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作家難為

作者: linwings (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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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都要從那個下午說起。不不,應該先從介紹我說起。
我叫劉雨相,今年二十二,這個暑假剛升上大學四年級,中文系,正預備著畢業之後出發外地國中實習,好當個國文老師。家裡還有一個妹妹,我是長姊,老爸老媽身體比我還健康,看起來足以活到煩死我為止。我還有個男朋友…不,我懷疑現在還能不能稱呼他是我的男朋友……,或許我該說他是我的大仇人。總之他叫做木易之。我跟他,現在鬧得很不好,這是整件事情的重點。這件事情說來複雜,中間還夾雜了一堆奇怪的人和事情…簡單來說,我是新人小說作家,但我的男朋友討厭我當作家,他寧可我作個平凡普通的學生、他的女朋友…然而我的編輯卻常常要我當作家、她的生財工具,我的爸爸要我在家當女兒、出外當作家,而我的媽卻無時無刻不把我的雙重身分拿出來招搖過市一番,不肯罷休。

你說你聽得很混亂?當然混亂,我都混亂了你怎麼可能清楚呢?我還沒講到我的老師同學和眾多朋友呢!我想我快要去看精神科醫生了,搞不好會是人格分裂。但是事實如此,現在我的問題可棘手,你想像不出來的麻煩。我眼下的問題是要解決新書上市前的眾多通告,最重要的是我得想盡辦法拒絕拍照。照片?你說照片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一定沒有搞清楚狀況。第一照片招搖,登上報紙雜誌之後,眾目睽睽,書賣得好也就罷了,賣得不好,我難道得挖個地洞,不見天日的躲個三十年嗎?第二,照片難看,我這個人說有多不上像就有多不上像,真面目一公佈出去,搞不好讀者看到會先昏倒,到時候怎麼辦?第三,易之老是生氣我在外頭大張旗鼓的拋頭露面,他的腦袋還維持在復古守舊的三十年代,女人得在家操持家務,做個賢內助,而不是在外
面搶男性的鋒頭…;我當然知道他的腦袋需要剖開來〈老實說我也想很久了〉,用強力水柱清洗,但是現在沒時間也沒力氣,況且我們兩個分隔兩地,光要維持感情延續
已經讓人乏力,更別說其他。總之,照片絕對不能曝光。人也不能曝光。還有,書得大量曝光。我還得把親戚家人戀愛朋友都打點整齊。搞什麼嘛!怎麼沒人告訴過我,寫個小說之後,會要面臨這樣多的麻煩?我以為書賣出去之後,只要在家裡等著數鈔票就夠了。

你說我想得太簡單?狗屁!也沒人告訴過我會很麻煩啊!好極了,我準備接著寫『當作家的一百條手則』或是『作家秘訣』或是『你所不知道的作家私密』之類的書,出版之後保證大賺!不過事情還是得從那個下午來說起。那天下午,我剛剛簽下人生中第一個合約…在台北的某間出版社。

我是自己跑去簽約的,之前,只有稍稍的透漏一點消息給爸媽和易之知道。然而他們報答我的,卻是驚天動地的狂笑。
「簽約?哈哈哈!」老爸仰天長笑了幾聲,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下巴扳回原位。「女兒,妳實在是想像力太豐富了。」
「是真的!我要去簽約了。」我急著證明自己的清白。
「騙笑,誰要跟妳簽約?」
「出版社啊!」
「我勒哈哈哈哈!是哪家出版社想要倒閉了,居然會跟妳簽合約?」爸爸又是一陣大笑,他翻身躺在沙發上,拿起遙控器轉向體育台。「好了,笑話說完,我要看NBA…」
「喂…你…你…聽我說!」我氣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別吵我看NBA,要出門逛街就說一聲,沒錢跟妳媽拿。」老爸揮揮手,把我像蚊子一樣的甩開了。
我把眼光轉向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媽媽。「媽……」
「沒錢。」老媽斬釘截鐵,一毛不拔。
「我不是跟妳說錢!」我惱怒。「我是說我要去簽約了!」
「簽約的話把支票拿回來讓我看,給我看支票我就相信。」媽果然是實務派。
「可是不可能那麼快拿到。」
「那把合約帶回來讓我看,我看可以拿多少錢再說!」
「可是我現在就要去簽約了。」
「那就等妳簽完再說啊!」媽刷洗鍋子,嘩啦啦的水聲掩不住她的火爆霹靂大嗓門。
我知道老爸老媽壓根兒不相信我要簽約的事實,對他們來說,女兒等於賠錢貨,快點嫁掉是真的;自家的女兒就像是滯銷不出去的垃圾一樣,只有自己花錢養得份,哪有人家跑來送錢的道理。
「好吧,你們都瞧不起我。」喃喃自語,我心裡很幹!「我就去簽下合約,把支票帶回來給你們看就知道了,哼,瞧不起我嘛,誰怕誰!」火氣上衝,我是標準的獅子座個性。

於是穿衣梳髮,小小的裝扮了一下,我從來沒去過出版社,總覺得那大概是個正式嚴謹的地方,所以穿著上還特意下了功夫,穿起我那一百零一套的白衣長裙、高底皮靴。臨出門前,電話響了。
「雨相,易之電話!」老爸在客廳裡大呼小叫。「長途的,快來接!」

我有些興奮,在跟爸媽提起之前,我先在易之的摳機裡留了話,告訴他準備簽約的事情,原本以為他跟爸媽一樣都不當回事,現在聽到他居然打電話來,心裡好高興。
「喂,易之啊…」我盡可能的用著最溫柔的語調說話,同時用著威脅的眼光,瞪了瞪躲在一旁作伏地嘔吐狀的老爸。
「我很忙勒,妳摳我幹嘛?」他居然敢不耐煩!
「我跟你說啦,我要去簽約嘛!」
「簽什麼鳥約?妳欠債!?」他的聲音高了起來。「劉雨相,妳欠了什麼錢?給我好好交代清楚!妳欠高利貸?」
「不是我欠錢!」我的語氣馬上喪失所有溫柔顏色,聲調不由得也飆高了起來。「是出版社簽約!」
「什麼出版社?」他的聲音更大了,好像有把火燒焦了屁股一樣。「妳敢給我去拍寫真集!!!」
「我?寫真集?」一下子腦袋裝水泥,寫真集跟出版社有什麼關係?「什麼寫真集?」
「露點的啊!妳敢給我拍就試試看!」他吼了起來。「我告訴妳絕對不可以!聽清楚了!不、可、以!!」我以為他會氣結而死。
這下子我有點懂了。「喔,對喔,寫真集也是出版社出的。」
老爸從沙發上跌了下來,他和電話裡的易之同時發出怒吼。「什麼?」
我被這兩個人的吼叫聲嚇得差點完蛋。「你們吼什麼啦!」
「我警告妳別想去拍那種東西,懂嗎?雨相。」電話裡易之的口氣彷彿他恨不得拿捆鐵鍊把我的脖子栓起來。
「我警告妳別想去拍那種東西,懂嗎?女兒。」電話外老爸的動作的確是在找捆鐵鍊要把我的脖子栓起來。
「我不是去拍寫真集!」我拍桌大吼。「夠了,你們兩個都想太多了!」
「不是去拍那妳要去幹嘛?」他們兩人用雙倍的聲音震過來,內外夾攻,我真以為自己會從此變成貝多芬。
「我要去簽約!我要出版小說啦!!」我用吃奶的力氣聲明。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瞬間老爸由怒轉笑,砰的一聲又倒回沙發上。「NBA啊我的NBA…快開始囉!」
「我勒林老北勒,真是太無聊了……」電話裡的易之好像一頭冷水潑上腦門。「劉雨相,下此妳再作白日大夢的時候不要花錢打電話給我好嗎?我這邊打長途電話要錢欸!」他啪咑一聲掛上電話,那清脆俐落的聲音錘在我的心口上,敲得我全身發麻。

我爸和我男朋友都有毛病,他們都有一個共通的毛病就是看不起女人。好啊,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老娘今天在此發誓,不把你們兩個的歪腦袋扳正,我就誓不為人,當小狗好了!為了這一口被眾人看不起的怨氣、怒火,那天下午,在出版社的辦公室裡,我簽下生平第一份合約。但當我抖著雙手,戰戰兢兢的簽下自己名字的同時,並不知道,這也是我簽下人生中最大轉折和挑戰的哀的宣言書。我給自己找了絕大的麻煩。只是那時候,我是一丁點也不知情的。

合約上呈爸媽看過之後,一瞬間,我在家裡的地位,從原本的小狗角色扶搖直上。
老爸拿起老花眼鏡,仔仔細細的掃描過白紙黑字,一面偷瞄著我的神色,一面故作不屑狀的哼氣。而我則一臉無所謂的表情,雖然心裡得意的在冒煙,臉上卻露出那種「不過爾爾」的假笑。媽還是一貫的務實態度,當她確定這是份真的合約時,一攤手在我眼前。「支票呢?」
「啊?」
「我說,支票呢?錢呢?」她很不耐煩。
「什麼錢?」
「妳是白痴啊,簽了合約,那錢呢?」老媽白了我一眼。「拿來,我要換沙發了。」
「妳換沙發干我屁事啊!」我被壓榨似的喊了起來。
「妳不是這個家的人嗎?妳在家不坐沙發嗎?家裡要換沙發,妳有錢不出力,行嗎?」媽手伸的理直氣壯。「快拿來!」
「我…我…我…」我一時慌了手腳,老實說,簽合約時從沒想到錢的問題,只覺得自己真是威風八面、四海生風啊,那時候哪裡會想到最實際、最重要的錢呢。
是爸解決了我的危機。「哪,老太婆,看清楚,這合約上說得清楚明白,出版社要在著作品出版後十五天之內再給支票,懂嗎?」
媽偏過頭去看了看,然後了解的點點頭。「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出版?」她轉過身來追問我。
「出版?」
「對啊,出版時間啊!」老爸也目光灼灼的瞪著我。
「這…我……我…老實說,我…我也不知道。」我老實招供。
「妳沒問嗎?」
「沒問。」

我認輸了。那個時候誰想到要問這些嘛!簽合約是多麼清高的事情,我這樣不問俗事的小作者,怎麼會想到要問錢啊、出版日期啊、什麼時候可以拿到酬勞之類的問題。
「妳是笨蛋嗎?」老爸乾脆俐落的罵了一句,然後重重嘆息。「算了,我不管妳了!妳以後最好嫁得好一點,讓妳老公管錢,免得到時候家用都花光了,一家人吃西北風就糟糕…跟妳媽一樣,腦袋都不知道是長在哪裡。」
媽開始用力咳嗽。「嗯?」
爸趕快拿起遙控器轉電視台,眼光躲躲閃閃。「欸?我的體育台呢?今天晚上有NBA呢!」
「你剛剛說些什麼啊?說誰的腦袋不知道長在哪裡?」老媽完全沒有放過爸爸的意思,她抄起蒼蠅拍往另一邊移過去。
我一看大勢不妙,趕緊抓起桌上的合約書,悄悄的溜回自己房間。關上門的時候,還可以聽見老爸在客廳裡哀嚎求饒的聲音……。

「……事情就是這樣子啦。」我委委屈屈的把經過都告訴易之。「你看,我家人真薄情,發生這種大事情也沒半個人為我拿主意,事後連個慶祝都沒有。」
電話那頭的易之聲音聽起來好溫柔。「喔,妳好可憐喔。」
「對咩對咩。」我趕緊裝出一派小女人的模樣。「我好可憐。」
「下次我回台北的時候去安慰妳好啦。」
「下次什麼時候啊?」嘿嘿,奸計得逞,終於把他拱上台北了吧!
「大概…再過幾天吧…這週六怎樣?這週六去台北看妳好了。」他大方的說。
「真的喔,你老闆這週不會緊迫釘人?」我提醒他。
「不會,我老闆這週要出國勒,妳放心好了,週六我就上台北,晚上就住…住李子家吧。」他明快的做出決定。「可以陪妳好幾天喔,禮拜一我再回來報到就行了。」
「真的喔,現在是暑假欸,我們可以出去玩說。」我高興的不得了。
「好哇好哇,我們出去玩!」他也高興的不得了。
我們真像兩個小孩子,易之雖然平時有些沙豬,但是只要脾氣好的時候,倒也好說話,什麼都由得我做主。
「那我們去吃蒙古烤肉,好不好?」我粘死人不賠命的嗲著聲追問。
「好啊好啊,我很想吃肉欸。」他發出吸口水的唏哩呼嚕聲。「噢,好餓ㄡ……」
廢話,老娘當然知道你想吃肉了,你老師是個虔誠的佛教徒,每天逼著學生陪他一起共進三餐,餐餐青菜豆腐,不把你吃的哇哇叫才怪。
「我媽天天要我趁暑假減肥,每天都給我吃水煮的…我也好餓喔。」這就叫做「移情作用」,包準讓他同情萬分。
「妳陪我挨餓好啦,我老師更摳呢!」
「你也好可憐喔!」我的聲音滲了蜜一般的甜。「所以要趕快回台北來陪我出去玩喔,不然我暑假過得好痛苦。」
「好…好…」他忙不迭的答應了。「那妳要乖乖喔。」
掛上電話,我拿出牛肉乾放進嘴裡嚼。啦啦,白痴才會陪他挨餓!蹲在一邊翻漫畫的老妹對我露出可恥的表情。
「幹嘛?」
「姊,妳實在是有點那個…」她欲言又止的猛搖頭。
「那個什麼?」我沒好氣的追問。「有膽就說啊!」
「有點兩面人。」
我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說得好啊!」
「妳怎麼這麼卑劣啊?」她很有膽的問。
我坐在旋轉椅上,一派瀟灑的轉了幾圈。「什麼叫做卑劣?我這是善意的欺騙。」
「真虧妳還說得出口……」她探手取了一片牛肉乾,嚼在嘴裡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談戀愛嘛,只有菜鳥戀人才會傻兮兮的為對方吃盡苦頭、不求回報。嘿,這種說法簡直是狗屁!像我這種身經百戰、聰明才智的女人,該流淚的時候灑幾滴白開水、該狗血的時候就拿蕃茄汁代替…。玩真的?別傻了,等到他把我抬回家當神豬供養的時候,再說吧!

「姊,愛情貴在真心。」老妹提醒我。
「真心?真心值幾個錢?」我冷笑。「木易之拿結婚證書來的時候,我再考慮看看好了。」你可以說我卑劣無恥、超級虛偽,那又如何?愛情就是這樣,每個人都在玩收攬人心的花招,誰先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誰就先輸了。

我不否認自己喜歡木易之,不然不會花上兩年的時間跟他玩爾虞我詐的遊戲;雖然說他的條件不是很高,但是我的條件也不算很好啊!只是不小心看對眼了,我只能自認倒楣。〈哎,想當初怎麼不是跟金城武看對眼呢?〉我已經二十好幾了,戀愛遊戲也玩過一、兩回,好歹學不了什麼技術,也學到一些經驗;我很老實,敢說自己不夠坦承,對於易之,還停留在小心翼翼的觀察階段,這是個值得投資的對象,搞不好我真得跟這傢伙走下去……。他的個性是典型的烏龜,說話做事都慢吞吞的,但是心裡要是有了什麼決斷,想要改變它可比登天還難,這傢伙的固執跟我有得拚,我們兩個的星座根本就完全不合適…到底這兩年是怎麼走過來的,想起來都非常懷疑。抱歉,我是火爆衝動的獅子座,唯我獨尊的王者風範,在任何時候都有自己的主見。兩王相爭,必有一傷。面對這頭死硬脾氣的老山羊,唯一的方法就是裝小女人,貼著他、黏
死他,保證他乖乖聽話、絕對服從。

「這招高啊,」老妹跳起來。「拜服拜服!」
哼,也只有這點招數能玩得久,易之的個性有個爛缺點,就是沙豬,傲起來真像是披著針氈的刺蝟,不爽的時候就亂甩他的刺,弄不好真會讓人頭破血流,但是他最怕女人的眼淚,所以這兩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勤練自己的哭功,三不五時的嘩啦啦放水一下,把他治的服服貼貼。
「可是哭多了,人家會煩ㄋㄟ。」
當然,所以要哭還得哭的有技巧。人家說嘛,哭得多不如哭得巧、哭得巧不如哭得好,怎樣哭得好又哭得巧,哭到他心坎裡頭去哇哇叫,那就要憑真本事了。
「哇,這麼講究!」老妹聽得恍然大悟。「姊,妳大學到底在念些什麼啊?」
「社會經驗囉。」我淺笑晏晏。
「妳好像學會不少……」
我呸了呸。「當然,這是入門行規,等妳想要挑個長期飯票的時候,別忘記來請教我。」
「是是…當然當然。」老妹滿口稱謝的走了,順便拐我兩包豆干蜜餞。

當然,在這個時候,我對自己這多年所學,可是信心滿滿傲氣十足的,只是我也忘記了,當我在學什麼爛招、什麼經驗的時候,木易之那傢伙也正在學習所謂的社會經驗,他比我大個兩歲,學得更多、更厚、更充足,我也許能偶爾唬爛他幾招,卻不能長久的唬爛他永遠。太得意的時候總是會摔跤。但是當我太得意的時候,只會顧著笑。

總之,暑假繼續,我仍過著睡覺睡到自然醒、醒來就去吃東西、吃飽飯後看電視,玩玩電動吃零食的美好時光。偶爾數數日子,等待「去國多日」的「良人」回來。「姊,妳這樣根本是在養神豬!」忙著聯考的老妹忍不住耳提面命。「這樣是不行
的,妳看妳看,就像是吹氣球一樣……」
「哼。」我根本置之不理,繼續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抱著沙發電視養馬鈴薯。

剛開始爸媽倒也沒說些什麼,他們八成多少還是被那紙「合約書」嚇到,對我另眼相看了不少,什麼事都順應著我來…但是時間過了幾天,這合約的效力似乎逐日遞減,還沒三天,老爸就給我了一張好臉色看。
「去去去,別在這邊跟我搶電視!」爸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的把我「驅之別院」。
「可是等下子有一番偶像劇!」我不高興。
「什麼一番兩番的,我要看NBA!」
「我要看偶像劇!」
「還不都是那些日本的阿豆哇在演戲,妳啊,哈日族!這日本電視有啥好看的,去讀讀對日抗戰和南京大屠殺的書!少在這邊崇日。」老爸對日本東西非常反感,說起這個來他就要哇啦哇啦的嘮叨一頓。
「那你看什麼NBA!NBA也是洋人的東西。你啊,媚外崇洋!這籃球有啥好看的,去讀讀八國聯軍和南京條約的書!少在這邊搶電視!」我也不認輸。
老爸從玻璃鏡片裡頭瞄了我一眼。「書讀的不少嘛!還能跟我吵。」
「當然。」我不無得意的笑。
「對啦,那妳的書什麼時候出版啊?」老爸的話題陡然一轉。「我等著拜讀呢!」
「…我…我怎麼知道。」被戳中要害,當場倒地不起。
「不知道?不知道不就叫妳去問了嗎?妳問了沒??」老爸聲音大起來,非常的理直氣壯。
相對的,我開始畏畏縮縮。「還…還沒…」
「怎麼不去問呢?」
「這…這個…」我結結巴巴的說不出所以然來。「這…這個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去,去問清楚了跟我說。」老爸順利把我一腳踹開,同時還不忘
損我一道。「我看妳那張合約八成是簽假的,否則怎麼問什麼都不知道?鐵定是騙假的。哎呀,我就說誰會花錢給妳出書呢,這怎麼想都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聽著這刺耳的言詞,我真想把陽台上的盆栽往老爸的頭上摔過去。可是說來自己也很心虛,不知道是我膽子太小還是怎樣的,自從去過一次出版社之後,就覺得心驚膽顫,那裡的人個個都看起來成熟穩重,相對而言,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根本無立足之地。我連說話大聲一點都不敢,更別提是追問出版日期和稿費了。
「那怎麼辦,妳什麼都不敢問。」老妹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忙著替我煩惱。「找個機會開口吧!」
「就是沒機會說嘛!」我攤在床上,活像一攤死水。「而且我也不敢問。」
「為啥不敢問?」
「欸…就是啊,覺得他們好像根本拿我看不上眼的樣子,」想起來就生氣。「我說什麼都給我一臉『笨哪,妳怎麼什麼都不懂』的表情…」
「不是我說,姊,妳的確蠻笨的。」
「啥?」
「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說……」
姑且饒過她這一回。「而且我覺得當個作者,問這些好像不太好。」
「不太好?」
「這…這怎麼能公開…公開談…談這些…銅臭味的事情嘛!」我吞吞吐吐的說了真正的想法。
「銅臭味?」老妹一臉昏倒狀。「天哪,姊,妳怎麼會這樣想?」
「不…不然要怎麼想。」
「作者也要吃飯的啊,沒錢哪來的飯吃啊?」
「可…可是,妳看那些成名作者,哪個不是一臉書卷氣,多溫柔高雅談吐合宜啊…
我、我、我怎麼能破壞這種形象呢!」
「妳是白痴嗎?」妹開始口吐白沫。「我看算了,妳既然不想問,那找個人幫妳問就好了吧……這個,叫易之大哥去幫忙問問好了。」
「欸,對ㄏㄡ,我忘記還有他可以用了耶!」想起來我開始覺得高興。
「嘿嘿,下次叫他來陪我去出版社問,他問問題然後我就罵他幾句,,這樣出版社還是會回答問題…而且也不會把我看歪了。」
「罵他什麼?」老妹莫名其妙的問。「妳要罵誰?」
「罵木易之啊!」我理所當然的說明。「笨哪妳,我要叫木易之去幫我問啥時可以出書,然後能拿多少錢…他問的時候我就罵他『真無聊,這有什麼重要的!你這個人死要錢…』之類的話。這樣出版社就不會認為我有銅臭味,而且我也可以達到問問題的目的啦!」
「……」不知道為什麼,妹妹的表情顯得有點扭曲。
「幹嘛啊?妳那是什麼表情?」
「姊,妳真是太卑鄙又無恥了。」
「喲,妳還真敢說。」我奸笑幾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這算什麼嘛!妳根本就是嫁禍!」
我猛點頭。「為了我的形象,嫁禍根本不算什麼。」
「易之大哥一定會抓狂的。」
「放心好了,我這招回馬槍屢試不爽,嘿嘿!」我很得意的想了大半夜,一再沙盤推演,好不容易等天都快亮的時候,才難掩興奮的入睡。哎,男朋友就是要這樣利用嘛!這下我知道了。高招啊高招!劉雨相,妳實在是太聰明了。

可是無論怎樣的精密計劃,仍然擋不住意外。
「什麼?你不來了!!」抱著電話,我不要命的吼起來。週六午後,我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的當口,這傢伙的電話早不早、晚不晚的來了。
「你現在在哪裡?什麼?還在台南!不能來!」
「我有急事。」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有什麼急事?有急事比我還重要嗎?」我的嗓門非常高亢,腎上腺素大量排放的結果,火氣上升、頭昏眼花。「你該死!都這個時候了才通知我,昨天為什麼不打電話來呢?為什麼呢??」
「我真的有急事。」說來說去還是這一句。
「急事?你老師死了還是怎麼的…」
「這…現在不方便講…總之,晚一點我再打給妳。別生氣了喔…」他三言兩語恨不得把我立刻打發。「晚一點再打給妳…掰…」
「掰你個大頭!掰!喂?喂?木易之??」對方電話已經掛了。

爸還是老樣子,橫躺在沙發上看籃球,一股聲音有氣無力。「怎麼啦?易之不來了?」
「知道了還問。」我氣的把話筒摔回原位。「可惡!這傢伙不能來也不早點說!」
「幹嘛那麼生氣?男孩子嘛…約會到了臨頭還忘記是正常。」
「這木頭!」我把剛穿上腳的鞋子連甩帶扔的丟上鞋架。「氣死我了!」
「我就覺得這傢伙不好,」老爸不忘記趁機在我耳邊嘮叨。「看看!先說長得就不怎樣,要口才也沒口才、要錢也沒錢的…我看哪,妳還是趁早換一個吧。」
「你不要亂講哦!」被他這樣一說,我更加不爽。「我知道你不喜歡木易之。」
「朽木嘛,誰喜歡!」老爸一臉的不屑。「配不上我女兒。」

很奇怪的,在父母的眼中,孩子的才華不值錢、身價卻又價值連城;我爸提起出版的事情就冷笑連連,說起交往的男朋友又嗤之以鼻。
「我跟妳說真的,我覺得那塊大木頭還是趁早甩掉的好!爸幫妳介紹一個吧,我同事的兒子,人不錯的唷!」
「狗屁啦!你少來!」我護短心切,木易之人再爛,至少也是本小姐欽點選中的…當然,那時候沒什麼人跟他競爭,我是三件五十元的拍賣貨,算他揀到便宜了。「不要在我旁邊說這些,我不想聽啦!」推開老爸殷切的眼光,我躲回房間,窩在被窩生悶氣。

三個月沒有見面的滋味到底是怎樣的?現在我已經感覺得到了。三個月來,這傢快快樂樂的躲在南部的學校裡,享受人生美好陽光,而我卻得王寶釧苦守寒窯似的在台北等啊等、盼啊盼!真是太不公平了。而且我覺得這之中一定有鬼。如果他昨天就知道不能來,為什麼不打電話先知會我呢?該不會這三個月,他已經在南部有了什麼「瓜葛」了吧?可惡!我在台北乖巧聽話,怎麼能放任他在南部逍遙快活呢!

「可是啊,姊,妳要知道,那個學校出了名的是『女生萬萬歲啊』!」善解人意的妹妹不忘記安慰我。「我想易之大哥不會這樣不長眼睛吧?」
「他要是長了眼睛會看上我?」我反駁。
「妳…真是挺有自知之明。」老妹啞口無言。
「一定是有第三者介入…」我馬上展開無止盡的聯想。「我就知道,一定是有第三者……這木頭!果然不能相信!」
「姊,妳又沒看到!」
「看到了還得了,那時候就來不及了。」我從床上跳下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妹妹捧著歷史課本,面對我晴陰不定的臉色,露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畏懼之色。
「那…那妳要怎辦?」她小聲的問。
「當然要給他們好看!可惡!我劉雨相是給人家好欺負的嘛!哼!」說到做到,立刻打開電腦。
「妳要幹嘛?」
「寫小說。」
「啊?」
「我要把這個爛木頭的薄情背信,通通寫成小說,放在網路上!」
「啊!」老妹錯愕的瞪大眼睛。
「我要給他好看,保證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千夫所指、無疾而死……叫他不要小看了女人的報復!」說起來咬牙切齒。「然後我要出書、上報紙、上電視、上雜誌、辦簽名會!哭訴這無恥的男人的劣行!」
「可是這樣我們也沒得到啥好處。」忠臣泣血上諫。「姊,妳要三思啊!」
說的對,這樣寫小說出賣自己的悲哀,實在犯不著,而且如果不賣錢,還會被群眾指指點點、嘲諷有加。
「那不然要怎麼辦?」我有點不知所措。
「先別急,等晚一點,易之哥打電話來解釋之後再說…」

可我還沒等到那「逆賊」的來電,就被報社記者約出門去了。
「那…妳是在什麼機會下寫出這本小說的呢?」女記者客客氣氣、好整以暇的問著。
我一方面要維持臉上那抹笑容,一方面擔心「逆賊」不知道來了電話沒…老娘要給他好看!上刀山、下油鍋,非把真相逼供出來不可。
「那…妳在閱讀方面,會受特定人物的影響嗎?」
大玻璃窗外的天空暗沉沉的,就跟我的心情一樣。我想這三個月實在是太放縱他了,這傢伙在外地優哉游哉,難保不搞出什麼麻煩出來,現在好啦!他居然明目張膽的放我鴿子又撒謊!真叫人難以忍耐!
「之前寫過什麼小說呢?能不能介紹一下?」
我寫過死亡小說啊……對ㄏㄡ,死亡!等這根大木頭給我找到,他就沒命了,我就讓他嚐嚐什麼叫做「刺激高空彈跳」!不行不行,我一定要保持「作家」的清純模樣,不能在這時候抓狂!
「那妳之後還有什麼寫作計劃嗎?能不能說一下呢?」
計劃?老娘的計劃就是衝到木易之那邊,逮他個人贓俱獲,然後當場將他就地正法!
喂喂!現在的我一定要冷靜,笑容好僵硬,從玻璃窗這邊反射看來活像個女僵屍。
「欸,我們想幫妳拍張照片,登在報紙上,妳覺得怎樣啊?」
「…嗯,好啊……等等!妳說拍照?」我果然在幌神。
「對啊,拍張照片。」記者笑容可掬的對我說,就像是叫了杯可樂一樣的輕鬆自若。「只是一張照片而已啦!」
「不…不行、這不行!」我的腦袋有串警鈴在搖。「不行、這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可以?」她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行、我…我那個…很不上像!登出來會很難看。」我猛揮手。「絕對不可以!」
「可以啦!」女記者試圖說服我的固執。
「不行啦!這張照片登出去,我就完了。」爸一定會很爽!媽一定會到處宣揚…但是易之包準會抓狂!
「可以啦可以啦!」
「不行不行…我男朋友會……」男朋友?那豬頭還能算我男朋友嗎?看他怎樣放我鴿子、怎樣欺騙我來著,這種人能叫做男朋友嗎?可惡!此時不報復,更待何時?
「可以啦可以啦!」
我想了幾秒鐘,好不容易點頭。「好吧,就一張喔!」
「好啊好啊!答應了哦!看!攝影記者來了!」她高興的不得了,臉上有著如釋重負的歡悅。
我也笑著,心底卻是一股說不出來的復仇快感!等到大木頭看到報紙的時候,讓他發飆吧!嘿嘿嘿!他一定氣得怒急攻心,搞不好就這樣半身不遂的中風了。

木大少生平沒啥可驕傲的,就是那一肚子的沙豬思想膨脹得厲害,他要是知道過兩天,女朋友的照片堂皇上報,一定嘔死了。在這之前,我只聽說過他因為三歲時,鄰居家發生火災而被拍上社會版,哈哈!現在我可比他強得多了。

道歉電話果然來了,不過時間是在一週後,而且,這通電話,聲討的意味可比歉意濃厚多了。
「妳搞什麼!上報幹嘛?丟不丟人!」他抓著電話呱啦呱啦吵起來。
「哪裡丟人!」我也不客氣。「你說啊!」
「看這是什麼燈光!看那是什麼頭髮!看妳穿了什麼衣服!!」他鬼吼鬼叫,聲音震耳欲聾。「醜死了!害我好丟臉!」
「丟你個大頭啦!」我差點吐血。「你眼紅就說我不對哦!」
「什麼眼紅!本來就醜死了,妳不要上報啦!我同學問起來,我都會害怕勒!」
「怕什麼怕!你有膽在外面泡美眉,就別管我!」
「哪裡怕、我哪裡有怕……喂喂,什麼我在外面泡美眉?妳說話很不客氣喔。」
「客氣?跟你這種爛人說話還要客氣?」
「妳的語氣很爛……」他也氣呼呼的。「快道歉!」
「道你個屁!」
「……」停頓幾秒鐘。「妳交壞朋友了?」
「哪有。」
「不然髒話說得這麼順,跟誰學的?」
「你啊!」
「我哪有教妳這些!」
「從以前就學了,哼,我只是備而不用。」
「……」
「……」
我們兩個沉默了好一會兒,誰都不說話,只聽見他拚命吐氣。
「我哪有泡美眉…」好不容易,他說了一句人話。「妳胡說八道亂栽贓!」
「還敢說沒有,不是在外面逍遙自在,你幹嘛那天說來台北又突然不來?」氣死我
也,還敢賴。
「跟妳講過有急事嘛!」
「急個屁!」我照樣把話頭丟回去。
「是真的嘛!我同學前一天晚上生病了,送到醫院去說什麼盲腸炎的,我光是通知他家人和處理善後就忙死了!哪有時間打電話給妳!」
欸,真的嗎?「…那…那為什麼第二天又有時間打電話?」
「他媽媽來之後我在醫院裡打給妳啊!後來又趕著去接他爸爸……」
「胡說,爸媽不一起來喔?」
「他爸媽早就離婚了啦!拜託咧小姐,妳連這個都要問…」他的語氣像是想撞牆。「我就這樣不能讓妳信任啊?」
「我怎麼知道,你怪怪的,最近都不打電話給我,我當然懷疑你有毛病。」心裡已經信了,嘴上還是得硬著說幾句。「就算這次是你同學好了,我還是懷疑你在那邊有搗鬼!」
「我很忙啊我很忙啊!」他開始怪叫。「妳才是在搗鬼勒,拍照為什麼之前不問過我的意見?我幾個月不在台北妳就開始要鬧翻天了哦?」
「拍照為什麼要問你意見?好啦!我知道我拿不上檯面,你同學看到了會笑你,對吧對吧?豬!!」
「拍起來像夜叉一樣,我也會笑啊!」
討厭鬼,說這麼白幹嘛,就算是真的你也要含蓄點,不然我的臉往那裡放?「我不要跟你再說話了。」我氣的想掛電話。
「那…那妳還會不會再上報?」他不放心。
「當然會,老娘還想開記者會!」我冷笑的戳他一刀。
「不可以!」
「到時候我帶你去。」
「不行!!」
「怕什麼,我不上報,你上可以了吧!嘿嘿。」
「妳…妳…妳…」
「我什麼我,我告訴你,我打算之後還要告訴所有人,這篇小說啊,就是寫我跟你的故事…」
「…劉雨相,妳敢!」他哇啦哇啦的吼起來。「丟不丟人啊!」
「我都不覺得丟臉了,你怕什麼。」
「不要胡說。」
「我連續集都想好了,接下來就寫你怎樣背叛我,我…」
「背叛誰?」他打斷我興致勃勃的話頭。「誰背叛誰?」
「你背叛我啊。」
「我幹嘛要背叛妳?」
睜眼說瞎話。「大木頭,還敢說,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背著我跟其他女生偷偷摸摸來往,你當我跟你一樣遲鈍智障嗎!」越說越生氣。「我要跟你切八段!」
「等等…我什麼時候跟別人偷偷摸摸來往?我…我是說,別的女生!」木易之已經被我搞得暈頭轉向。「剛剛不是跟妳說了嗎?那是我同學盲腸炎……」
這真是一筆爛帳,光是你啊我啊的,就夠讓人頭昏眼花。「放屁,一面之詞就想狡賴!你太卑鄙了!」
「我咧!我咧!」他到最後只會重複雙音詞,不知道是太過興奮還是太過震驚,我想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被我抓到小辮子了吧,哼,我看你要怎麼自圓其說嘛!什麼同學盲腸炎…騙鬼,下次就說車禍、再下次說不定還去跳海勒!」
「……」他一時間答不出半句話,只顧著哼氣。
我想也是,看吧!臭男生都是一樣的德性。這天下大概除了我那只會看NBA 的老爸外,沒有半個男人值得信任了。
「給我叫妳爸爸來。」他凶性大發,脾氣一發不可收拾了。
「什麼叫我爸爸?你居然敢喊我爸?喊他幹嘛?」不要命了,我老爹不把你大卸八塊才是笑話呢。
「我要看看是哪家的父母養得出像妳這樣…這樣…任性跋扈、無理取鬧的女兒!我要跟妳爸媽說,抱歉,你女兒我不要了!」
「說伯父伯母,什麼『妳爸媽』…」
「好,就伯父伯母。」
「要跟我分手幹嘛跟我爹娘告御狀,你皮癢!」我毫不認輸,跟這頭死山羊纏鬥,誰先口頭上鬆動了,誰就輸。「有膽你就跟我直說啊!說你不要我了,我們一翻兩瞪眼,我就跟你說掰掰!再、見!」
「……」老山羊話說得猛,但是到最後關頭,他總會猶豫不決。
「怎麼不說啦?」
「…等等…我想想……」他推出緩戰牌。
我心頭竊笑,這下子已經是勝券在握,大木頭的個性,沒有比我更了解的了,他嘴巴凶起來可怕,可是要做決定的時候,那審慎的個性就會主導一切,不容易做出火油上的匆促決定;他現在一定是在衡量自己到底有沒有認輸的必要,通常都會認輸的…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為了一點小事跟女孩子鬧翻呢?那多沒面子啊。
「想完了沒?」我催促他。「要不要掰掰?」
「……我說掰掰妳會答應嗎?」口氣軟了一點,他在試探我的底限。
這個時候要順風直上,千萬不能激怒他。「不答應怎麼行,你說要分手,我能說不嗎?」
「嗯……」他開始萌生懺悔之意。
「我也不想跟你吵架啊!」聰明的人要在這時候開始倒蜜糖。「可是你最近怪得很哪,也不打電話來找我、也沒寫信給我…我每天上網路去收信,怎麼一封信都沒有嘛!我當然會覺得你鐵定是有毛病……」
「什麼『鐵定』?」
居然敢跟我斟酌用詞。「好嘛!我懷疑…懷疑可不可以…我懷疑你有毛病。」
「不是像妳想得那樣,我老闆回來之後,工作不斷,再加上同學又病了…妳知道嗎?壓力很大欸,每天都跑來跑去的……我睡覺的時候都很晚,要打電話給妳又怕妳睡啦!」
「那白天打電話不行?」
「白天老師會盯,」他咕噥。「被抓到雖然不說什麼…最好還是不要。」
唉,木易之的個性最乖,一點偷雞摸狗的事情都不敢幹,這點我最清楚了。「那你有沒有在外面跟別的女生…偷偷摸摸啊?」趕快審問一下。
「我要說幾遍妳才知道沒有啦!!」大木頭的聲量差點把電話線給震爆,還有我的耳朵。看來是說真話,不然他不會這樣氣憤填膺,臭木頭的個性就是不會裝假,說起謊來,話在喉嚨臉就先紅了,是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我原諒你好了。」我在電話的這一端吐舌賊笑。「可是下次要是給我再發現…老娘定斬不饒!」
「什麼叫做『再發現』?妳根本一次都沒發現!」
「什麼叫做一次都沒有?你現在說話的意思…很有問題哦!」
「別…別挑我語病。還有…還有下次不要隨便對人家自稱『老娘』,多難聽。」他結結巴巴的說明事實,還不忘記教訓我。
「那你也不要沒事就說什麼『林老北』,一定是跟阿草學得,對吧?哼,壞朋友!」
他在電話那頭尷尬的笑了幾聲,一下子冰霜溶解,氣氛雨過天晴。「下次我會多打些電話給妳…」
「嗯。」我很滿意的點頭。
「那妳也要長打電話來啊,不然不公平。」
「好、啦!」真無聊,吵完架我又得回歸小女人模樣。
「還有不准再在報紙上露臉!」話題一轉,又回到當初火爆的起點。「醜死了!」
這傢伙真是不要命!「你說什麼?誰醜?誰?你再胡說八道給我試試看,老娘活劈了
你!」
「叫妳老爸來!」他又開始沒天沒地的發火。「妳的嘴巴越來越難聽了!我要問問妳爸是怎麼教妳的!」
「……」

總是這樣的,我們總是在吵,然而吵架雖是家常便飯,感情卻一直不壞;小時候貪看老爸的金庸小說,《鴛鴦刀》裡有一對火爆夫妻,三不五時鬧翻臉,就算在仇人臨門、對陣應敵時,也不忘記自家人先砍砍殺殺一番。好幾次想到都會偷笑。這真像我們兩個的寫照。我一直都覺得這塊大木頭是不會亂來的,他讓我很信任得過,只是有
時候吵架不只是要發洩脾氣,更多是為了表示「我很在乎你」的心情。我實在不會說話,縱然筆下千言,嘴上要說就吞吞吐吐、模模糊糊,急起來只會大聲嚷嚷的吵上一回。他應該知道我的想法吧?我是這樣相信的。小說裡的火爆夫妻,後來還是平平安安的在一起了,偶爾火花引爆,想來也有高人化解。至於我和他嘛!那可能要看運氣才知道。而且,明天我還得去出版社拍公關照,到時候真要做起宣傳來,那才是常常得上報……這件事情現在不能跟他說,否則難保等等大木頭發飆起來,真會做出什麼來,誰知道。

心底暖暖的,不知道是因為剛剛惱火的脾氣,還是因為電話那端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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