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喬安娜

作者:grayz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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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教堂前廣場,看戲的人群逐漸散去後,卡利司傀儡劇團的團長卡利司正帶著他的助手收拾所有的器具。

卡利司伸手拉拉衣服的領子,抬頭看著天空,「就快進入十二月了,再過不久,耶誕節就要到了。不知道耶誕節之前來不來得及回家?」

卡利司帶著兩個助手以及許多的傀儡到處表演。每年,卡利司只有在耶誕節這段期間才會回到家鄉,看看家鄉的父母。可是,今年的行程可能被迫改變。因為卡利司的一位助手在旅行的途中突然患了重病,使得他們不得不在一個叫做「沙巴」的小鎮停留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的耽擱,恰巧是他們趕回卡利司故鄉所需要的時間。如果天氣突然轉冷,下起雪來,卡利司可能沒辦法如期在耶誕節前回到家鄉,只能留在自己不熟悉的陌生城鎮度過耶誕節。

生病的助手對於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他曾經好多次向卡利司道歉,彷彿來不及在耶誕節前回到卡利司的家鄉完全是他一個人的過錯。

聽到這樣的話,卡利司總是笑著拍拍助手湯姆的頭說:「傻瓜,我們的劇團就是我們的家。我們到哪裡,家就在那裡。故鄉,這樣的名詞對我們來說,只不過是旅途的一個中繼站。只要跟你們在一起,我就在家裡。」

湯姆,十五歲的小男生。跟著卡利司已經有兩年的時間。他負責劇團裡的雜務,並且負責準備及收拾所有的器材。必要的時候,他還得充當廚師,負責準備餐點。至於另一個助手,傑克,則是十七歲的男生。他從十二歲開始就跟著卡利司,學習整個傀儡戲的表演技巧與知識。對卡利司來說,傑克是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這兩個男孩都是孤兒。對他們來說,加入卡利司傀儡劇團除了可以學習關於傀儡的技能外,更重要的,卡利司給他們一種之前未曾經歷過的生活,近似於家庭的生活。這個家庭雖然只有三個男人,但是,對他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至少,不用孤伶伶一個人過生活。

將器材收進旅館的房間後,卡利司坐在床前結算今天的收入後,他抬起頭對兩個助手說:「嘿,除了旅館的費用以及需要的開支,我們今天多了一點收入,大概足夠我們三個到酒館喝個啤酒,吃個晚餐。走吧,我請你們喝啤酒。」

「喝啤酒?太棒了,我已經好久沒喝過啤酒了。」在一旁整理器材,大病初癒才不到兩個星期的湯姆興奮地叫著。

「穿上衣服吧。」傑克將湯姆的外套丟給他,「不要再感冒了。」說完後,傑克轉身跟著卡利司走出房間。

「等等我!」湯姆急忙穿上外套,小跑步趕上兩人。

走出旅館,一陣冷風讓三個人不自覺拉拉外套的領子。今年的冬天還沒下雪,但是,一陣陣吹過來的刺骨寒風,還是讓三個人感到寒冷。

晚上八點多的小鎮街道已經沒有什麼行人,大多數的商店也已經打烊休息。整個鎮上最明亮熱鬧的地方,就在廣場左側的酒館。

「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圓,好亮。」看著天上月亮的湯姆用讚嘆的口氣說。

「每個月都會月圓一次。這有什麼好興奮的?」傑克瞄了湯姆一眼,冷冷地說。

「我才不管月亮多久圓一次,那不干我的事。反正,在我看來,今天的月亮是我從小到大所看過,最美麗的月亮。」湯姆不服氣地說。

「老天,」傑克雙手一攤,「怎麼會有這種笨蛋?」

「你說什麼?」湯姆生氣地衝向傑克,「你憑什麼罵我?你才是笨蛋」

「好了,好了。」卡利司笑著擋在兩人中間,「月亮每個月都會月圓,這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常識。可是,湯姆說的,今天的月亮很美麗,那是對美的感受。兩著並沒有衝突,你們兩個都對。走吧,對我來說,填飽肚子在這個時候可比你們兩個人的辯論重要多了。你們不餓,我可餓了。」

說完,卡利司的雙手分別搭在兩個少年的肩膀,催促他們往酒吧的方向前進。

(2)

「今天的月亮好圓。」喬安娜睜開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空,「而且好亮。」

「我也這麼覺得。」躺在一旁的巴吉說。

「你看,一片片帶著藍色的雲從窗戶外頭飄過去了。那是風吹的緣故吧!」喬安娜喃喃說著,「真希望可以不要只是躺在這裡看月亮。我想坐在大樹上,懸著雙腳,讓風輕輕吹著我,吹著我的頭髮,我的臉頰,吹動我的裙襬,讓我覺得自己被風擁抱著。我想,這樣的感覺一定很棒。」

「親愛的喬安娜,請不要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夢,好嗎?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巴吉冷冷地說。

喬安娜搖搖頭,「不會的,我一直相信有一天我的夢想可以實現。不過是去看看山,看看海,這樣的夢想有什麼難?有一天,我一定要坐在海邊看夕陽,或者爬到山頂看四周的景色。聽說,整個世界就像個大盤子一樣,浮在水面上。如果這是真的,我也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到世界的盡頭去看看。」

「真的不是我喜歡潑你冷水。可是,我現在跟你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你的夢想是不可能實現的。」巴吉停頓了一下,「我們是為表演而生的。對我們來說,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舞台上表演,讓台下得觀眾獲得快樂與滿足。你知道的,如果我們沒有主人的操縱,別說是獨自行動,就連自己站起來走路都有困難。」

「說真的,」巴吉繼續說,「主人對我們這麼好,這麼照顧我們,我們應該要扮演好我們的角色,好好表演才對。」

「巴吉,」唉,喬安娜嘆口氣,「我知道主人對我們真的很好。可是,我真的好想去看海,去爬山。即使只有一次也能讓我滿足。你知道嗎?每次當我演到海邊或高山的劇情,我總在想像著,真正的大海到底長什麼樣子,或者真正的山到底有多高,多陡峭?然後,我會期待,有一天我可以去看山,去看海。」說這些話的時候,喬安的的雙眼還是盯著天上的月亮看。喬安娜覺得,或許月亮會明白她的感受。

喬安娜與巴吉誰也沒再說話。他們只是各自看著窗外的景色。不知道過了多久,喬安娜突然開口說話:「巴吉,跟我一起走吧。我相信即使不靠主人的力量,我們還是可以自由行動。我們一起去看海,一起去爬山,好嗎?」

「你開什麼玩笑!」巴吉張大了眼睛跟嘴巴。「我們真的能跑嗎?就算可以,這樣跑了,你不覺得對不起主人嗎?」

「我知道這樣對不起主人,可是」喬安娜沈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什麼話也沒說。「算了,當我沒說過這件事吧。」

「嗯,這樣也好。很晚了,趕快睡覺,不要胡思亂想。」

「晚安,巴吉。祝你有個好夢。」

過了沒多久,巴吉已經沈沈睡著,但喬安娜的腦子卻非常的清醒。她一直想著關於海的事情,關於山的事情。

還有,關於坐在大樹上,讓風吹拂的事情。

(3)

廣場旁的酒館走出三個男子。他們三人看起來都帶著些許醉意。對於長期在外流浪的他們,工作結束後喝杯酒,大概就是旅途中最大的享受。「至少可以讓我放鬆心情。」卡利司這樣說。

他們三人將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頭,邊走邊哼著自己家鄉的民謠,以及在旅途中向旁人學來的歌曲。

走到廣場中央的噴水池,卡利司坐了下來。「喂,湯姆,你希望自己以後的家是什麼樣子呢?」

「家?」湯姆搖搖頭,「想都沒想過。我根本不知道一個家應該長什麼樣子,也沒想過自己要有個怎樣的家。」

「我有個想法,」一旁的傑克說,「對於家這樣的東西,老實說,我沒有太大的期待。不過,我倒是希望自己以後可以有個固定的住處,能夠遮遮風,擋擋雨就好。至少,可以不用到處流浪。」

「喔,傑克對現在這種流浪的生活已經感到厭倦了嗎?」卡利司笑著問。看著卡利司的笑容,傑克發覺自己跟了卡利司這麼多年卻從沒看卡利司發過脾氣。

「嗯,」傑克想了一下,「到目前為止,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們可以一起旅行,接觸不同的文化與不同的生活。我以後想當個作家,將旅遊中看到的,遇到的人事物全都寫下來給大家看。我希望那個時候,我已經有個固定的家可以居住,但是,想要旅行的時候,我又可以放下我的家,到處旅行。這就是我最大的願望了。」

卡利司還是微笑看著傑克,只是臉上的神情更加柔和。

「湯姆呢?以後想做什麼?」卡利司轉頭問湯姆。

「我?我想當個畫家。傑克傑克想把旅行的點點滴滴寫下來,我想把我看到的東西畫下來。也許只能當個無名的小畫家,但終究是畫家。對我來說,那就夠了。」

「真高興聽到你們兩個都有自己的理想,我以你們為榮。」卡利司又說:「這樣吧,明天我們到書店走一趟,給傑克買本書和筆記本,給湯姆買素描本,並且買幾枝鉛筆給你們。」

「真的嗎?」兩個男孩異口同聲驚呼。

「當然是真的。」卡利司點點頭,「以後的旅途中,你們必須隨時寫下或者畫下你你們看到的東西。就當作是為自己的未來作準備吧。你們的人生還很長,應該讓自己嘗試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卡利司想做什麼呢?」難掩興奮心情的傑克問。

「我嗎?我的夢想就是帶著我的傀儡劇團,到處表演傀儡戲給人觀賞,安慰需要安慰的人,鼓勵沮喪的人,讓悲傷的人感到快樂,就是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一提到自己的夢想,卡利司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所以,」湯姆偏著頭說,「卡利司現在做的就是自己想做的的事情。因為是自己喜歡的事情,所以,卡利司不論多累,總是可以笑臉迎人。」

「是的。」卡利司點點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最幸福也是最快樂的。所以,我也希望你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滿晚了,」卡利司望著教堂上的鐘,「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工作得進行。而且,我們還得到文具行幫你們兩個人買東西。或許,我也可以給自己買一本書。」

卡利司站起來往旅館的方向走去。兩個少年跟在他的身後,各自想著自己將會擁有的新書和筆記本。當然,他們還會有好幾枝的鉛筆。

「月亮好圓,好漂亮!」這次換傑克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就跟你說過啦。」湯姆得意地說,「我就說過,今天的月亮是我從小到大看過最美麗的月亮。」

等明天拿到鉛筆跟本子,我就可以把這個美麗的月亮畫進我的本子裡頭。湯姆心裡想著。

(4)

隔天,卡利司三人簡單用過早餐後,卡利司帶著兩個少年到廣場前的書店。湯姆獲得三枝鉛筆以及一本咖啡色外皮的素描本。傑克則獲得同樣的三枝鉛筆、一本小說,還有一本空白的筆記本。

卡利司則給自己買了一本古代吟遊詩人寫的詩集。

三個人帶著快樂的心情回到旅館,將所有的器材搬到廣場,準備今天的表演。

今天,卡利司傀儡劇團表演的是由卡利司自己創作的戲碼,「女劍士喬安娜」。

這個故事很簡單,大概是說,原先生長在富裕家庭,年輕貌美的少女喬安娜,在父親經商失敗,與母親一起服毒自殺後投身軍旅,並且在軍旅中屢創佳績。退役之後的喬安娜成了流浪劍士,帶著愛犬,臘腸狗巴吉到處為遭到壓榨與欺凌的弱勢者打抱不平。最後,喬安娜戰勝惡勢力,帶著巴吉回到家鄉,過著不問世事隱居生活。

「老實說,這是個老掉牙的戲碼。」卡利司向湯姆及傑克兩人解說這齣戲的時候說:「不過,人類就是喜歡這樣的故事。大多數的人在生活中總會遇到許多不如意的事情或者不合理的待遇。只是,人們通常無力解決這些問題。所以,透過戲劇的方式,我們讓劇中人物幫他們實現自己不能完成的夢想,填補他們心靈上的不滿足,然後,讓他們快樂。不要忘了,對觀眾來說,代表正義一方的主角,其實就是他們自己。」

隨著表演時間的接近,廣場上的人愈來愈多,戲臺前擠滿了人。

「卡利司,一切都準備好了。觀眾也來得差不多了。隨時可以開演。」湯姆走到後台對卡利司說。

整個廣場鬧哄哄的,等著看戲的人們交談聲此起彼落,沒有一刻是安靜的。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女劍士喬安娜的出場。

女劍士喬安娜出現的那一刻,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甚至有年輕男子對著造型俊美的傀儡喬安娜大吹口哨。

喬安娜向觀眾行禮後,接著出場的士喬安娜的愛犬臘腸狗巴吉。看見巴吉長長的身體卻有短短的腳的怪模樣,全場觀眾無不捧腹大笑。「天啊,怎麼會有狗長這個樣子?」一個中年媽媽大聲喊著。

「真受不了他們!沒見過臘腸狗的傢伙,見識真是淺薄。」看見觀眾對自己出場的反應,巴吉抱怨連連。當然,沒有人可以聽見他們的對話。

「沒辦法,觀眾就是這樣。你又不是第一次上台。不過,巴吉你可是我最好的伙伴喔。」喬安娜舉起劍,再次向觀眾行禮致意。全場又響起熱烈的掌聲。

「現實的人類。差別待遇真大。」巴吉咕噥著。

「好囉。抱怨夠了,可以開始工作了吧。」喬安娜笑著對巴吉說。

「工作就工作。」巴吉無奈地說。

台下觀眾的情緒跟隨著故事的進行起伏。喬安娜表現英勇的時候,觀眾立刻給她喝采跟掌聲。喬安娜遇到危險的時候,「唉喲!」的驚呼聲也是此起彼落,人人都為喬安娜捏一把冷汗,彷彿他們自己就是喬安娜。

至於喬安娜的愛犬巴吉出場的時候,他奇怪可愛的模樣,以及逗趣的動作,總是引來滿場的歡笑聲。因為父母工作忙碌,只好單獨前來的小男生,原先還皺著眉頭,但是,當他看到巴吉的表演,竟也不自覺笑了出來,將沒有父母陪伴的沮喪心情一掃而空。

突破重重的難關與考驗後,喬安娜終於面對最後的敵人,壓榨人民的皇族,野獸王子。

「喬安娜,別多說廢話。拔劍吧。」野獸王子對喬安娜吼著。

「你可以趁現在考慮要不要投降,不要做無所謂的掙扎了。人民對於你的殘暴已經無法忍受,就算你贏了我,你也逃不過人民的制裁。」揮舞長劍的喬安娜對野獸王子示威。

「我是絕對的統治者,那些低賤的人民沒有資格反抗我。」野獸王子的咆哮引來台下一陣的噓聲。

說完後,野獸王子提起劍往喬安娜刺去。野獸王子連續刺了幾劍都沒辦法傷害喬安娜,喬安娜大喝一聲:「倒地吧!」一瞬間,野獸王子被喬安娜踢倒在地,手中的劍也被巴吉叼走。

「殺了他!喬安娜,殺了那個令人噁心得傢伙!」台下的觀眾大聲喊叫。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將劍抵在野獸王子的脖子,喬安娜問。

「沒什麼好說的,哼!」野獸王子瞪了喬安娜一眼。

「既然這樣,你就受死吧!」喬安娜提起劍,準備往野獸王子身上刺去。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全場的觀眾興奮地喊叫著。

可是,喬安娜手中的劍卻沒依照卡利司的控制刺落在野獸王子身上。喬安娜突然不受控制,拿著劍割斷自己身上的絲線。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全場觀眾以及後台的三個人完全沒辦法反應,只能張大嘴巴跟眼睛,呆呆看著喬安娜割掉自己身上的絲線後再割斷巴吉身上的絲線。

「快跑,巴吉!」喬安娜將野獸王子踢到一旁,拉著巴吉跳下戲臺,往廣場的另一頭跑去。

「喬安娜,你瘋啦?」跑在喬安娜身後的巴吉大聲叫著。

(5)

他們從人群中跑過,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得及捉住他們。他們經過的地方,人群紛紛讓出一條通道,看著他們從自己身邊跑過。

「快點!快幫我捉住喬安娜跟巴吉!」卡利司從後台跑出來,大聲喊著。

顧不得一堆器材還留在廣場上,卡利司、傑克,還有湯姆三人跟著喬安娜穿過人群,往廣場的另一頭狂奔而去。雖然對於喬安娜竟然可以割斷絲線逃跑的事情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們根本無暇思考這個問題。當務之急,就是追回喬安娜跟巴吉。

「巴吉,喬安娜,不要跑!」跑得最快的傑克喊著。只要在快個四五步,傑克就可以抓住巴吉。

「天啊,我可不可以不要跑?」巴吉跟在喬安娜身後,邊跑邊叫。

「不可以,繼續跑!」喬安娜回頭看看巴吉,「快!傑克就要追上來了!」

「我是招誰惹誰了?」巴吉加快腳步,嘴巴頻頻抱怨著。「哇!」巴吉閃過傑克從後方抓過來的手,加快了速度狂奔。

「前面有條小巷子,」喬安娜高聲說,「只要我們跑進小巷子,我們就安全了。」

喬安娜三步併兩步,轉進小巷子。巴吉緊接著進來。跑進巷子後,他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站在巷子外頭的傑克,以及陸續趕到的卡利司和湯姆。

這條巷子對喬安娜跟巴吉來說,恰巧可以容身。但是,對卡利司三人則嫌太窄。這不過是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一條小細縫。除非三人個子最小的湯姆側身進去,否則他們根本抓不到喬安娜。

「喬安娜,快回來。」卡利司在巷子外頭氣急敗壞喊著,「沒有你跟巴吉,我們就沒辦法表演了。」

「主人,對不起。」喬安娜抽出腰間的劍向卡利司敬禮,「我已經厭倦了傀儡的表演生活。請你再製造另一個聽話的喬安娜吧。這個喬安娜,」她指指自己,「不想再當傀儡了。我要去看海,去爬山,實現自己的夢想。再見了,主人。」

「喬安娜,告訴我,你的理想是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我們才能實現你的理想?」卡利司在巷口喊著。

喬安娜沒有回答。她轉身背對卡利司揮揮手,右轉進入另一條垂直交叉的巷子。尾隨在後的巴吉頻頻回頭看著卡利司三人。想起卡利司三人對自己的照顧,巴吉不禁感到難過。

「喬安娜,我們就這樣走了,主人不是很可憐?」巴吉靠在喬安娜的腳邊說。

喬安娜蹲下來看著巴吉,「主人還有傑克和湯姆,以及我們的伙伴們。有他們的陪伴,主人不會寂寞的。可是,我們只有自己跟彼此了。既然跑出來,我們只能往前走,沒辦法回頭了。懂嗎?」

巴吉點點頭,跟在喬安娜身後,繼續前進。

(6)

看著喬安娜和巴吉轉進另一條巷子,從自己的視線消失,卡利司癱坐在地上,嘴巴不停唸著:「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從沒聽過傀儡會割斷自己身上的線逃跑。」卡利司拚命搖著頭,心裡希望這是一場夢。

傑克和湯姆看了對方一眼,莫可奈何聳聳肩,然後攙扶起卡利司回到廣場中的戲臺。

一路上,卡利司還是不停自言自語,「喬安娜跑了!她身上那條紅寶石項鍊是我的初戀情人送我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喬安娜,也沒有紅寶石。怎麼會這樣?」

回到廣場,人群已經散去,只剩下幾個小孩子坐在戲臺前玩著跳格子的遊戲。

「坐一下吧。」傑克讓卡利司在後台坐下。「湯姆,你去弄杯熱咖啡來。」

「喔!」說完,湯姆跑到廣場旁的酒吧買熱咖啡。

「傑克,告訴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卡利司雙眼無神地看著傑克。

傑克聳聳肩,搖搖頭,表示他也無法理解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為了創造一個喬安娜,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喬安娜的造型就跟我的初戀情人喬安娜一樣。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可能將一條珍貴的紅寶石項鍊讓一個傀儡戴著呢?」

看著緊緊抱著頭啜泣的卡利司,傑克束手無策,他想不出來自己應該怎麼安慰卡利司。對他跟湯姆來說,卡利司不只是他們的老闆,更是一個照顧他的兄長。雖然喬安娜跟巴吉的逃離事件同樣讓他感到震驚,但是,看著眼前幾近崩潰的卡利司,他只得打起精神,想辦法讓卡利司快樂一些。

「卡利司哥哥,你怎麼哭了?」

卡利司抬起頭發覺傑克正操縱著一個名為吉姆的傀儡。這是傑克自己製作的傀儡。

「卡利司哥哥告訴我們,男孩子不論遇到什麼挫折,一定不能掉眼淚。怎麼你現在哭了?哭不可以解決事情喔,這也是你告訴我的。」說完,吉姆伸出手幫卡利司擦掉臉上的眼淚。

看到傑克熟練操作吉姆的樣子,卡利司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笑容。「不錯,進步不少。傑克,吉姆愈來愈有生命了。」

「謝謝。」傑克讓吉姆彎腰向卡利司道謝。「我們還有很多器材得收拾。至於喬安娜,說不定她哪天會戴著巴吉回到我們身邊。不要想太多了,好嗎?」

認識傑克五年,卡利司從沒聽過傑克用這樣溫柔的口氣說話。他只得點點頭,表示同意。畢竟,他不該讓傑克跟湯姆為了自己擔心。

「看來,今天發生的鬧場事件已經讓我們沒辦法表演『女劍士喬安娜』的戲碼了。已經走的,就讓他們走吧。至少,我還有你們。只要有你們,就會有更多的可能。」卡利司站起來,「湯姆呢?」

「那裡。」傑克指著朝他們走過來的湯姆。

「卡利司,喝杯熱咖啡吧。冷冷的天氣喝杯熱咖啡最舒服不過了。」湯姆將咖啡遞給卡利司。

「謝謝你,湯姆。」卡利司笑著回答。

「沒事了吧?」湯姆用手肘等等傑克。

傑克輕輕點了一頭,卡利司則伸出手摸摸湯姆的頭,「沒事了。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喝完咖啡,卡利司將杯子遞給湯姆。「可以開始工作了。為了我們的招牌戲,女劍士喬安娜,我一定要製作另一個喬安娜不,就叫夏綠蒂好了。我一定會把夏綠蒂弄得比喬安娜更棒。不過,除了夏綠蒂,我們還需要一隻狗。」

「我可以做一隻小狗梅茲嗎?」湯姆拉著卡利司的袖子說。

「好啊,」卡利司終於恢復平常的笑容,「也該教你怎麼製作傀儡了。你要好好學喔。對了,」卡利司轉頭看著傑克,「說不定傑克可以幫我們寫個更好的劇本。」

「你看,我跟你說過了,主人只有有傑克跟湯姆陪伴就不會寂寞。一定沒事的。」躲在巷口偷看卡利司三人的喬安娜對巴吉說。

「希望真的沒事就好。剛才看到主人的樣子,我差點跑回他的身邊。不過,沒事就好了。會有一隻叫做梅茲的小狗取代我的地位的。」巴吉說。

「也會有一個夏綠蒂取代我。」喬安娜點點頭,「這樣,我們可以放心離開了。走吧。」

「去哪裡?」巴吉問。

「還沒想到。或許,我們可以先去看海。聽說,這裡離海不遠。」

(7)

「下次敢再惹我,你就會比現在的下場更悽慘!」喬安娜握緊拳頭,對著剛剛被她撂倒在地上,正用投降的眼神看她的野狗示威。

看野狗夾著尾巴逃跑,巴吉從大樹後頭搖搖晃晃走出來,「真的不是我想說你,難道你沒發覺你自己愈來愈像個女流氓,而且還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

「你還敢說!再說就換你被我揍一頓!」喬安娜還是在巴吉的頭上狠很敲了一拳。

「唉喲!好痛啊!」巴吉縮著脖子,「你這個暴力女,沒事敲我的頭做什麼?」

「沒踹你一腳,你就該感謝我了。」喬安娜雙手插腰,兩眼瞪著巴吉,「如果不是你每次遇到危險就躲起來,我何必用那麼多的力氣修理他們,還讓自己變得不淑女?」

「話說回來,」巴吉搖搖頭,「你什麼時候淑女過了?不要老是把過錯推給我好不好?你不是淑女這件事情,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說完,巴吉轉過身,往下一個村莊前進。

離開卡利司劇團已經有一個星期。喬安娜帶著巴吉往南方前進。他們聽說,只要越過一座山脈,他們就能夠到夢寐以求的海邊。他們還聽說,那裡有白色的沙灘,藍色的天空。幸運的話,或許他們還能夠搭著風帆出海遊玩。

這個星期以來,喬安娜跟巴吉多次遇上野狗跟野狼的襲擊。喬安娜的身高不過一百一十公分左右,從人類的身高來看,差不多只跟八九歲的小孩子一般高。對於平常就不畏懼人類的野狗或野狼來說,喬安娜從外表來看,根本構不上任何威脅。

表面上來看的確如此。但實際上,一旦野狗野狼們對喬安娜發動攻擊,他們所遭遇的往往只是一頓的毒打,根本沒辦法從喬安娜身上佔到任何的便宜,然後只能夾著尾巴逃跑。

相對於喬安娜的勇敢,遇上危險的時候,巴吉總是躲得遠遠的,等喬安娜解決問題後,他才大搖大擺走出來,朝著躺在地上的戰敗者狠很咬上一口,並且威脅他們:「看你們下次敢不敢。」

看見巴吉這樣做,喬安娜多半只是聳肩微笑,不曾多說什麼。

喬安娜的心裡認為,只要巴吉不要做得太過份,伙伴跟伙伴之間的相互容忍是必須的。更何況,當初是喬安娜硬將巴吉從卡利司劇團帶出來的。

沒什麼人的鄉間道路,兩旁只有農田和果樹。喬安娜跟巴吉一前一後走著往下一個村莊前進,並且欣賞沿路的風景。

「主人不知道好不好?」看見路旁一棵蘋果樹,巴吉想起喜歡吃蘋果的卡利司。

這句話,自從他們離開卡利司劇團往南方的海邊出發後,巴吉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

每次聽見巴吉這樣說,喬安娜心裡總有愧疚的感覺。如果不是喬安娜,巴吉會繼續留在卡利司劇團,過著快樂而且不需要露宿野外的生活。對喬安娜來說,當然,她也希望卡利司可以過得很好。她也相信,卡利司可以過得很好。只是,除了這個最根本的希望外,喬安娜更希望卡利司可以忘掉自己和巴吉。她希望他們對卡利司來說,不過是兩尊傀儡,而沒有任何的意義。這樣的話,卡利司比較能夠淡忘他們。

離開卡利司劇團,這件事情對喬安娜來說完全出於自願。但是,巴吉不同。巴吉滿足於當個傀儡的生活。他一直認為自己就是為了當個稱職的傀儡狗在舞台上表演而被卡利司製造。但是,對巴吉而言最根本存在意義在喬安娜割斷絲線的那一刻開始就被否定了。

那個時候,巴吉的腦子裡頭一片混亂,只能聽從喬安娜的命令跟著喬安娜動作。等到冷靜想來想起這件事,巴吉才覺得恐懼。他不再是傀儡,而是隻得為自己未來負責的,活生生的狗。就算想回去以前的生活,也回不去了。

喬安娜嘆口氣,「巴吉,對不起,都是我害你的。」

巴吉皺著眉頭說,「不要老是說對不起好嗎?如果我想回劇團,當初我就不會跟著你走了。雖然我的心裡多少有點抱怨,但是,既然我們已經在旅途上,就沒有回頭的可能,只能往前走了。說對不起沒什麼意義,只會讓我覺得煩。快走吧,天就要黑了。」

「嗯。」喬安娜點點頭,跟在巴吉後面。

喬安娜知道巴吉這樣說是不希望喬安娜心裡有太多愧疚。她還記得離開劇團的第一天晚上,巴吉咕濃著說,「天啊!從今天開始,我就沒有溫暖的床,溫暖的房間,也沒有機會上台表演了。這一切,在昨天晚上,不,十二個小時之前所無法想像的。」

她知道,巴吉心裡並沒忘記過卡利司劇團的日子,也知道巴吉不可能改變得這麼快。可是,她還是很感激巴吉對自己的體貼。

(8)

就在太陽快要完全消失之前,他們來到一個小村莊外頭。順著道路望去,村莊裡炊煙裊裊,每戶人家都忙著準備晚餐。

「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裡向農家借宿一晚吧。」喬安娜說,「至少不要在露宿街頭了。」

「也好。即使是個穀倉也無所謂,至少可以遮風擋雨。」巴吉點點頭。

在村中的入口處,喬安娜發現一隻白貓正半睜著眼睛,趴在屋頂上俯視他們。

「你好,」喬安娜向白貓打個招呼,「我叫喬安娜,請問這個村子裡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們借住一晚嗎?」

白貓沒有搭理喬安娜,反而張大嘴巴打個呵欠,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你這個沒有禮貌的傢伙!」看到這樣的情景,巴吉大聲咆哮,「喬安娜跟你打招呼,說什麼你也該回個禮吧!」

「別這樣,巴吉。」喬安娜拉著巴吉,「說不定白貓先生很累,想好好睡個覺。我們這樣打擾他是我們不對。還是趕快找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吧,天都要黑了。」

「怎麼?他這樣對你,你竟然不生氣?」巴吉瞪大眼睛,看著喬安娜。

「不知道,」喬安娜聳聳肩膀,「我覺得他不會是隻無禮的貓。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我就沒辦法生氣。真奇怪。」

「真難得,火爆喬安娜竟然沒生氣!」巴吉搖搖頭,不可置信地說。

「你說什麼火爆喬安娜?」一腳踹在巴吉的肚子上,喬安娜罵著。

「喂!差別待遇未免太大了吧。」巴吉從地上爬起來。

「你錯了。這不是差別待遇。這是對象本身的特質所帶來的不同結果。」喬安娜左右搖搖手指頭,「白貓先生的氣質就跟你巴吉完全不一樣。」

「是!大小姐說不一樣就不一樣。」

「別囉唆了。月亮已經出來了,趕快找住的地方。」喬安娜瞪了巴吉一眼。

「找就找。」巴吉嘴裡唸唸有詞,「暴力女就是暴力女,還怕人家說。只會欺侮我,早知道就不要跟你出來,待在劇團過舒服的生活,才不用像現在,連個睡覺的問題都得傷透腦筋。」

他們在村莊裡頭四處尋找可以睡覺的地方。但是,不論那一戶人家,當他們打開門看見兩個傀儡跟自己說話,所有的人無不緊張得搖搖手,拒絕他們。

沮喪的喬安娜跟巴吉踱著腳步來到教堂。坐在教堂的階梯上,巴吉不滿地說,「為什麼他們非得把我們當傀儡看不可?難道他們沒發現,我們的身上沒有線,完全是活生生的站在他們眼前!為什麼他們對那些跟自己不一樣的人或動物就是沒辦法用平常心,或者平等的心接納呢?說什麼人類是萬物之靈,我看不過是自以為是又自大的低等動物。」

喬安娜倚著教堂的柱子,閉上眼睛什麼也沒說。她的心裡想著,真希望會有個什麼好心人出現,收留他們一晚。

「喬安娜。」

「嗯?」喬安娜張開眼睛,轉過頭看巴吉。

「我突然想到,這裡是教堂。」巴吉說,「宗教家比較有愛心。說不定我們可以向教堂裡的教士借住一個晚上。你覺得如何?」

「好主意,巴吉!」喬安娜興奮地站起來,「一定會的。我相信他們一定願意把地方借給我們。」

喬安娜敲敲教堂的門。既期待又怕失望的心情讓她的心跳加速。

出來應門的是個年輕教士。看見兩個陌生的傀儡站在自己面前,年輕教士不自覺吞吞口水,瞪大眼睛看著他們。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話,「請問兩位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們恰巧路過這個村莊。天色已經晚了,不知道您是不是可以有個地方讓我們借住一個晚上呢?我們明天早上就會離開了。」喬安娜謹慎地說。

「嗯,」年輕教士點點頭,眼睛裡還是透著訝異的眼光,「那麼,請等一下,我問看看好嗎?」他故做鎮靜說。

不等喬安娜答話,年輕教士關上門。站在教堂外,喬安娜跟巴吉只能聽見教士喀咑喀咑的腳步聲。

「我看,大概沒什麼希望。你看看他的反應。」巴吉洩氣地說,「看來宗教家也是一個樣,跟其他人沒麼不同。」

「還不一定的。」喬安娜輕撫巴吉的頭,「說不定會有好結果。這個世界上總會有心胸寬大的好人,就像卡利司一樣。」

「希望是這樣。」巴吉在教堂門口前趴下來。

月亮已經完全高掛在天空。它微弱而溫和的光線取代了太陽刺眼炎熱的光芒跟熱力。一陣冷風從廣場的另一頭吹向教堂。風裡頭還夾帶著食物的香味。等待回應的喬安娜在巴吉身邊坐下來,抱著雙腳,抬頭看月跟滿天的星星。

(9)

等待的時間讓喬安娜覺得漫長,她的心裡一直在想,怎麼這個年輕教士的動作這麼慢?

從一數到一百,喬安娜已經數了十次,可是,年輕的教士始終沒出現。一旁,巴吉已經疲倦得睡著了。畢竟,整天不停走路是件耗費體力的事情。

第十一次的數數進行到五十三的時候,喬安娜停了下來,並將雙手枕在腦後,就這樣仰望著泛著萊姆色的月亮和滿天的星星。

「主人或許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喬安娜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卡利司親切的笑容,接著他又想起卡利司操縱傀儡時專注而愉快的神情。從這樣的笑容中,喬安娜瞭解到,卡利司是真心喜歡傀儡劇團的工作。她知道,即時沒有巴吉跟自己會讓卡利司難過,但只要時間長了點,他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沒有誰一定需要誰不可。必要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還是可以快快樂樂地活著。」喬安娜自言自語。「只要有自己的目標,我們就可以拋掉憂傷往前走。或許完成目標的過程艱苦而遙遠,但果實的甜美卻讓人願意用所有的力樣排除困難,朝目標一步一步邁進。」

這些都是卡利司說過的話。卡利司除了是喬安娜的主人之外,更是喬安娜的老師。

握著胸前的紅寶石項鍊,喬安娜小聲地說,「主人,你知道嗎?喬安娜跟巴吉正把你說過的話付諸行動。」

喬安娜閉上眼睛休息。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教堂的門打開了,年輕教士再一次出現在他們面前。

喬安娜睜開眼睛,迅速站了起來。而巴吉,動也沒動,繼續趴在地上睡覺。

「先生,請問現在的情況怎樣了?我們可以在這裡借宿一個晚上嗎?」喬安娜恭敬地問。

年輕教士看了地上的巴吉一眼,抓抓自己的頭,「對不起,我們沒辦法把地方借給你們。」

聽到這句話的巴吉突然睜開眼睛,「為什麼?你們主教說了什麼呢?」

「主教說嗯,他說,因為你們是傀儡,不是人類,就不是神的子民。既然這樣,你們一定是惡魔派來破壞的使者。你們快點走吧,我們不可能把地方借給惡魔的使徒。」說完,年輕教士急忙關上教堂的門。

「你們快走吧,不要在這裡褻瀆了我們的教堂。」年輕教士又在教堂裡頭吼著。

「什麼叫褻瀆?像你們這種地方,我們還不願意住呢。」氣憤的巴吉大聲咆哮。喬安娜只是呆呆盯著教堂大門,一句話也不說。

「喬安娜?」巴吉試探性地喊了喬安娜,「喬安娜,你怎麼不說話?」

「啊!你們是什麼東西?」喬安娜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大聲吼著,「什麼教堂!什麼主教!不過是一群沽名釣譽的人。不是人類就一定是惡魔的使徒嗎?我看你們根本沒大腦,要不然你們的智商一定比蒼蠅還低。什麼博愛!你們的博愛只愛你們自己和那些相信你們的胡言亂語的無知信徒,心胸這麼狹窄,還跟人說什麼博愛!氣死我了!」說完,喬安娜重重地在教堂的門上踹了一腳。

「喬安娜。」看著發火的喬安娜,巴吉不敢大聲說話。認識喬安娜這麼久,巴吉第一次看到喬安娜如此憤怒。

「氣死我了!」喬安娜大吼著,又踹了教堂的門一腳。

任憑喬安娜又吼又踹,教堂裡頭還是一點聲響也沒有。既沒人出來反駁喬安娜,更沒人出來制止喬安娜繼續咒罵。

巴吉和喬安娜都沈默著。教堂前,只有風吹過的聲音和幾隻野狗的叫聲。

「巴吉,」喬安娜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怎麼辦?我真的愈來愈不像個淑女了。」

「這個」巴吉努力思索著如何安慰喬安娜,他剛剛被喬安娜嚇壞了,「不是淑女也沒關係。反正,喬安娜就是喬安娜,當不當淑女都無所謂。」

喬安娜沒有答腔。

「他們太過份了。不借地方給我們就算了,沒必要出言侮辱我們。你知道嗎?我覺得他們比一般的市井小民更沒修養,更沒禮貌。」巴吉說。

「嗯。」喬安娜點點頭。沈默了一下子,喬安娜才開口,「算了。說這些都沒用。跟他們生氣只是讓我們更難過。還是想想看今天晚上住哪裡比較重要。」

(10)

「還找不到地方睡覺?」循著聲音的來源,喬安娜跟巴吉回過頭去。只見一隻略為肥胖的大白貓搖晃著身體朝他們走過來。那是今天下午在村口預見的白貓。

「嗯,還是找不到地方住。」喬安娜微笑地說。不知道為什麼,當喬安娜看到白貓的時候心裡原先的不安與憤怒一下子消失無蹤了。

「大老遠在村口就聽見你的聲音。讓我想睡個覺都不行。」白貓說。

「對不起。」喬安娜誠懇地道歉。

「沒關係。貓總是睡睡醒醒,更何況,我已經睡了一整個下午。」白貓在巴吉身邊躺下來,看了巴吉一眼,「怎麼,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地方睡個覺?」

「對啊!」巴吉語氣略顯激動地說,「我還以為這種小村莊比較有人情味。誰知道,包括教堂裡頭的教士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態度。更荒謬的,剛剛那個教士竟然說我跟喬安娜是惡魔的人。真不知道他的腦袋在想些什麼。」

「不需要這麼激動。」白貓舔了舔自己的身體,「這是早就可以料想得到的事情了。」

「為什麼?你怎麼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難道,白貓先生你有預測未來的能力?或者你會占星術之類的東西?」巴吉增大眼睛問。

白貓搖搖頭,「我不會占星術,更對占星術沒興趣。我也不會預測未來,我跟你們沒什麼不同的地方。」

喬安娜也坐了下來,「那你怎麼會知道呢?」

「很多事情的出現都會有徵兆。只要你可以辨認徵兆,你自然就可以預測可能發生的事情。」白貓停頓了一下,半瞇著眼睛說。「當我看到你們走進村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原因不在你們身上,而在這個村子。其實,只要你們稍微多觀察一下這個村子的狀況,你們就不會因為找不到地方睡覺在這裡大吵大鬧了。」

「不懂。」喬安娜跟巴吉同時搖搖頭。

「我說給你們聽吧。當你走進村子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村口有個X形狀的標誌?」白貓問。

「沒有。」喬安娜搖搖頭,「那時候我心裡只想著要找個地方休息。」

「過度將精神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會讓你錯過許多徵兆。」白貓說,「這是個重要的情報。這個X形狀的標誌是克羅士教的教徽。克羅士教是基督教的分支,可以說是極端的狂熱教徒。他們強力主張自己的正義地位,認為只有自己才是耶穌的子民,其餘的人都是惡魔的信徒。也就是說,他們自然將世界分為善惡兩端,自己是善的,包括你們在內的其他人,則都是惡的。村子裡的居民都是克羅士教的信徒,看看每戶人家門上的X標誌就可以知道了。」

「難怪他們不願意把房子借我們。」喬安娜這才恍然大悟。

「所以我說,如果早點發現這個現象,你們就不會在這裡大驚小怪了。很多事情如果瞭解了背後的原因,看得透徹了,結果如何自然就沒什麼好在意的。」白貓說。

「唉,沒發現這個,是因為我們太笨了嗎?」喬安娜嘆口氣。

「這不能怪你們。」微笑的白貓稍稍露出牙齒,「很多事情都得經過體驗跟學習。所謂現實這樣的東西就是讓你在跌跌撞撞中成長。你們還有很多事情得學。」

「我們還要學什麼?」巴吉搖著尾巴問。

「這不是我應該告訴你們的。最多,我也只能告訴你們怎麼去學習。」白貓抬頭看看天空,「天晚了。這樣吧,我先帶你們到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白貓帶著喬安娜跟巴吉走出村子。大約走了十分鐘,他們來到一座果園裡頭的一間木屋前。木屋的窗戶透出昏黃色的燈光,隱約之中,喬安娜看見映照在牆上的人影。那是個婦人的影子。

「就是這裡了。」白貓停下腳步回過身對他們說話。

「這住在這裡的人會願意把房子借給我們?」巴吉不可置信地說。

「村子裡沒人願意把地方借你們,但是這不代表全世界的人都跟他們一樣。」白貓緩緩地說,「當你們希望別人用更寬廣的心情對待你們時,也不要忘了提醒自己要用寬廣的眼睛看世界。」

喬安娜跟巴吉靜靜地點點頭,沒說什麼。

白貓又給了他們一個微笑,然後轉過身用前腳在門上敲了幾下。過了一會兒,他們聽見屋子裡頭傳來屬於老人家特有的慈祥聲音,「誰啊?」接著,一個滿頭白髮,滿臉皺紋,卻有著溫暖眼神的老婦人開了門。

「晚安,瑪莉亞。」白貓恭敬地像老婦問好,「好多年沒見面了。」

「晚安,瑪莉亞婆婆。」喬安娜跟巴吉也跟著像瑪莉亞問好。

「這不是普洛菲特嗎?」看見白貓普洛菲特,瑪莉亞高興地說,「這次你還帶了兩個小朋友來,真是難得。」

「喬安娜跟巴吉。」普洛菲特代為介紹,「今天晚上想跟你借個地方睡覺。」

「當然沒問題。」瑪莉亞露出和藹的笑容,「喬安娜跟巴吉,外頭很冷,趕快進來吧。」瑪莉亞用著略帶沙啞的聲音說著。

(11)

走進屋裡,瑪莉亞招呼了他們在餐桌前坐下。趁著瑪莉亞走進廚房的時候巴吉好奇地觀察瑪莉亞屋子裡頭的擺設。身為傀儡狗的巴吉,除了卡利司劇團的舞台之外,他幾乎不曾看過任何一個家庭的擺設。

瑪莉亞的餐桌上鋪著綠底白花的桌巾。沿著桌子垂下的部分還裝飾有些許流蘇。沒看過流蘇的巴吉忍不住伸出手撥弄了流蘇幾下。玩了一會兒,巴吉抬起頭繼續觀察瑪莉亞的房子。瑪莉亞的牆上掛著一幅夏天原野的油畫。鮮黃以及嫩紅的花朵點綴著翠綠色的草地。湛藍的天空裡除了火紅色的太陽外還有幾朵看起來像是棉花一般的白雲。

草地上,一對用雙手枕著頭,躺著仰望天空的小男孩和小女還似乎正在交談什麼。或許沒在交談什麼,只是我自己心裡的感覺吧!巴吉心裡想。總之,整幅畫給巴吉的感覺是一種帶有生命力的靜謐。至少,畫裡所呈現出來的感覺是平和的,不帶有紛爭的。「這跟我們剛剛待過的那個小村莊給人的感覺真是截然不同。」巴吉的心裡想。

另一邊的牆上則掛著一見看起來年代頗為久遠的墨綠色斗篷。斗篷上頭還綴著幾朵白色小花。這件斗篷對瑪莉亞來說一定有什麼特殊意義。好奇的巴吉心裡猜測著,或許,那是很多年前她的情人送給她的紀念品。巴吉將自己在戲劇裡頭看過的情境投射到瑪莉亞的斗篷上。

總之,在昏黃色的燈光下,瑪莉亞的屋子給人的感覺溫馨而開朗。縱使沒有華麗的裝飾,但比起教堂死板板的華麗浮雕似乎可以給人更多的平靜感覺。

瑪莉亞再次出現的時候,手上多了一熱茶。她一邊將熱茶到進桌上四個杯子,一邊說:「喝喝我的薰衣草茶吧。聽說,薰衣草茶可以讓人的精神安定,抒解緊張的情緒。」

「瑪莉亞,就像我剛剛跟你說過的,這兩個小朋友今天晚上沒地方可以睡覺。所以,想在你這裡借住一晚,可以嗎?」白貓普洛菲特問。

「當然好,」瑪莉亞在最後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歡迎都來不及呢。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這麼有趣的小朋友。」瑪莉亞笑瞇瞇地看著喬安娜與巴吉。

「謝謝你,瑪莉亞婆婆。」喬安娜感激地說,「事實上,我們已經在村子裡頭找了一個晚上了。可是,包括教士在內的所有人,都沒人願意把地方借給我們。」喬安娜聳聳肩,「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們是傀儡,長得比較奇怪吧。」

「奇怪?」瑪莉亞偏著頭,「哪裡奇怪了?在我看來,大家都一樣。總之,既然你們來到這裡,就在我這個小小的破房子住下吧。」說了這番話的瑪莉亞讓喬安娜心裡覺得暖暖的。瑪莉亞的笑容,似乎又比剛剛慈祥了許多。

「謝謝你,瑪莉亞婆婆。謝謝你,普洛菲特先生。」喬安娜不停點頭道謝。畢竟,從他們離開卡利司劇團的那一刻開始,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但他們所遭遇的都是旁人奇怪的眼光。只有普洛菲特和瑪莉亞給了他們些許的關心。或許,對普洛菲特跟瑪莉亞來說,他們付出的只是些微的善意,但喬安娜的心裡卻將這份善意看成無與倫比的恩惠。

又閒聊了一會兒後,瑪莉亞打了個呵欠,「老實說,今天我採了一整天的蘿蔔。人老了總是比較容易疲倦。我先去睡覺了。等一下,你們就睡另一間房間吧。」瑪莉亞跟大家說過晚安後,甩著頭走進房間休息。

看著瑪莉亞走進房間,普洛菲特也張大嘴巴打了個呵欠,「我也累了。你們忙碌了一整天,早點休息吧。」普洛菲特說。

「可是普洛菲特先生。」喬安娜欲言又止。

「怎麼了?還有什麼問題嗎?」普洛菲特回過頭看著喬安娜。

「你說過的,你會告訴我們怎麼學習。」喬安娜不安地說。她的心裡擔心著,其實普洛菲特並不想告訴他們怎麼學習。

普洛菲特弓著身體,伸個懶腰,「是嗎?」他又打了個呵欠,「這樣說吧,很多時候,怎麼學習不是我告訴你方法就可以的。用你的眼睛,還有你的腦袋好好想一想你看到的還有你遇到的事情吧。或許,你可以想想瑪莉亞,再想想教士,比較一下他們有什麼不同。」說完,不等喬安娜再開口,普洛菲特搖晃著身子走進房間。

「巴吉,怎麼辦?」喬安娜一臉無助看著巴吉。

「我也不知道。睡覺吧!說不定你會在睡夢中想到什麼。好累!我先睡覺了。」巴吉跟著普洛菲特走進房間。

這個晚上,雖然躺在溫暖的床上休息,但腦子裡滿是問題的喬安娜卻盯著天花板,失眠了一整個晚上。或許,對她來說,這些問題還有點困難。

※※※※※

(傀儡喬安娜的脫逃)

當茱莉葉醒來,看見倒在一旁的羅密歐,茱莉葉感到傷心欲絕,她拿起羅密歐身旁的毒藥,準備仰藥自盡,跟隨羅密歐的腳步的時候,茱莉葉,不,飾演茱莉葉的傀儡喬安娜突然不聽主人的操控,割斷了身上的線,跳下台去。

「哇!」滿場的觀眾發出驚訝的叫聲。喬安娜的主人也從後台狂奔出來,在喬安娜身後追逐著她。他從來沒想過,傀儡竟然會切斷自己身上的線逃跑。

昨天下戲後,躺在主人的箱子裡頭,喬安娜跟她的同伴臘腸狗傀儡說:「我不喜歡這種長期被控制,沒辦法按照自己想法活動的生活。我想逃。我想跟台下的觀眾一樣,可以自由地吃東西,在散場後回家。」

「喬安娜,你瘋了嗎?」臘腸狗驚訝地說,「身為傀儡的我們如果脫離了主人的掌控,就等於失去生命啊!更何況,我們滿身都是繩子,你怎麼逃脫呢?」

「可是,你知道的,包括我們表演的戲劇,裡頭總是告訴我們,只有由單方控制的愛情是難以持久,而且不尊重對方的。傀儡也是一樣,主人從沒想過我們要什麼。」喬安娜搖搖頭說。

喬安娜一般奔跑,一般看著兩旁詫異的觀眾。

沒了纏滿身上的線,喬安娜覺得輕鬆自由,卻又缺乏力氣。畢竟,她身為傀儡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早已經習慣了被人控制。

回頭看看在自己身後奔跑的主人,他滿臉的驚慌讓喬安娜感到快樂。喬安娜知道,她做到了,而且做對了。

喬安娜邊跑邊笑,甚至開始在腦海中幻想起自己的新生活。「我要有個正當的工作養活自己。不論什麼工作我都可以做,只要我可以作我自己。也許,我還可以養一隻可愛的小貓。」

主人愈追愈近,眼看喬安娜就要被主人一把抓住的時候,喬安娜轉近了一條小巷子。對主人來說,那不過是個小細縫。現在,喬安娜安全了。

喬安娜聽見主人在她身後大喊:「喬安娜,快點回來啊!沒有你,我們就沒辦法繼續表演!」

喬安娜停下腳步,轉過身對主人吐了個舌頭,她說:「我再也不要受你的操縱了。從今天開始,喬安娜就是喬安娜,不會再扮演任何一個角色。我有自己的想法,掰掰。」

說完後,喬安娜輕巧轉過身,背對的主人舉起手,大步往前方走去。

「也許前面有很多困難,但是,我至少可以不用在當傀儡了。」喬安娜愉快地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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