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便車

作者:linwings (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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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學校座落在台北縣石碇的山頂上,其海拔之高、道路之百轉曲折,可算首屈一指,成立之初,就把那曾經號稱全國最『高』學府的頭銜給搶了過來;有人說「一山還有一山高」,然而對我們而言,台灣除非有人打算在大霸尖山或玉山頂峰上再建個大學,否則這個頭銜想要易主換位,恐怕還要好幾年。總之,一所學校位置太偏僻,相對倒楣的必然是學生,有宿舍住的還好,每天等到上課鈴響,再悠哉悠哉走去教室,然而沒有宿舍住的,就面臨交通來回的不方便問題。從台北到石碇,有公車可通,然而從石碇到學校的漫長崎嶇山路上,唯一通行的交通工具,是一天開八班的校車。

大四那年,我搬到石碇的公寓貸居,習慣了在宿舍慢吞吞的生活,驟然間要我立刻適應每天一大早起床梳頭刷牙洗臉換衣服,匆匆忙忙的趕校車,日子變得混亂起來。我這個人本來就是夜貓子,偏偏選了一堆早上的課,又因為修輔系的原因,到了大四,課表仍硬是排的滿滿,挪不出丁點空檔,每天早上睡眼惺忪的起床,就得面對兵荒馬亂的追趕跑跳蹦,生活實在有些難過。

「那妳就去考個駕照,買輛摩托車代步嘛。」同住的學妹,理所當然提出建議。「這樣就不必趕校車啦。」
「我不是沒有駕照,」我老實招供。「可是我撞車的機會太大了。」
「車禍?幾次?」
「拿到汽車駕照後開過三次車,每次都撞得爛爛的…」講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
「車禍率是百分之百。」
學妹瞪起大眼睛。「老天,那妳怎麼考得到駕照?」
「妳問我,我問誰。」
「是…別人撞妳嗎?」
「不,是我去撞別人…也不,應該說是我去撞無生命的東西,譬如圍牆、電線桿…最強的一次是一個轉彎把車子開上安全島,撞在燈柱上。」
「那學姊妳妳…妳還好吧?」學妹張口結舌的問。
「怪就怪在我居然毫髮無傷,接連三次都沒破半點皮,就是把一輛新車的車頭撞爛了。」
我尷尬的笑。「所以妳別再提開車、騎車這檔事,我爸很堅持不讓我再跟任何『車』發生關係。」
「對喔,妳這樣很危險的。」
「不,我開車的話,是別人會很危險。」所以我只得認命的等校車。

然而校車是那種很準時的產物,校車司機就像是身上戴著馬錶的計時員,時間一到,立刻關上車門開走,從來不會因為後照鏡中出現我追逐的模樣而稍微等待。被校車拋棄的學生當然不在少數,當我們在排氣管噗噗聲中跺腳嘆氣的同時,厲害的人,馬上就會拿起手機開始到處喊救命。這就是看人緣好壞的程度了,有些人呼朋引伴,不要幾分鐘,護花使者立刻出現,她大搖大擺的呼嘯而去。大部分這種都是女生啦,如果等待的是男生,來接他的恐怕就是一連串的髒話和一張臭臉…這還算是講義氣的朋友。等到有能力喊救命的人離開後,剩下來的就是自生自滅的那一群了。現在要看的就是運氣和魅力,運氣好的人,會碰到好心的、認識的老師、學長、同學、朋友…總之只要有人願意停下車來載你上去,都應該額手稱慶。至於有魅力的女生,那就更吃香了,這種人的代表大概要以我那出色的學妹為例,她個子不高,卻長得相當漂亮,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大波浪的長髮、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吸引人的女人味,光是站在角落,就會有一堆「憐香惜玉」的男生把車子推出來,準備帶她上山去。所以對學妹來說,要去上課,任何時候都可以。

「校車?校車算什麼。」她輕蔑的哼了一聲。「等校車花時間還要付錢,我還不如去搭免費的『野雞車』。」
「欸,那些人也是好心咩,妳怎麼這樣形容…」我又羨慕又忌妒的指責她。
「我連想招這種便車的機會都沒有。」
「學姊,這就是人的能耐問題了,要知道,我每天都穿這種短短的裙子、這種隱隱約約的衣服…為了是什麼?」她指指身上那套紗質的輕飄飄衣裳。
「當然是有目的的呀,這是利益互通懂嗎?」
我露出白痴的表情。
「妳明天也找一件這種衣服穿起來,包準一堆人等著讓妳搭便車…別忘了,我們學校還是男生居多哪,女孩子在這裡很吃香的。」
「不行,」我的理智馬上拒絕。「開玩笑,我真穿這樣出去,看起來就像荷葉包豬肉一樣。」
「不會啦!」
「不行、絕對不行,我受不了這種衣服,風吹過來我會肚子痛…」
「學姊,妳很挑剔欸。」
「不行,我媽知道了會殺了我的…」我猛力搖頭。「絕對絕對使不得,我還想活下去。」
「穿這衣服有比早起難嗎?」學妹嘆氣的說,她露出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神色。
「我寧可早起。穿這樣出門去…」我瞟了她一眼。「跟穿睡衣一樣嘛!」
「那就隨便妳吧。」學妹放棄勸說。「可是我要告訴妳,像妳這樣正經八百穿牛仔褲、長袖襯衫加外套的女生,是絕對誘拐不到男生停車的。」
「等我下輩子決定要當阻街女郎的時候,會採納這個建議的。」我擺擺手,回到自己房間。
於是乎接下來,每天早上當我慌慌張張的按下鬧鐘,殺豬般尖叫衝下樓趕校車的同時,學妹依舊高枕而眠;而當她愉快地搭上某位白馬王子的車,往學校方向邁進時,我仍然留在原地,撥著電話向各方同學求助。

大四了,以這種亂象收尾,實在是很可悲的事實。我雖然知道,但是無從改變,我想以我孤僻的個性和執拗的觀念,除非練就早起的功夫,否則等這學期結束,出缺席單上一定非常精采。

然後我碰上了小葉。

在我的眼中,男生有車實在是很方便的事情,舉凡郊遊踏青、聯誼載美眉,說有多拉風就有多拉風,當然,四輪車比二輪來得更好,像我那嬌貴的學妹,對於踩著「風火輪」而來的「灰馬王子」已經到不屑一顧的地步,她喜歡那種「高質感」的男生,而「質感」這種抽象的東西想要行諸於外,當然得要有匹配的道具,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好車也要好馬拉;我想,所謂「香車配美人」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君不見勞斯萊斯上多載著傾城美女,二手裕隆貨車上通常坐的是歐巴桑,什麼米養什麼人,這個真理從來不錯。

會「不幸」搭上小葉的便車,實在是因為那天早上我已經遲到了一堂課,當我還在跟棉被的魅力作戰時,校車早就揮手說掰掰;而當同學朋友們一聽到我十萬火急的電話求救,居然不約而同的全部開始生病…我急得心如火燒,卻又想不到該怎辦才好,要知道,我在出席表的紀錄已是前科累累,逼近扣考邊緣,如果再不去課堂上露個臉,絕對會死得很難看;雖然我在街口急得跳腳,背上也長不出翅膀,遙望遠遠山頭的那方,「延畢」兩個字出現在腦海中……。

這時候,我又開始發起那說了千遍也不厭倦的誓言。「老天爺,拜託,只要讓我今天趕到學校,解除扣考危機,我發誓從明天起一定早睡早起絕對不會再賴床遲到…」
老實說,這誓言說起來就像是每次大考前,我那段「只要這次讓我pass過,以後一定用功唸書,再不貪玩網路、玩game、玩社團」一樣,是「勇於認錯、絕不改過」的最佳典範,完全是自欺欺人,毫無誠意的藉口,四年來,每次考試過後第二天,我又開始貪玩、愛睡、三天兩頭蹺課,故態復萌。

然而,也許是善良的老天爺格外開恩〈也或者是祂決心懲罰我〉,正當我心煩意亂,如熱鍋上螞蟻一般轉來轉去,苦無良策之際,一輛深藍色的福特在我面前停下來。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戴著黑框眼鏡的學生臉。「是上學校去嗎?」他問。
「是。」我大喜過望。
「順路送妳上山去吧。」他揮揮手說。
我被突如其來的好運沖昏了腦袋,當下立刻打算拉開後車門上車,沒想到使勁拽了兩下門把,車門仍是聞風不動。
「學妹,坐前座,後面的車門壞了。」他再度探頭說,一陣摸索之後把前車門打開。
我這下子開始有點清醒了,打亮眼前這輛車,看起來就是一副破破的樣子,灰頭土臉的蒙上一層厚厚的沙,板金凹凹的,好像被撞過好幾次,引擎不時發出令人擔憂的噪響…如果不是它當場開動給我看,我還真不相信這車子能動。
「這輛車,真的能開嗎?」我狐疑的問。「真的能嗎?」
「小姐,妳到底要不要上車?」對方不耐煩的問。
我看看手錶、和往來無人的街道,想起老師手上那張紅標特多的點名 單…心一橫,矮個身子坐了進去。
「哪,妳要抓好車門。」駕駛人對我提出忠告。「我的車門不能鎖,妳一定要抓牢,否則摔出去我也不救妳。」
「啊?」我發出驚叫。「那你原來拿什麼東西關車門?」
他從椅子下拉出一條草繩。「這個啊!」
「……」
「坐前座比較好,如果妳坐後座,就得抓住左右兩邊的車門。」
「……」
現在我開始後悔搭這輛便車了,然而如果下車,半個小時後我就會面臨扣考命運。
「倘若中途發生了什麼意外,我還有保險。」我暗自安慰自己。「如果翻車了,就把隔壁這傢伙拿來當椅墊…」

駕駛座上的傢伙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妳是哪個系的?」
「哲學四,輔修資管。」我回答。
「哲學系?討論人生哲理的系啊。」他推了推眼鏡。「嘿嘿,坐我的車會讓妳提早了解什麼叫做『天命』,妳坐好了!」
我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已經踩下油門,小小的福特發出如同瘋狗般的怒吼,下一秒鐘,車如急弦,穿過狹窄地、僅容單行的山路車道,往山頂上飛奔而去。

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一時的衝力幾乎讓我撞上面前的玻璃,要不是雙手抓住車門,有個支力點撐著,否則真會當場變成擋風玻璃上的一隻蒼蠅「乾」;我緊張的不敢亂動,又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抱著車門飛出去、更怕這瘋狂賽車手把我們兩個都摔下山谷底。

「我是建築系的,叫我小葉。」他先自我介紹,一面說話,一面隨手旋轉方向盤,轉了個大彎,姿勢瀟灑,彷彿這條路是他家開的一般熟悉。
「喔…」我努力發出單音節回應他的話。額頭冒汗,心臟噗噗亂跳。
「建築系很好…很好…」
「妳住在石碇嗎?」他問,腳下踩著油門,速度越衝越快,閃過迎面而來的機車,又超了一輛砂石車。
「對…對…」
「交通方便,飲食不便。」他哈哈大笑,趁空還扭過頭來打量了我幾眼,見我汗濕衣衫的狼狽模樣,順手打開冷氣。「很熱?吹冷氣吧。」
冷氣扭旋開,從送風口吹來一陣瓦斯般的異味,幾秒中後,伴隨著恐怖的「隆隆」聲,一股白煙冒了出來…。
我忍不住尖叫。「失火了!」手還不忘抓著車門。
「安啦,冷氣熱身。」他大爺完全不以為意。「大驚小怪。」
白煙散過,冷氣開始從送入,然而無論車內溫度降得多低,我總是覺得它彷彿快爆炸了,震耳欲聾的引擎聲、轟轟作響的冷氣、還有三扇關不起來的車門…這種車子應該被送進的不是保養場,而是大型垃圾區。

「要不要聽音樂?」小葉好客氣的詢問我,然而不等我回答,他又打開汽車音響,狹小的空間中發出雷鬼音樂的嘶吼鬼叫。「上班之前來點音樂振奮精神吧!」
我需要的是氧氣瓶、是安全帽、是趕快下車,而不是音樂哪。
這個時候我發誓,如果我是警察,一定要攔下這輛「非法垃圾車」,小葉的車不沒有左右後視鏡,而且連駕駛座上的後照鏡都只剩下半塊,而且我相信,這車能壞的地方大概都壞光了,然而那引擎聲越是隆隆有聲,車就跑的越快,絲毫沒有減速的打算。

「音響不錯吧?我拿三個月的薪水換新的。」這瘋狂的男人居然還轉過頭來對我稱讚自己的音響。「每天早上聽,都讓我血脈憤張。」
我也血脈憤張,我心底暗暗的想,嘴角勉強陪上笑臉。我是為自己生命安全血脈憤張。
小葉一面隨著音樂哼著五音不全的歌,一面拍擊方向盤,偶爾還隨節奏按喇叭,在曲折多拐的山路上快樂的製造著他的噪音。

我發誓下次一定會早起了,真的,我眼框中含滿淚水;我願意每天晚上九點整睡覺,清晨五點鐘起床,我發誓用功唸書、發誓絕對不玩昏頭、發誓好好寫畢業論文、發誓上課絕不混水摸魚、發誓乖乖整理筆記、發誓…我發誓…

我發誓,我不要再搭便車了。

小葉在文學院大樓前放我下車,老實說,我是怎麼下車的,自己都有點搞不清楚,驚魂俯定中,我發現自己已經抱著文件夾、提著沉重的背包,彷彿被拋棄的嬰兒一樣坐在車道旁的台階上。

小葉的車就停在文學院外的空地上,他大手大腳的關上音響、熄火,門一甩就跳出來。
「妳不上課?」等他搞定一切,回頭發現我還獃獃的坐在原地發楞,揹起一個草綠色迷彩的背包,推推眼鏡問我。
「沒…要上課啊。」我回魂,想起剛才驚險的亡命飛車經驗,哽著喉嚨的口水幾乎嚥不下去。「你…你不鎖車門?」
「破車一輛,誰要誰拿去好了,只要留下林北…不…我的音響就好。」他撇撇嘴,毫不在乎的模樣。「先走了,下次再見。」
「再見。」我勉強地微笑。等他走遠了,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誰要跟你再見,這種便車,不要也罷。」我警戒自己。「人命關天哪,腳踏實地才好,別再肖想什麼飛來好運了,好運也要命來磨說…」
然後我就去上課了,只是那個早上,一直到吃中飯為止,我的雙腳都沒有停止過自然地顫抖,而右手緊抓車門的手腕,也頭一次嚐到扭傷的滋味。

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不可思議的經歷,老實說,真想把這件事情忘光光算了,只要回想起段山路上我雙手抓著隨時要掉開的車門、眼前的冷氣送風口冒出莫名其妙的白煙…一路上沒低過時速七十的高速飛車,足不點地般地風疾電馳…我就會覺得,自己這條命還存活著,真是撿來的好運。至於那個小葉,對他第一眼的印象,也只是一個瘦瘦、理平頭的眼鏡兄,只是看他那拙拙的模樣,誰也不會想到開起車如此不要命,我想,這就是「人不可貌相」的最好例證,我要牢牢記住,而且小心不要再自找苦吃。

人哪,是很善變的動物,誰知道妳旁邊溫柔婉轉的明媚女孩,坐上駕駛座後會不會有如拚命三郎,除了踩油門外,不想其他呢?

誰,知道呢。

然後我就沒再見到小葉,也全然忘記這個人存在,一個學校學生三、四千人,來來去去都是人頭,每天和我錯身而過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誰又會特別去記得一個平頭眼鏡兄?況且我的課幾乎從早排到晚,堂堂都在不同教室,從這棟大樓狂奔到另外一棟大樓,我甚至連跟自己同學聊天打屁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碰到小葉了,再者,我記憶力超爛,尤其是認人的能力更差,同班同學四年,有時照面都還一時想不起名字來,別提是一面之緣的他…有時候我會找藉口安慰自己,這個世上閒人多少,我怎能一一記住,除非對方對我有特別意義,否則還是少記得的好,免得浪費自己的腦袋空間,裝盛過多不必要資訊…,這個藉口很爛,不過說久了,也就心安理得。

我繼續著規律生活,上課、下課、吃飯、放學…大四很快進入軌道,我也不再賴床遲到,每天早上準時站在站牌下恭候校車大駕,保持適當的出席率…和維持著一定的蹺課率。至於網路、社團、和一切一切…當然還是玩的,至於晚上九點整上床睡覺的誓言,當然也不必完全遵守,人嘛!總是要有些輕鬆,我的理由如此光明正大,又有誰能反駁我呢。你可以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學乖,當然,我會笑著接受的。知恥近乎勇,我知道自己的錯誤,也有點覺得羞愧,這就是勇敢了,一個勇敢的人,還有什麼人能去責備她呢?

會再次見到小葉,我一直深信那是經過策劃的預謀。半個月後的某天傍晚,當我收拾一切,準備下山回家,剛走出文學院大門,就看見有個穿著格子襯衫、泛白牛仔褲的落魄傢伙,活像隻青蛙似地蹲在下樓台階上,夕陽在他身後留下長長的、深深的印子,晚風吹過,衣襬隨風飄動…
這個場景,如果放在法國巴黎的街頭,一定有那種熱愛浪漫文藝片的小女生,會無法自拔的被吸引…可惜,在我的眼中,這小平頭傢伙看起來只讓我想到「流氓」兩個字,而且我得花很大的力氣,才勉強克制住自己的大腳丫不踹上他的屁股,那一定非常精采的,我暗暗的想著。

「唉。」我心底小聲的嘀咕。「哪個系的笨蛋,沒事蹲在這裡擋路。」於是我繞過他的身邊,裝做視而不見一般走過。
剛踏出兩、三步的距離,就聽到友人在後面嚷了起來。「喂!喂!」
「?」環顧四週無人,我停下腳步回身看他。「你叫我?」
那怪人見我回頭,『蹦』的跳了起來,眼睛發亮。「學妹,妳要回家了?」
「學妹?我?」我莫名其妙。
「對啊,不然妳是學姊?」他伸伸腿,甩甩手。「不會吧?」
「我大四了耶。」我看著眼前這張臉,彷彿有點記憶,卻又想不起來是誰。「你是研究生?」
「林…我…我是助教。」他說,露出白白的牙齒笑了。「來,說『老師好』。」
我當場垮下臉。
「學妹要下山?」他渾然不知死活的繼續問,而且興致勃勃。「我送妳。」
「欸……」我開始覺得怪怪的,這平頭小子到底是誰?看起來真覺得很面善,不過仔細想起來,又毫無印象,我不安地看著他,對於這種送上門來的好運有些不知所措。
「不方便吧…」我說「不方便吧」,這句話並不是被動的語氣哦,當一個女孩子對你說
「不方便吧」,她的真正意思是「抱歉,我不方便」,而不是「你會不會不方便」…
這是一種非常婉轉的拒絕,然而,小平頭聽不懂。他是個遲鈍的男生。
「不會不方便啊,我也要下山。」他拉拉自己的長褲,掏出車鑰匙。
「反正是順道。」
「我看還是不要好了,反正校車等會兒就開了。」
「校車要等咩,我的車不用咩…」他高高興興的說,往車道旁的某輛車指過去。「我的車就在那裡。」
我隨著他的手指延伸過去,看到一輛似曾相識,深藍色的車。一輛破車。破破的福特車。有個不太妙的警報器在我耳朵裡轟然響起…。
「破福特!」我臉色大變。「你是上次瘋狂飆車手!」
小葉的表情悻悻的。「x!什麼叫做『破福特』?妳居然說林北的『小福』是破車?」
「……」
「搞清楚,林北的『小福』可是有行情的,隨便女生不給坐,妳當它是盤子喔?」
「……」
「妳應該感到榮幸才是,笨學妹。」
「……」

小葉的本性,從那時候開始就無法掩飾了,一句「林北」就暴露了他的文化水平。他的格調就跟他的車一樣,爛爛的、破破的,一無可取。我不知道這種人怎麼會熱心的跑來特地「載」我下山,可是,我覺得自己很悲哀。

「記著,我是『小葉』。」他發動引擎,硬是把我拉上車。「別忘記了,林北叫做『小葉』。」
「我知道建築系有另外一個助教,」我說。「他有個女朋友是中文系的…」
「喔,那是狗屁燦,他現在已經不是助教了,」小葉掌控方向盤。「白爛霜也不在中文系了…」
「曉霜學姊和我是同一個家族。」我甩出一道白眼,雙手抓住車門。「學長,你不要在別人後面說壞話。」
「碼的勒,我從來不說別人壞話的,狗屁燦不在了是真的,他一年前就考上台南的鳥研究所飛走了;白爛霜上學期也畢業了,現在在哪個深山部落裡當實習老師吧…」
「在坪林…」我覺得很無力。「學姊在坪林。」
「對啊,坪林,好地方,可以露營釣魚抓蝦泡美眉…」小葉高興的嚷。「咿-叭-咿-叭---」
「……」
「妳跟那鍋白爛霜很熟?」他突然問我。「很熟很熟嗎?」
「還好啦,同一個家族…學長!小心轉彎!!!」一個大轉彎差點把我摔了出去,小葉的方向盤一旋,我好像一百八十度的飛了一圈。
「麥擔心…」他漫不在乎的說。「習慣就好了,山路路況不好咩…」
「你的技術也高不到哪裡去啊!」我頂回去。「我才不想習慣。」
「我勒幹…嘛…」他差點對我說髒話,硬是轉了開去。「妳居然敢說我技術爛?」
「本來就是,哪有這樣開車的。」我對他露出=_=的表情。「轉彎不打燈喔?不減速哦?」
「打燈?林北沒燈可打啊!」小葉理所當然的說。「都壞了嘛…至於減速,不用啦,妳就當坐坐雲霄飛車…很刺激的說…要不要來點音樂?」
「拜…託…千萬不要!」我尖叫。「還有不要開冷氣!」
「安啦,相信我咩,這條路我開了好幾年了…」他安慰我。「該發生過的意外我都碰過了,經驗十足…放心把妳的命交給我吧!」
「…曉霜學姊也坐過你的車嗎?」我忍不住問。
「沒,不過我們都是阿燦親傳的徒弟。」小葉再度露出白亮亮的牙齒。「像阿霜那種笨手笨腳的人開車,到現在都很平安,所以我想我也應該沒問題。」
我發誓我絕對不敢坐學姊的車。
「原來妳住在這裡啊?」好不容易,小葉終於把車開下了山,雖然路程很短、車速很快,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熬出了一身緊張的汗水。「這棟樓?還是前面那一棟?」
「公所前面那一棟。」
「幾樓?」
「七樓。」我不疑有他的回答。
「嗯。好。到了,下車吧。」他把車靠邊停。「掰掰。」
「掰掰。」我趕緊逃命下車,這種飆車技術真叫人不敢領教。「謝謝學長。」
小葉把頭探出車窗,臉上露出龍貓式的微笑。「明天見。」
破福特在一陣噗噗的排氣聲後,加足馬力往山道的那一邊走了,我則雙手合十,兀自感激著上天的眷顧,至於明天…明天我想我應該不會那麼狗運,再碰到他了吧?

那天晚上,當我翻開書本,好不容易想要專心一下,小小的給他念點書,客廳的電話響了。
「宜婷學姊,妳的電話!」學妹大吼。
接起電話,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宜婷,我是曉霜啊!」
「學姊!」我吃了一驚。「妳怎麼打電話來?」
「沒啊,在忙嗎?想跟妳聊聊天而已,最近好無聊哦。」學姊咯咯的笑。
「不是在實習嗎?」
「對啊,可是放學回來就好無聊,每天看書看書,粉煩咩…」
「那妳有空回學校來嘛!」我笑著說。「來看看我們哪。」
「會啊會啊,過兩天我就會回去…啊,對了!」她提高聲調。「妳怎麼會認識小葉的?」
「小葉?那是誰?」
「欸?不認識?建築系的啊…那個萬年助教…」
瞬間靈光一閃。「媽啊,妳是說那個『破福特』?」
「……」學姊顯然遲疑了一陣。「破…破福特也沒錯啦,那輛車真的是夠破了。不過,妳怎麼會認識他的?」
「我?我不認識他啊,是他自己來認識我的。」我理直氣壯的說。「有次坐了他的便車上山之後…今天又碰到…」
「咦?啊?欸?喔?」學姊的聲音聽起來活力充沛、興致高昂。「今天?那你們的速度還蠻快的嘛!」
「速度?」我迷惑。「什麼速度?」
「不是今天去約會?」學姊若無其事地丟下一顆超級大炸彈。
「什麼…什麼!!」我尖叫起來,惹得客廳裡看電視的學妹一陣白眼。「學姊,妳別胡說八道。」
「我哪有胡說八道,阿是小葉自己跟我說的…」學姊興奮的不得了。「快快快,告訴我內容…我想知道小葉跟妳說了什麼…」
我握著話筒,兩眼向上翻白。「我…我沒有…我發誓…」
「哎呀,別逗了,快點說嘛,看我們的交情,妳不可以瞞我哦…學妹,」曉霜學姊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一味的催促著。「拜託,我的好奇心已經無法忍耐了…」
「真的沒什麼啦,他只是『順道』送我下山而已,怎麼會去約會!」我惱羞成怒。「學姊,妳要相信我。」
「真的沒什麼?真的??」
「我發誓,我用我的學分發誓,如果有什麼,我就被二一,真的。」
「……」長久的沉默後,學姊發出懶洋洋的聲音。「喔,好無聊,原來沒什麼…害我浪費電話費…」
「學姊!」我又好氣又好笑。「妳怎麼這樣啊,原來妳是為了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才打電話來問候我,我還以為妳真的很關心我呢。」
「就是關心才打電話來啊,不然我放著電話不打給阿燦,還特地來『慰問』妳呢。」
「……」
「臭小葉,敢騙我,下次非扁他不可。」學姊兀自嘀咕著。
「學姊,消息是他告訴妳的?」我開始追蹤禍首。
「對啊,剛剛他打電話來說泡到一個學妹,還說跟我同家族呢,只是不知道名字而已…我聽他說是哲學系,又是我家族的,當然就是妳啦,害我大吃一驚…」
「我看妳樂得很吧?」我立即指正她的說法。
「欸,還好啦,哈哈,反正妳跟他,沒什麼,對吧?」學姊支支吾吾的想要朦混過去。「那就沒事啦…」
「沒事才有鬼呢!」我抓狂。「開玩笑,學姊,請妳把葉先生的電話給我,我要親自找他算帳。」
「阿這個…再說吧,過兩天我有空再去看妳…掰掰。」聰明的學姊趕緊在自說自話的情況下掛上了電話,我聽見她掛電話前喃喃咒罵「臭小葉、白爛小葉」的聲音,心裡多少好過些,至少學姊會在我出動之前,先去找這傢伙算帳…這麼多年來,我從沒看過什麼人在『耍』了學姊之後還能平安無事。

但是這並不能撫平我剛剛被炸彈砲轟過的傷害,開玩笑,那個叫什麼葉來著的傢伙一定是皮癢、欠揍了,居然沒事跑去亂造謠,對一個雲英未嫁的女生來說,會是多大的傷害?我咬牙切齒的踩著沉重的『熊步』回到自己房裡,推開桌上的書,拿出筆記本…女孩子啊,要報仇之前,當然要好好的擬定計劃、沙盤推演一番。

第二天早上,我搭第一班的校車趕上學校,上完兩堂課後的空檔,大搖大擺的走進建築系。還沒走進辦公室,迎面小葉手中抱著幾個牛皮紙袋、嘴上咬著肉鬆麵包走過來,看到我,他的表情當場發白,眼鏡差點掉下來,麵包也咬不住了,兩隻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才好。我用腳趾想也知道,必定是昨天學姊就已經興師問罪了,心底有點痛快。我們兩個隔著大約一扇窗戶的距離對立著,我的臉色很難看,他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一雙眼睛靈活地轉著,好像在想些什麼脫身之計。大約幾秒鐘吧,我們對峙了一陣,突然他露齒一笑。「啊…算我錯了咩…」
「……」
「對不起啦。」他很乾脆的道歉。「是我跟阿霜胡說八道,可是,我也是為了要取得妳的姓名嘛…」
「……」這時候的我就很尷尬了,一個大男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道歉,再有什麼錯誤也實在不能太計較了。只是這樣就放過他,我可拉不下臉來。「你要我的姓名做什麼?」我問。
他眼珠子又轉了一下,嘻皮笑臉的說。「不行…不告訴妳。」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我又問。「或者是去問我系上…」
「那是因為因為…因為林北害羞啊…」他不正經的說。「妳拒絕告說,我怎麼辦?」
「我拒絕告訴你,那就涼拌。」我嚷了起來。「你這個人懂不懂得什
麼叫做尊重啊?哪有這樣到處去造謠的?」
「幹…哪有到處造謠,前後只有跟白爛霜說過…」他露出委屈的表情,連夾帶的髒字眼聽起來也有氣無力的。「真的…」
「跟一個人說就不得了啦,這謠言傳出去誰要負責?你嗎?」我逼問。「你說!你要怎麼負責任?」
「我…我…我要負什麼責任?」他突然眼睛發亮。「什麼責任?」
「我怎麼知道要負什麼責任。」我想想自己的言詞間大有矛盾,趕緊把問題丟回去。「可是你給我聽好!聽好!下次誰要是再把我的名字跟你連在一起,那你就會死得很難看…懂嗎?很難看!」
「妳還在生氣喔。」他說。「我都已經道歉了咩…」
「這種問題,不是簡單道歉就能解決的,驢蛋!豬腦!」不顧來往的學生、老師,我一向端正的形象當場破滅。
小葉的表情五味雜陳。「我是驢蛋…豬腦,林北居然被女生罵?」他苦悶的哼了幾聲。「好嘛,下次不會了,學妹別生氣說。」
「生氣?我不是生氣。」我冷笑。「當然沒有下次,我不要再聽到任何這種流言蜚語傳來傳去,要是給我聽到了,你就準備跟你的破福特一起去跳山吧。」

算他運氣好,先道歉了,不然我的原先計劃可不是只有這樣罵罵而已,我本來打算把他引到系館後面的樓梯間,然後把這些年來苦練過的空手道施展在他身上…很可惜,來不及用上…一路走回文學院的路上,我心底不是不惋惜的。可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就算是這樣罵過後,對於小葉,我還是不太放心,那人的眼睛好靈活,好像賊賊的,誰知道他在計劃些什麼?我皺著眉頭,不安地煩惱著;都是當時貪圖一時方便惹得禍,碰上這傢伙,算我倒楣,以後一定要跟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遠小人近君子才是保命之道。

如果說我不知道小葉的腦袋轉些什麼,那是自欺欺人。拜託,當女生這麼久了,男孩子的想法,還會摸不出來嗎?只是我不追根究底的問,他不清楚明白的講…那就當沒這回事吧,省得麻煩。其實在小葉出現前,我已經有了了一個可以稱為「男朋友」的對象,只是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確定他到底算不算…。然而已經大四了,如果說連個對象都沒有,我的面子也掛不住。我這個男朋友,百年才會出現一次,一週能夠同吃兩次飯就該感激涕零,偶爾會打個電話來,問的不是我好、不好,而是明天的課堂上有沒有小考……我們是從班對起家的男女朋友,大一時就黏在一起,當時我也以為能夠天長地久,而今卻幾乎形同陌路。然而我們還是有著「戀人」的頭銜。當班對就有這個壞處,彼此的一舉一動無不盡收同學眼底;為了面子、為了不遭到他人非議,我們也只有勉強維持著名不符實的關係。其實我早就知道,他正覬覦著二年級的學妹,那個有著一雙丹鳳眼、媚人細腰的小美眉,然而我不說、他不說,有些東西在私底下悄悄進行,表面上我們仍然和樂相處。最可悲的是哀莫大於心死。

至於我,資管的輔系是我心靈上的出軌,每天上課忙到第十節,累的半死回到家,足以表演沾枕睡的絕技。我的忙碌,讓自己不必分心於愛情問題。其實,誰不希望有個真正、貼心的戀情,疲倦的時候有人可以扶妳、受傷的時候有人替妳裹傷、知道有個人會把自己當成甜蜜負荷、真正可以交付自己的心、情的對象…。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和李明在一起的原因。我要的愛,他不能給,他的愛,我不想要。回想當初,畢竟是太年輕了,大學新鮮的美好滋味沖昏腦袋,當大家起鬨要談戀愛的時候,我也覺得理所當然,於是順理成章的找到一個「他」。我在自己還沒搞清楚什麼叫做「愛」的狀況下,就學著去玩火…結果當然一如所料的,被燒成三級灼傷。年齡越長,想起來就越唏噓。昔日的同學在經過成長歷練後,慢慢找到她們真正適合的對象,她們雙雙對對、甜甜秘密的出入,手拉著手、肩並著肩…惹得冷眼旁觀的我好不是滋味。大學法應該明令禁止學生搞男女關係…我常常這樣想。到了四年級,大學生命的最後,當每個人都展開他們比翼雙飛的日子時,我卻成了被排開在族群外的飛鳥。很自由、很愜意、很舒服…也很孤單。

我也想嚐嚐那種被人牽掛的滋味、也想要有人為我吃醋、也想要抓住一些青春的溫柔滋味…
然而,這一切都是命,我慢慢接受事實,相信自己只得這樣認命走完學生生涯。至於未來會怎樣?老實說,我沒想過,也不願意去想。

下課的時候,我在系辦好不容意堵到李明。說起來真夠可悲,在外人眼中,我們是親密的男女朋友,卻總是不知道彼此身在何方,也不在乎對方在哪裡,要找人,還得靠手機和運氣。

「我要回家。」我開門見山的說。「你的車呢?」眾目睽睽之下,他很難拒絕我。
「好。」李明說。
我們走出系辦,他替我提沉重的書包,迎面而來的學弟妹紛紛對我們招呼,我們簡直像那種上流社會貌合神離的夫妻,表面上是一套,底子裡又是一套,臉上甜言蜜語,肚子裡互相拿著菜刀對扔。
「我去跟學妹說一聲,可以吧?」走到教室外,他問。
我露出苦笑。「當然。」一年前我還會為這事情爭風吃醋的鬧,而現在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
沒有了;慢慢就會知道,如果一個人的心上沒有妳,就算是再哭再鬧去上吊也不會讓他記得。
李明在教室裡找到學妹,他倆低聲說些什麼,我獨自站在走廊上,越過窗玻璃,看夕陽的雲彩浮過天際。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走吧。」回過身,學妹站在門口微微地朝我露齒而笑,她的眼波流轉,彷彿倒映夕陽的顏色。

我想她必然明瞭我和李明之間的關係,那種似有若無又沒什麼的奇怪距離;她的眼中看不到忌妒或是醋味,我曉得自己根本構不成他倆之間的阻礙。女人總是對與自己無害的人最寬大。這樣想讓我覺得心情加倍黑暗,我根本不應該跑來找李明的,可是……唉,我也不想碰到小葉啦!那個怪怪的助教學長、破破的福特車……不知道為什麼,我總確信他雖然白天被我罵了一頓,等等還是會站在門口等我放學的那種人。〈還是蹲?〉
因為他的臉皮特厚哪,厚臉皮的人只要一看,就知道,那種人的臉上
會自然而然地顯現出「深層的光輝」,除了對他瞪白眼,沒有別的方法。要讓他死心,唯一的辦法就是拿出我的「底牌」。只要李明站出去,我相信他就會死心了。畢竟李明比較帥啊…以外表來比較,他們一個是天堂,另一個是地獄再往下挖十層的差距。

我們走出電梯,跨出文學院大門,果不其然,小葉頂著他那招牌平頭蹲在樓梯口,手裡晃啷啷地甩著車鑰匙。我趕上李明的腳步,跟他並肩走下樓,隔了一段距離後,又悄悄回頭看了一眼。遠遠地,小葉站了起來,光線從他的前方打過來,讓我看不清楚神情,只看到他微微抬起手,向我這裡揮了揮。這算什麼?說掰掰?還是…。我楞了一下。

「呂宜婷,妳到底走不走?」李明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我來不及去想,趕緊追了上去,再回頭,小葉已經消失在樓梯口的位置,夕陽留在他原來站的地方,留下一片淡淡地顏色。心底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酸了起來。莫名其妙的。

李明的車是「風火輪」,一路騎下山去,吹面而來的不是楊柳風,而是灰塵、風沙和其他車子的黑煙。我環抱著他,戴著安全帽,心裡覺得挺不是滋味。我和他的關係,說起來也就像是一輛機車上的兩個人,各自戴著自己的安全帽,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想要溝通,需要花好大的力氣、嗓門和精神。所以我們乾脆不言不語。

「妳…最近好不好?」過了一會兒,前座的他傳來聲音。
「好,當然好。」
「資管的功課怎樣?」
「也很好。」
「那就好。」
「……」話不投機半句多,好來好去的,根本沒說到重點,兩個分心的人就是想交談,也變得很可笑。
「今年能畢業嗎?」他問,聲音隨著強風颳過來,一下子就遠遠地被甩到身後。
「也許吧。」我說。「你呢?」
「我想考研究所,可能會延畢吧。」
「噢。」我哼了哼。
「妳想考研究所嗎?」他問。
「也許吧,沒想過,能畢業就算萬幸了。」
「是啊…妳的課很重。」然後又是一陣靜默,我們都找不出可以說的話。
「學妹很可愛…」好久,我才說。
「是啊,很天真。」他的聲音裡有著笑意,還帶點謹慎。「跟妳以前一樣。」
媽的,我就是太天真了才會被你騙……我心底咬牙切齒,嘴上卻毫不生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妳有沒有…」他遲疑的問。「有沒有…」
「什麼?」
「唉,沒什麼。」
什麼什麼,難道我還會不知道嗎?他要問我有沒有別的感情,我當然要裝傻。說沒有,多丟臉,想想他都跟學妹好在一堆了,偏偏我還是孤魂野鬼、形單影隻。其實我很想脫下安全帽揍他的,出氣也好,可是理智告訴我揍他也沒有挽回的餘地,我們畢竟是分了,心,湊不在一起,硬要圈在一個框框裡,兩個人都難過。

李明的的臂膀結實,曾經,我非常喜歡這樣抱著他的感覺,那給我安全、讓我知道自己有歸處。這輛豪邁曾經載著我上山下海的跑,基隆的夜市、宜蘭的溫泉、陽明山夜景…那個時候我可不會嫌棄他讓我一路吃灰塵。現在也來不及嫌棄了。這個位置,是另外一個女人的,他的臂膀,我不能永久佔據,安全帽裡散發著一股淡淡地薄荷香氣,我不用想也知道,這必然是學妹專屬的帽子,我,只是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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