 情人節快樂呀..』話筒另端熟悉的聲音，正是小風。

我才恍然大悟，過了午夜八月二日即是七夕情人節了，說不出的甜
蜜湧上心頭，將我團團包圍；我好想見她一面，真的好想，我想瞧瞧活
生生的小風，而不是靜靜地住在照片中一動也不動。

九五年八月底，機會來了，小風住在板橋的姑姑待產。

『我跟你說喔，我可能要上台北耶，我姑姑要生小 baby 了說，我
姑丈是警官很忙的，不能照顧我姑姑，所以我自告奮勇要去照顧姑姑喔
。』

「那我們也許有機會見個面吧..」我的心中雀躍不已。

『我會先到淡水的姑姑家住兩天，然後才會到板橋唷。』

「慢著∼妳有幾個姑姑在台北？」

『好多唷.. 淡水、蘆洲、板橋、公館、中和、士林都有耶..』 那
為什麼妳不住台北呢？唉..我心裡嘀咕著。

九五年八月三十日下午兩點，我在睡夢中接到小風的電話。

『你在幹嘛呀..』

「睡覺呀.. 順便等妳電話，我們不是說好今天見個面嗎？」

『對呀..我中和的姑姑來醫院看我板橋的姑姑，然後中和的姑姑負
起照顧板橋的姑姑的重責大任，板橋的姑姑就說可以放我偷閒一陣子，
所以我現在有空呀。』小風像繞口令般唸了一串，我根本有聽沒懂，只
是清楚的明白我可以去見她了。

「那麼我們約三點，我直接到醫院一樓找妳，中和中山路的春暉醫
院沒錯吧，我騎過去不用十分鐘，但我要梳妝打扮一番。」

『吼..要這麼漂亮幹嘛呀？人家我昨晚就睡醫院說，沒得洗澡，也
睡不好，現在黑眼圈很嚴重說，精神看起來也很差耶。』

「那妳醜就行了，我不能同流合污。」

『哼哼.. 你不用來了啦。』

「哈哈.. 好啦..我去洗頭了.. 咱們三點見。」

我永遠都記得那天是八月三十日，我緊張的連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小風..我日夜想念的女孩。

八月三十日，小勳與小風第一次在台北見面。

【小風手札•記憶的盒子】

§一九九五．夏天•八月三十日§

掛上醫院長廊上的公用電話，清晰可見的是隔著一大片玻璃的育嬰
房裡一張張天使般的臉孔，可愛的嬌小身軀裡，蘊釀著一股讓人忍不住
要疼惜的氣息，我沿著玻璃外的隔木，一個個的小生命，閃過眼底的那
一刻，我確定那一份撼動，是我不曾有過的感動。

我不是擁有小生命的主人，我是來照顧小姑姑的，小姑姑剛產完我
的小小表弟，說是〝照顧〞，那是高估了些；大部份時候小姑姑是可以
自己下床上床的，我是負責調床的高低、睡小姑姑的床、買早餐報紙的
。

這裡是中和．春暉醫院。

帶著忐忑上下的心情，我在醫院的階梯來來回回，階梯的轉角有一
面鏡子，一夜沒睡好的我，在鏡面反射的時候，我看得到自己的黑眼圈
，很像歷盡蒼桑風塵裡歸來的那種感覺，很累，很累那種。

他，是某工學院的學生，跟他認識的時間不到一年，整個暑假，收
他的信是我每天醒來覺得最有意義的事，他的字很漂亮，我被他的字吸
引，想像他會是怎樣一個人。我想，是跟字一樣漂亮吧。夜裡，他會打
電話跟我聊天，聊南聊北，聊一些生活上的鎖事、和感情世界，他說目
前是空白的。

七夕前夕，數著指針走到十二點，我主動打了電話給他，祝他情人
節快樂，也祝同樣是空白的我自己。我想是這樣的節日太容易傷感吧？
他說起他跟他上任女友、上上任女友是如何如何認識，如何如何分手。
恍惚之間我像看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落寞，像夜一樣。

「也許妳已經喜歡上一個人了，但是妳並不知道，要等哪一天那個
人忽然消失或遠行，妳才會知道自己喜歡上他，而且離不開他了。」

他忽然對我這樣說。隔著話筒。

那讓我感覺他像要遠行般，好遙遠好遙遠，我無言以對。

「我 ...我想要睡覺了！」突然發現，自己是刻意避開這樣的話題
的。

「呃 ~那 ..老婆晚安。」

老婆？就某種程度而言，我是他老婆沒錯，在網路上叫好玩那種，
深夜三點多，他的聲音聽來竟好溫柔，好像我真是他老婆一樣，我 ...

「嗨 ~」突然有人拍了我肩膀，將我從回憶裡帶進現實的現在，我掩
飾緊張而從容的轉身，從容的給了這個人一個僵硬的微笑；這個人是他。
這是我跟他的第一次見面。

他有一頭不長不短的頭髮，臉的皮膚很白，很像化過妝的樣子，都會
味道很重，他穿了一件黑色的上衣，更顯出他的瘦削，對我而言是很弱不
禁風的那種男孩。他極努力表現自己的友善，像要化解我對他這第一眼的
印象般，說明他不是我想的那樣。

「不要這麼緊張嘛，我又不會吃掉妳。」他看得出我很手足無措，言
語之中流露的是他的老練，二十年大台北的生活，不像他這樣都難。我，
在他面前不到一公尺的我，和他，是兩個世界強烈的對比。

我的眼睛沒有正視他，在他面前我顯得好渺小，而且愈來愈小，中山
路喧嚷的車聲是我這兩天來最深刻的印象，我好想回家。脫離這樣的畫面
。

「走走好嗎？」我想，這樣我可以自然些吧。

他點點頭，我們就沿著醫院旁的一條不算窄的道路，風很大，讓我總
要按住自己的頭髮，讓我仍能看得見他。

「你等我一下。」我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跑向對面的人行道。

我遲疑了一下，將手中的信投進了郵筒上寫著本地的收信口，以往，
我都是投外地的，這封信，是給他的。我跑了回來，他富饒興味地問我寄
給誰的呀？我笑笑，沒說話。依他了解我的程度，他曉得的。

「寄給我的嗎？直接拿給我就好了嘛。」他似乎笑著我的單純。

「我郵票都貼了嘛，怎麼可以讓你佔便宜咧？」其實不是這個原因的，
因為我想用寄的給你，像以往一樣，把自己所有感動的心情，用心的寫
一封長長的信，從嘉義寄給你。那跟直接拿給你的心情是不一樣的。我
心想。

他摸摸我的頭，彷彿看到了我的自言自語，像在說.. 傻瓜！

回到醫院門口，他問我要不要去逛逛？我點點頭說「好呀。」坐上
他的小jog，手不知該放哪裡。 依它搖晃的程度，我可以推測到它的性
能對我而言是有某種程度的威脅的。

「喂！你騎好哦！我還沒買保險耶！」我鄭重地警告著他。

「嘻 ...妳怕摔下去就抱我嘛。我吃虧一點沒關係！」

「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才不要抱你咧。」哼，我是大家閨女耶。

在他身上，有一股香水的味道，一向不習慣聞到男生身上的香水的
，聞到他的，卻有種好熟悉的溫暖充斥在這台北混濁的空氣裡。

我靜靜的在他身後，用規律的呼吸調節第一眼見他時的無措，夏日
傍晚的涼風，不安份的撩亂了我的頭髮，也撩亂了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一路上和他亂聊亂扯，在輕鬆的空氣裡，到了板橋後站。

不很大的地方。但其熱鬧的程度卻讓我看傻了眼，但為了表現我不
是鄉下未曾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我很從容的，理所當然的。置身在這
樣五光十色大台北角落的一隅。

這裡，對我而言是新奇的。讓我有了想要溶於此的慾望。

「嘿 ...妳等我一下, 我馬上回來。」他下了這樣一道命令。

我就這樣乖乖的等著，眼睛骨碌骨碌地轉，要把這一切好好，放進
我記憶的盒子裡。

我特意把我不很大的眼睛張得很大，靜靜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男
的、女的，沒一個逃得出我的視線。我發現了台北人的穿著是很大膽的
，女生不是透明的，就是短了一截的衣服。

我看看自己，一件 T恤、一件白色的牛仔褲、一件襯衫、一雙小姑
姑借我的涼鞋，真不能相信當時的我真是〝聳〞的徹底了。

我開始想像他的上任女友、上上任女友、上上上任女友，是怎麼樣
的樣子，我為她們套上了一件薄薄透明的衣服、一件短短的緊身上衣、
一件短短的短褲，和一雙很性感的高跟涼鞋。

我噗嗤噗嗤的偷偷笑了起來。

「給妳的。」他跑了回來，遞給我一把很可愛的梳子。

「這 ...你幹嘛買梳子給我啊？」我中止了我天馬行空的想像。

「因為妳的頭髮太亂了 ...哈哈哈..」

可惡。我用手捶了他一下，表示我的不滿。「妳收下嘛！我特地買
給妳的ㄝ！」好像一副非要強迫中獎不可的樣子。

「而且 ..妳頭髮真的很亂...」他說的很小很小聲。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剛剛的風的確很大。

「那你呢？還不是一樣很亂！」我開始恥笑他。

他也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把小小的梳子，小小的，很可愛。是小女
生在用的那種梳子。自以為很帥的梳著他的寶貝頭髮。

害我差點暈倒。真是敗給他了，不過他的髮質真的很好，是我所不
及的。

「我請妳吃小騎士好不好？我最喜歡吃了...」

咳。你最喜歡吃關我什麼事啊？不過既然有人要請，不吃白不吃，
嘻嘻！「好呀。」

他要我到二樓佔一個位子，我乖乖的點點頭。我很快巡視了一遍這
層樓的〝特色〞，我找到一個可以讓我看見很多台北女生的位置，我可
以滿意的好好填充我的好奇心了。想到就好開心。

他上來了。

「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是像這個樣子的嗎？」我忍不住好奇的問他。

「嗯 ...都是很亮麗的，不過比妳看到的都還漂亮很多。」

「哇。那不就跟明星一樣了？」我忍不住的讚嘆。

「不過，她們看得上你呀？」我開始仔細的打量眼前這個男人。

「妳欠扁ㄚ！我那麼帥她們當然看得上我。」

我假裝一副要吐的模樣。「喂！妳很不以為然哦，小心我用薯條
轟炸妳。」他就拿著薯條作勢要丟過來。

「好好好...你最帥了可以吧？」

「嘿∼給妳看忍者龜的照片。」他賊賊的笑著。說著說著他把他
的皮夾打開給我看。

「真的很像忍者龜ㄝ ...哈哈哈..」我真是太壞了。

「可惡！這是我們延平〝光榮的象徵〞ㄝ！」

「可是，你自己說是忍者龜的呀..」我很無辜的說著。

我只好很無奈的再好好端詳一次。然後下了我的定論，「你高中
比較可愛耶...」我自言自語著。

「那我現在就不可愛喔？」他開始頹喪了起來。

「嘻！對呀。」欺負他真是好玩，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失望、落
寞全都自動跑到他的臉上，連要拿薯條轟炸我都給忘了。

「現在比較帥呀。」我開始放起馬後炮了。

「真的嗎？」他的眼裡閃過一抹特殊的光采。

「當然是真的囉，騙你幹嘛？」我在心裡竊竊的笑著。他真容易
滿足ㄝ ....

「妳的嘴好甜說。」

我看到了他寬了把心的笑容，在他酷酷的臉上，要找到這樣的笑
容可真不容易呢！「妳知道嗎？我很少這樣約女生出來呢。」他突然
正經了起來，那樣子就像有很重大的事情要公諸於世一樣。

「呃。是嗎？你以前不是常常在打獵？怎麼會很少約女生出來？
」

我開始對他感到興趣了。

「那不一樣。我們都是一群人出去玩；我是說，我很少單獨約女
生出來。但妳不一樣 ...」我知道！這就是男生的甜言蜜語攻勢。

「有什麼不一樣？」我歪著頭想。我比較聳嗎？

「妳有台北女生所沒有的特質。妳單純、妳善良 ..」

「而且，單純得有點笨笨的，哈哈哈！」他又是一副狂傲的模樣
了。

「總比你奸詐狡猾好呀 ...」我趁機將了他一軍。

「我哪有奸詐狡猾呀！我又沒有騙妳...」他很無辜的說著。

「騙妳又沒有用 ...哈哈哈..」可惡。可惡ㄝ ...

「好啦好啦！別生氣嘛！等下我們去打電動好不好？」他開始放
下他的輕狂，很認真的像在哄一個小孩子一樣。

「好呀。」聽到又有得玩，我的心又雀躍了好大一截。

他拉著我穿梭在電動遊戲間裡。像兩個偷偷跑出來玩的小孩子。
一蹦一跳的。

「妳想玩什麼？」看了半天，真的不知道ㄝ。我都沒玩過。

「那我們來回答新聞好了，比較簡單，適合妳玩。」一副把我看
得很輕的樣子。

「好呀！誰怕誰呀！」我綁上了一條〝必勝〞的無形繃帶。

結果。我果然輸了 ...

「妳真遜耶。我們去玩泡泡龍看會不會好一點！」我愈來愈輕了
。

「哼！我要贏給你看！」很不服氣ㄝ..

「歡迎呀。」他擺出一副隨妳的樣子。

沒幾秒鐘，我就被Game Over了...

「哈哈哈∼昏倒！」他把他的頭，昏倒在我的肩上。

突然，停電了 ...

「哇∼妳真厲害ㄝ！把人家的電動玩到沒電了。」他開始虧我。

「那是因為有你在好不好？」

「我以前來玩都嘛不會停電。」

「那是因為你太兇了...電動都不敢停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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