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與修羅

作者: Lucifer (六翼熾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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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不得曾在哪一本小說或是漫畫裡,閱讀過描述『六道輪迴』的場景。在其 中,有個『修羅界』,是容納生前戰死沙場冤魂的集中營。在那裡,死去的幽靈,仍得繼續著無止盡的殺戮,景象恐怖。那些幽靈,我們冠上另外的稱謂─『修羅』這樣的描述,不知道各位能有多少的體會?不過我把這樣的世界,用來當作一個故事的開端。 

那一年,故事的主角十三歲... 我用「我」這個第一人稱,來敘述這個時下高學歷朋友們,比較難以想見的故事。 

其實我並不是個多特別的傳奇人物。和大家一樣,小學畢業後,進入國中就 讀;為了擠進明星國中,沒有特殊身份背景的家庭,就得提早將戶口遷移到想就讀的學區裡... 當然,那時的我並不知道父母的煩惱,仍然天天背著跆拳道服往道館裡修行,為了參賽而勤加練習中。 

升國中那一年的暑假,禍不單行:先是比賽中傷了膝蓋骨,斷送了往後練拳的資格;然後是學區遷徙太慢,明星國中額滿,而原學區的國中又因我的戶籍不在該校的範圍裡不收。小小年紀,就得忍受公家機關『踢皮球』的壞習性,只不過當時的我,一點也不引以為憂,反倒樂得輕鬆。 

即使如此,暑假裡我也沒閒著,天天拄著柺杖到家教中心上課,在那裡跟著明星國中的老師預先學習數學,打發平日練拳的時間。不過對稍具小聰明的我而 言,枯坐在教室裡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的漫長,不像揮灑汗水時的不知不覺。就這麼拖過了大半的暑假,終於託小學時代一個頗為臭屁的朋友來我家炫耀他家『關係活絡』的福,父母親送了瓶XO當謝禮,靠關係讓我擠進了全國最大的國中。只是我搞不懂:既然是靠關係進來的,編班照理也該編進「人情班」吧?結果呢!卻把我送進了一個當時匪夷所思的境地... 

說那裡是地獄可一點也不誇張,記得剛進那一班時所聽到的第一聲歡迎聲就 是「×你娘!」然後就是劈哩趴啦地整道牆的玻璃全被打破... 

那時我可是傻了眼了,雖然大型的跆拳道比賽也參加了幾次,但這麼實際的 戰鬥畫面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跟我一起靠關係進來的三個男生和兩個女生都嚇壞 了,窩到教室後頭悶不吭聲...

「奇怪了!再怎麼說我也是校長獎畢業的,怎會到二十六班來呀?」我在心 中納悶著:今年一年級共收了五十二個班,前面的一到四班及四十九班以後的班 級,都是當時所謂的A段班,我怎會在中間這種牛頭班呀? 看著眼前的滿目瘡 痍,我開始懷疑起教務處把我編錯了班級。 

放學的時候,一個人在校園裡晃蕩了起來,隔壁班的門口一群男生窩在那裡 哈草,一點也不在乎被人撞見;教室裡幾個看起來大哥級的人物不知道在談些啥,只見似乎是一言不合,其中一個拿出蝴蝶刀在另一個面前把玩了起來!而被恐嚇的那男生則更是鎮靜地突然拿起椅子就扔了過去! 

『磅!』一整排的桌椅都倒了,外頭的那些男生站起來朝裡頭望了望究竟。 「×!再『秋』呀!」說完,那個扔椅子的男生走了出來,門口那些看來只是小嘍囉的男生紛紛讓道。 

看到這一幕,當時的我並沒有特別的震驚,或許是一天下來這樣的場景看得 已經精神疲乏了... 那時單純地以為這沒啥,反正我又不跟這些人鬼混,不會莫 名其妙惹禍上身的。誰知道沒幾天,『女禍』纏身呀! 

儘管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我倒也還頗潔身自愛,甚少與那些人打交道,反 正我走我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咩!我們這群六個後來才到這班上的便自成 清流,念我們的書,乖乖地當我們的好學生,當時我們這群裡的兩個女孩子都蠻 可愛的,於是就有人企圖委託我當中間人引見。  

「你幫我拒絕啦!他們好可怕!」小貞聽到我來『說媒』,緊張得不得了,趕忙要我去回絕。 

其實我可以把這問題丟回給她本人去解決的,不過該死的大男人主義竟然在 這時候發作... 我把自己當成她的『護花使者』,挺起胸膛去拒絕。  

「她說她不願意,你也就死心了吧... 」

 「他×的!我死不死心干你鳥事?八成你這小子要自己『蛤』起來了吧!」 芭樂得知被拒絕,心情惱怒竟找我發洩,順手推了我一把!他的朋友都喚他作『芭樂』,為什麼這麼稱呼我不知道...

 「說話客氣點!誰要蛤啥?講話這麼低俗誰要跟你做朋友!」我沒有退縮, 反而挺向前一步!

 「啊後啊!不教訓你他×的不知道尊敬大哥!」說完芭樂掄起拳頭要往我的 臉砸了下來。

 「磅!」芭樂被我一側踢飛了出去。

 「不要動手動腳的!你不會是我對手的!」我微顫著說著。儘管我反擊得手,但畢竟是第一次打架,還是挺心驚膽跳的。道館教練的聲音在腦海響起:學武不是要用來打架的,而是防身...

「是你先動手的喔!我只是防衛而已!」急急忙忙地我又補充了一句話,芭 樂還趴在地上喘氣。

「×! 你死定了!咳~  」芭樂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出教室。

跟芭樂的衝突發生後,剛開始的幾天過得挺膽顫心驚的,害怕芭樂會找一群 人來報復。不過幾天下來,似乎也沒啥動靜,我也就漸漸淡忘這件事。

有一天放學時,我慢慢地收拾書包,突然發現教室後門擠進了不少人,仔細一瞧,帶頭的是上回用一把椅子解決一柄蝴蝶刀的傢伙,而後面跟著的就是芭樂,我在心裡大喊不妙,心想:反正也跑不掉,乾脆就看他們想幹嘛!

「翔哥!就這龜兒子暗算我!」芭樂一臉怒氣地指著我。

「看你的樣子不像在混的,怎會卯上芭樂?」被芭樂喚為翔哥的男生緩緩地 問我理由。

「看樣子這人還挺講理的,沒有一見面就動手!」我在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以為只要講清楚就沒事了,遂一五一十把當天的情況敘述了一遍。

「照這麼說來,芭樂理虧?」翔哥看了芭樂一下。

「×!我根本都還沒摸到他!他就賞我一腳!」芭樂馬上回了一句,掄起拳 頭又想扁我。

我擺好架式,準備再適時反擊,不過翔哥倒是捉住芭樂的手,冷冷地說道: 「現在這邊誰作主呀?」

「雖然是芭樂不對,但你先動手打芭樂是事實... 」翔哥慢慢地跟我說。「給你兩條路:一是讓芭樂回敬你一拳或一腳,不然就是你『擺桌』賠罪... 」

「什麼我先動手打芭樂!?明明是他自己想打我,結果被我閃開賞給他一腳,然後你說我先動手的?」這時我有點火了,忘記這些人是不太講道理的,開始口不擇言地罵了起來。

「出來混自己沒本事,挨揍了就找了一堆人!沒種的傢伙,枉費你媽生給你 ××,你是不是男人呀?」話說完,我覺得好痛快,以前這些話我都是悶在心裡偷偷罵,第一次講得這麼順口。可是,爽完了之後就是懊悔,因為這下樑子就結大了。

「你很帶種嘛!」翔哥還是那一副低沈的語氣。「既然我答應芭樂要幫他討回點公道,就不能這樣放過你... 你說我們找一堆人是吧?  那好,我一對一陪你玩幾招。要在這裡還是走廊?」

我看看外頭,窗外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要是鬧到訓導處,我充滿光明希望的國中三年就幻滅了。「就在這裡吧!」挪了挪後頭幾張桌子,清了塊場地兩個人就對上了。

直到現在,我才好好地打量了翔哥一番,看著他胸口兩槓,才知道他是二年級的學長,身高上,比我要矮一點點,不過體格比我還壯...

「跆拳道跟柔道及合氣道不一樣之處,是柔道與合氣道講究『以力制力』的反擊技巧,而跆拳道講究速度,不讓對方有機會喘息與反擊... 」我在心裡想到了教練的叮嚀。

「平常在道館裡的練習最避諱某些攻擊點,但是有一天真發生啥不可避免的 危險時,應該以這些點為攻擊重心!」想到這裡,我拿出在道館裡所學,朝顏面與雁下(腋下與腰中間,肋骨的最下面兩根)發動了一記上側踢與左旋踢。

翔哥似乎也是個練家子,他先後躍閃過攻擊顏面的側踢,然後用右手硬是擋 下了我的旋踢,並企圖用左手扣住我的左腳踝。

「這是柔道!」我大吃一驚,立刻一記右旋踢攻擊抓住我左腳踝的他的左手 腕。

翔哥鬆開了他的手,往後跳開,撞到了椅子跌坐在上頭,而我則因在空中側身旋轉失去支點,兩手單膝著地。

這一場戰鬥從發生到結束,不過短短的三、四秒鐘。此時教室裡外一片沈寂,所有人都專心注視。

「你學跆拳道的?」翔哥笑著問我。

「嗯!你學柔道的?」拍拍手上的灰塵,我也笑著問。

翔哥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芭樂在後面從吃驚中醒來。「翔哥,就這樣放過他喔?」

「你看到了,我制不住他,我看全海山一對一『釘孤枝』能幹掉這人的,大概就剩訓育組長那隻金剛了... 如果你不自認倒楣不然你跟他單挑呀?」翔哥笑著說。芭樂默不作聲。

「要不要去打撞球?」翔哥突然回頭問我。

「不了... 我還得補習... 」我搖搖頭,從小到那時我還沒摸過撞球杆呢!

「喔!  好學生!」翔哥自言自語地跟那些跟班說。「以後好學生少欺負,人家裡頭也是有兩步七的!被扁了不要找我幫你們出氣!聽到沒!?」

我將教室的桌子歸回原狀,拿起書包要走,突然小貞從教室門外走來,眼眶紅紅地跟我賠罪。「對不起... 」

「沒事了啦!反正我也沒受傷,而且這樣以後就沒人會來招惹啦!」我笑著 說。

到了家教班,裡頭清一色都是所謂A段班學生,我一個人鑽到裡頭,拿出講  義正準備開始做練習時,便聽到後頭有個女生說話的聲音。

「跟妳說... 我們這個班有個男生今天跟人家打架!」

我回過頭去,想看看這『長舌婦』的長相...


我是婷,那一年我十三歲,水瓶座。

我誕生在一個環境還算富裕的家庭,家裡除了父親沒有男孩子。我有兩個妹妹,她們還是雙胞胎呢!雖然我與妹妹們年紀相差不多,不過還是比不上同時誕 生的親蜜窩心,我很難打入她們的世界裡... 於是,小時候我只能安靜的處在我自己的世界。

在旁人的眼裡,我是個挺標緻的女孩子,從小,親戚朋友來到家裡,總是誇獎我越來越漂亮;小學的時候,就曾收到班上男生的小紙條,說希望跟我作『朋 友』,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怎麼去拒絕,總是當作沒有那回事,結果其他人就說我驕傲,男孩子們並封我為『冰山美人』。

其實,我並不因為自己姣好的容貌感到一絲一毫的歡喜。事實上,在我交朋友的過程裡,我的容貌有些時候反成了阻礙,還記得小學五年級時,我的好朋友喜歡的男生,明白地跟她表示喜歡我,並希望藉由她的撮合跟我在一起... 因為這樣的因緣際會,我成了女孩群中的眼中釘... 有人說我破壞人家的感情、有人說我是故意去勾引那男孩,所以那男孩才會喜歡我。

於是,我的同性朋友很少... 而異性朋友裡,很少單純地把我當朋友。我並不喜歡男生對我說喜歡我,甚至有點厭惡,但是對朋友本來就不多的我來說,如果先過濾他們的心態,那我真的會很孤單。結果,又有人說我對男孩子們總是用不明確的態度應付。

表面上,我對一些冷嘲熱諷裝作不在乎,實際上,我對那些文字始終難以釋 懷。我真的是這樣的女孩子嗎?這樣的問題我不知在日記本裡提了多少回。

小學畢業後,父母利用教職員身份的便利,將我編入海山國中的A段班裡就 讀。班上的同學,多半和我一樣,都是教職員的孩子。表面上,父母親都知道不該拿孩子們作為競爭的工具。但實際上,『虎父無犬子』的心態在教師間比比皆 是,而孩子們的成績,便成了驗證優良品種與否的依據。

在班上,我的成績並不是特別的優秀,這對小學時拿縣長獎畢業的我來說,是個頗沈重的打擊,儘管我努力地衝刺,但就是只有班上第十名左右的程度。於是,剛升上國中的我失去了笑容。

父母對我並不放棄,便為我找了間家教中心,希望能對我有所幫助。結果,雖然對唸書有比較輕鬆,但名次還是差不多停留在原地打轉。我開始變得鬱鬱寡歡,失去了昔日人群中的耀眼。由於家裡住在鐵路平交道附近,我便常一個人沿著鐵軌,半發呆地閒晃。

或許是因為不再突出的成績,就這麼陰錯陽差地,甫升上國中的我結交了新 環境的朋友、得到新朋友的關心。跟朋友在一起念書、討論小說或電視劇情,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我的世界,終於充滿天堂世界該有的柔和與平順。不過,我們是不可能每天過著和煦太陽高掛天空的日子。

跟炎的熟識,其實可以追溯到升上國中那一年的暑假,每天下午,我總會到鐵道邊看鄰居伯伯在那裡照顧他的蕃薯葉田,先是不經意地,然後注意到總有個 男孩,拎著用黑色帶子綁起來的布包,興沖沖地跑步經過平交道。有一天我在蕃薯葉田裡抓瓢蟲抓得忘了時間,直到夕陽西下,才匆匆地要趕回家,就在平交道 口,又遇到了那男孩。他穿著一身功夫裝,滿臉倦容地往他家的方向走去,眼神中帶著滿足與自信。

「原來他手裡拎著的黑色帶子是腰帶,他是學跆拳道呀!」很自然地,對穿著與眾不同的炎留下印象。

開學後,在家教班及學校裡,都曾遇見過他幾次,不過看到他的班級,我竟有點失望。那時候的印象裡,他所處的班級都是些龍蛇雜處,很自然地覺得他一定也是那樣的學生。不過並不因此討厭他,或許該說並不在意 ─ 他的好與壞與 我何干?

開學後的某一天放學,因為倒垃圾之故,經過了B段班的教室,那一區的感覺真的很糟糕,又吵又髒亂,跟我一起去的萍頻頻催我動作快點。經過了炎的班 上,其實原來是不知道那是炎的班級,只見門口聚集了一大群小混混,有的望門內看,有的則在外頭把風。其中有個男生還對我跟萍這邊吹口哨,笑得很難聽...

「我們快走,不要逗留!」我跟萍彼此心裡都這麼想著,腳步自然加快。

匆匆地把垃圾丟到垃圾場,我跟萍循著原路低頭快步趕回自己的教室,經過 剛剛一群人聚集的教室,突然一陣桌椅震動的聲音,我用眼睛的餘光瞄了一下,教室裡兩個男生緩緩站起,其中一個竟然是穿功夫裝的那男生!

不知為什麼地,我停下了我的腳步,只見教室裡的其中一個男生晃了出來,笑得頗為開心,而另一個,也就是我記憶裡學跆拳道的男孩則在那裡整理桌椅。 那一天,我心情很不好,大概是原來對學武的男生『正氣凜然』的形象被打破了...

「竟然用跆拳道跟人家打架!當初還指望你會跟一般B段班學生不一樣呢!」我在心裡竟有股悶氣。

到了家教班,平日並沒有特別注意的他的身影,今天赫然發現就坐在前面兩 排!進教室前因為得繳交聯絡簿,而在上課前會發還,我便藉此得知了他的名字。他叫炎...

「齡!我跟妳說,今天我看到我們這個班上有個男生跟人家打架喔!」我跟 旁邊的女孩,也是我來家教班才認識的朋友說起我今天看到的事。一時間,周圍幾個人都圍了過來想一聽究竟,炎也回過頭來。

「仗著自己學過跆拳道就在外頭惹事生非,好差勁!」一邊說著,我一邊看著那個叫炎的男孩的反應,他用眼睛瞪視著我,我竟微顫了一下。後來,一直到上課結束,炎都沒有再回過頭來。要離開家教班時,炎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冷冷地跟我說了一句話:

「妳以為我喜歡嗎?」

一時間,我想反唇相譏個幾句,卻啞口無言... 直到他步出了家教中心...這是我與炎的初識...


跟翔哥結識後的那幾天,我過得鬱鬱寡歡。一直很努力地成為父母師長眼中 的乖孩子、好學生,結果竟被女孩子用鄙夷的眼光相待... 雖然這女生並不是我喜歡的對象,但任何人對我的評價我都在乎呀!於是,我開始埋怨起這國中對待我的不公平!

「我哪裡比不上那些教職員子女呀?」我在心裡忿恨不平地吶喊。「會唸書的人生出來的就比較會唸書喔?!  走著瞧... 」那時候的我,表面上只是針對這學校的分編班級感到不滿,實際上是在對整個教育制度的『非常態編班』燃起戰意!

只是,處在大時代裡的平凡人,是很難去改變既定的時勢:學校裡所謂的王牌老師是不會任教於放牛班的,而放牛班的老師也真的就像牧童一樣放牛吃草, 讓牛群自生自滅... 牛群也都挺認命地『逍遙』地生活著。

結果,我成了放牛班裡少見的書呆子,牛兒們也因為聽說我與翔哥戰成旗鼓 相當,對我畢恭畢敬起來,芭樂三不五時還邀請我參與他們的『聚會』。剛開始我總是推諉有事,直到一次翔哥親自邀約,我才抱著『反正挺無聊』的心態參加。

翔哥他們的聚會,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就是一群人窩在撞球間裡,有的哈 草、有的敲桿,也是那時候,我學會了抽煙跟撞球。

對我來說,我是抱著『學習』的心態參與那些活動。「反正這世界人生百態都看看沒啥大礙!」我是這麼對自己說。所以抽煙?我會,但是非到『必要』的時刻我還是不沾。撞球?我會!但也不是挺熱衷,技術平平。就這樣,我成了牛群裡的新焦點。『會幹架的好學生』,那時候牛兒們都這樣稱呼我。

第一次段考結束,我的成績擠進了全校排名三十裡,在那時的海山一屆兩千 多人的競爭裡,算是相當了不得的舉動。一進學校的穿堂牆上,張貼著前三十名的學生姓名、班級與成績,在清一色不是一二三就是五十幾班的學生裡,夾雜著一隻二十六班的牛便顯得相當醒目。

成績公佈那天,翔哥還弄了個『慶祝會』,把我當成替兄弟掙了口氣般,開心地猛灌我啤酒,那一天我挺自豪的,也跟著大家一起大叫痛快!

回家的路上,我一個人緩緩地在鐵軌邊走著(我上學的路若沿鐵路走可以節 省將近一公里)。遠遠地聽到平交道的燈在鳴響著,我突發奇想地拿出十元硬幣,放置在鐵軌上,然後躲在一旁,等火車碾過。火車駛遠後,我搜尋著殘骸,發現了比原來要大一圈的『銅板』。

「哈哈!爽!看誰以後敢瞧不起我!」體會到了一種『毀損國幣』、『知法犯法』的快感,用力一扔,我把硬幣回擲到遠方的鐵路上。殊不知自己,已經轉換了原先循規蹈矩的個性,放出了潛藏的『肆意逞快』的野性。

當然,當時我的成績受到學校的質疑。

「你是不是在考試的前一天,撬開了教務處大門,進來竊取了考題?」教務 處裡一位職員,用嚴厲的口氣對我問話。

「怎麼回事呀?」我那時候還很納悶。

「段考前一晚,教務處門鎖被撬開,看樣子有人來偷竊過第二天要考的題目。」那名職員冷冷的說著。

「你這是懷疑我了?」明白了怎麼回事後,我的火氣開始上來了。

「不然呢?  我們的編班都是經過過濾的,憑一個二十六班的學生要考到全 校前三十根本不可能!」那人傲慢的態度,擺明了一口咬定我就是小偷!

「哼!什麼嘛!就憑這樣的理由就咬定我是小偷!不要以為放牛班的學生就只會糜爛!我是沒怎麼用功唸書!但是那樣的題目要難倒我?  省省吧!」說完我轉身就走,我覺得實在沒必要站在那裡給人家侮辱我的智慧。

中午時,訓導處也傳喚我。

「我說過了,教務處考卷失竊不干我的事,不然你們想怎樣呢?」對於那一 套推論,我已經懶得發火了,隨便這些自以為是的大人去搞吧!

「那你敢重考嗎?」一位不知道啥身份的訓導處人員提出這樣的問題。

「有何不敢?  現在就來呀!  我還懶得準備!」我滿肚子大便,覺得這些 人根本就不相信學生,乾脆就讓他們知道是自己作業上的疏忽!才會將我流放到 放牛班去的。

於是,教務處人員拿了一張考卷,裡頭每一科的題目都有幾題,要我作答。 不到一個鐘頭的光景,我丟下筆,大聲嚷著:「我寫完了,可以滾了嗎?」

回到班上,芭樂問我怎麼回事。「是不是前幾天在撞球間扁中山國中的那檔 事,學校在查呀?」

「不是啦!是我的事... 放心!就算是我也不會抖你出來的!我不是『抓耙 仔』啦!」

第二天,我又被傳喚到教務處去。

「調班?」我被通知要調到一班去。

「對,你國小的時候是校長獎畢業的不是?那是作業上的疏忽,把你遺漏掉 了... 」

「哼哼... 不怕我去帶壞那些書呆子嗎?我現在抽煙、吃檳榔、打架都會喔!不怕其他好學生被我帶壞就調吧!」帶著嘲弄的語氣,我提醒那人因為『作業疏失』造成我的改變。

「既然你這麼說,我會請導師好好注意你的!」那人對我的諷刺蠻不在乎, 一副啥學生沒看過,要制住我輕而易舉的態度。

就這樣,我離開了二十六班,轉到了A段班。

只是,習慣了牧場逍遙的我,對有人執鞭的生活,短時間不太能適應。


那一天,我著實嚇了一大跳。朝會時,赫然發現炎出現在我們班斜對面的一 班的隊伍裡...

 我並沒有刻意觀察身邊人事物的習慣,但是炎的那一身打扮實在很難讓我不 去注意他 ── 先是一頭長髮(那時學校還有髮禁,男生只能留平頭,所以炎濃 密足以中分的髮型自然顯眼)、沒紮進褲子在外頭晃呀晃的上衣衣角、短得幾乎 看不到的襪子、還有白晰的布鞋(那時男孩子得穿黑皮鞋上下學)。

 他就站在第一列排頭算來第二個的位置,帶著點玩世不恭的表情,跟他左右 邊同學直挺的稍息姿勢比起來,炎斜伸出一隻腳的模樣真的是目中無人。

 「他是誰呀?  怎麼好像昨天沒見過他呀!」我身邊的同學開始議論紛紛。

 「聽一班的同學說是從B段班調過來的,據說他成績很好... 」

 「成績好也不能這樣吧?  一副小太保模樣?」

 聽著同學們的談話,我知道他給別人的評價很糟糕,事實上我給炎的成績也 是不及格的,畢竟在我們這幾個升學班中,像這樣的人物只會帶給大家恐慌,影 響同學課業上的進展罷了。

 儘管如此,我並沒有參與口誅筆伐的行列,因為每次一想說出認同同學看法 的詞語時,他那句『妳以為我喜歡嗎?』就自我的腦海裡響起。帶著點氣憤、哀痛與無奈的吶喊... 我深刻地感覺到...

 「管他的!他又不是我們班的!我幹嘛在背後批評與我不相干的人事物?」 翻開課本,我自言自語地叮嚀自己。

 就這樣,炎在眾人特異的眼光中加入了我們的團體。不過,他的特立獨行可 不只穿著打扮...每天中午,照例是午睡休息的時間,整間教室,不!應該說整個校園都進入安靜無聲的境地,學校強迫性的午休,是為了讓我們在面對下午的課時不會想打瞌睡。

 可是,炎卻總是視若無睹般,在中庭裡晃蕩。有時是躺在椅子上看書,有時 是跟糾察隊談天。真搞不懂訓導處為什麼要讓那些B段班的學生負責秩序維護的 工作,使得我們常受到一些刁難:那些B段班的學生總愛找我們麻煩,一副我們 被老師喜歡、受學校青睞是我們的錯...

 於是,常可以在睡眼惺忪中,聽見炎跟他的朋友們用詞不堪入耳的對話。除此之外,每天正課放學後,我們幾班常會留校一節課來考試,當大家結束放學時的集合,一窩蜂地回教室準備應付頭疼的小考時,炎總是從一班的人群中走出,斜背著亂七八糟塗鴉的書包揚長而去。

 「喂!炎同學!等等要考試耶!」一班的某科負責人在門口叫喚著。

 「我沒念!考也是白考!」炎頭也不回地,在他們班同學司空見慣的眼光中 離開。

 老實說,看到他這樣過分的舉動,我並不會感到特別地厭惡,只覺得他不應 該待在我們之中,因為炎就像不定時炸彈般,隨時會爆炸... 會造成怎樣的傷害?達到怎樣的程度?我不知道...

 雖然炎總是這般地我行我素,但是家教班的課倒也沒見他蹺過。自從上一次 的事件發生後,炎自己往前頭挪了好幾排,有時甚至坐第一排,跟老師兩兩相望... 那時候,坐第一排的,還有杉。

 那是種很難以想像的組合,炎跟杉...

 杉在我們A段班的名氣,比起炎要來得響亮多了,畢竟一入學就達到全校前 三名,這樣耀眼的人,怎會被忽視呢?如果說接近炎會受傷,那杉無疑帶給人平和無殺傷力的感覺。第一次見到杉,並不會覺得這男生會唸書,因為那一付黑框眼鏡修飾下的眼睛、帶著點稚氣的五官搭配,給人十足書呆子的形象。不過,無論是在家教班還是在學校,他的表現總是奪得師長的讚許。炎跟杉,這樣兩個極端的男孩,卻有著我難以理解的友情。

 在家教班的課堂上,當老師提出問題徵求已經知道答案的同學時,炎跟杉, 總是彷彿有著極佳默契的雙人拍檔,一起舉手或站立;下課時,兩個也常認真地 討論著課業;放學時,兩個更總是一起離開...我相信,台上的老師一定知道炎在學校的表現,但是一點也不在乎似地,老師對炎跟杉的組合並沒有擔心的模樣。

 「不怕杉被帶壞麼?」我曾這麼在心裡納悶著。

 「算了,反正不管是炎還是杉,都與我無關... 」我回到我自己的世界裡,一聲不響地關起門來。不過,無意間,這兩個男孩輕扣我的心門...

 那一天,是第二次段考前最後一次上課吧!我站在家教班樓下,等著母親來 接我。遠遠地,就聽到早已離開的炎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麻煩呀!?連講義都會丟在抽屜沒帶走!」杉的身影出現在巷 子的轉角,炎則跟在後頭吆喝著。

 「對不起啦!我上去拿一下就走,你在樓下等我就好,不用跟我上來了...」杉回頭跟炎賠罪。回過頭來,看到我站在樓下,一臉訝異地跟我打招呼。

 「呃... 妳好... 」說完,杉紅著臉上樓去了。而炎則站離我兩公尺,本來以為會當沒見到我的他,竟開口與我交談。

 「妳好呀!」炎用他那令人分辨不出真心或是應付的語氣問候我。

 「你好... 」我禮貌性的回話,兩個人陷入一片沈寂。直到杉跑步下樓的聲音傳來,炎突然想起某事般,跟我說了一句話。

 「跟妳說... 杉妳認識吧?  他挺中意妳的美貌喔!」有點刻意地,炎拉高音量。

 「喂~  你不要胡說八道!」杉匆匆忙忙阻止炎繼續說下去。

 「不要理他!他亂說的... 」滿臉通紅地,杉丟下這句話來跟我解釋,也不等我的回話,便推著炎離開。

 「唷喝?臉紅耶!你會害羞耶!哈哈哈!」他們倆離去時,我還聽到炎在那 裡糗著杉...不過,我卻以為炎是在說我。因為我感覺到,自己的雙頰,也發燙了起來... 


算一算來到A段班也有一個多月,馬上又要面臨另一次的段考。對我來說, 這些考試的成績、名次等有如糞土一般,好與不好我其實都無所謂,只是為了能 給家裡的父母親一個交待,茶餘飯後我還是會翻翻書背點有的沒有的。

其實我的心情與際遇父母親也是略知一二的,只是父親聰明地用『冷戰』的 方式對付我,讓我雖在表面上也逞強不跟父親說話,實際上打心底難受。母親則會用些『眼淚』或『喋喋不休』的攻勢,希望能減少洗衣服時聞到上頭沾染煙草 氣味的機率。

 對一個十三歲少年來說,總是在乎朋友間的評價要遠勝於父母親的教誨。反 正只要能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就是了,其他的是非好壞,我情願讓自己快活, 想做啥就做啥!當然啦!這樣的態度自然會惹一些對父母師長唯命是從的傢伙 現出對我的不滿。 

那一天是第二次段考前一天,照例放學後又是得留校唸書考試,我一如往昔 地收拾好書包就要走人,剛要自後門離開,就聽到風紀股長的聲音。

 「你又要去偷考卷了嗎?」雖然當時班上還有些吵雜,但這句話我相信清晰 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裡,剎時間整間教室鴉雀無聲。我回過頭去,壓抑住怒火,用冰冷的眼光掃往聲音來源處。風紀股長正站在教室講台上,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你剛剛說什麼?  有種再說一遍!」我緩緩地往教室前方走去,他仍一付 無所懼的表情杵在那裡。

 「本來就是!  我問過我媽為什麼你一個B段班的學生有辦法進到我們! 原來是上一次段考有考卷失竊... 難怪你成績會比我們好!」

 「笑連ㄟ!  飯可以多吃話不要亂講... 你他×的以為我喜歡待在這種班級 裡喔?  看看你那副德行,除了唸書爭分數你會啥?」我一股腦兒地把這些日子 來感受到A段班的氣氛說出來。走到他面前,我推了推他的胸膛,在這個班級裡 就這傢伙比我高壯,不過我才不怕這書呆子會有什麼反抗。

 「少跟我耍流氓! 你敢對我怎麼樣我... 我就報告老師!不然我跟我爸說,讓你在這所學校待不下去!」聽說風紀股長的老爸是某國小的教務主任,老媽是學校老師。

 聽完他這些話,我倒替他可悲了起來,都幾歲了還跟襁褓中的孩子一樣,凡 事就想找人當靠山...當然啦!對這些恐嚇性的語句,我才不會在意。

 「我好怕喔!」裝作渾身發抖的模樣不過兩秒鐘的光景,我回頭就走,懶得理會這想用靠山壓我的人。

 「喂~  老師說等等會來!  你不可以蹺... 」還沒等他說完,我回身就是一拳往他的面門擊過去!

 「磅!」風紀股長壯碩的身軀跌坐在地上!

 「真沒用!  嚇嚇你而已,碰都沒碰到你就倒了... 真是沒膽量!」把手插進口袋裡,我在全班瞠口結舌的表情下離開教室。

 「啪啪啪!  好帥喔!」翔哥一邊鼓掌一邊從旁邊的樓梯口走出,看樣子這 一幕他都瞧見了。

 「算了吧!  這些好學生都是褲子裡沒卵蛋的孬種,欺負他們讓你見笑!」說實話,我並不想跟班上同學鬧僵。反正我過我的日子,他們有他們的生活,彼此不要互相干涉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我遵循他們定下的規則呢?

 「喂!  有沒有事呀?  跟我去個地方幫我壯膽!」翔哥一手搭上了我的肩 膀,笑著問我。

 跟翔哥認識也好一陣子了,跟他的友情算是挺畸形的:他從來不會強迫我去 做啥事,反正我想跟就跟... 他也沒把我當小弟,而是當兄弟!

 「幫你壯膽?你還有會擔心的事喔?走吧!路上跟我說說是怎樣的事!」或許是被剛剛在教室裡的事惱火了,現在很想去發洩一下... 雖然我還不知道翔哥想幹嘛?!

 「沒啦!前幾天幾個中山的來找我挑撞球!結果輸了想賴帳!等等要是把錢拿回來請你吃香腸!」

 「只有香腸?  我還要一罐台啤!」我笑著敲詐。

 本來以為只是去撐撐場面的,沒想到翔哥居然是去人家的地盤找人!我跟在 翔哥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走進一間滿是中山國中學生充斥的撞球間。

 「你沒搞錯吧?  到人家的地盤來要錢?  到時候不要自掏腰包付醫藥費!」我小聲的嘀咕著。

 「等等一看苗頭不對就快溜喔!」翔哥沒有回頭,叮嚀了我一句。兩個人就在一堆手持撞球桿的人群中穿梭,來到離門口十來步的一張檯子前,翔哥對其中一個人叫喚。「喂~  願賭服輸!  快把欠的錢拿來!」

 「你很有種嘛!  這裡哪裡你不知道嗎?」那個人站起身來,身後五六個人 跟在他身後。

 「你不想還?  ok... ok... 」翔哥緩緩地後退,突然自書包裡掏出一罐玻璃瓶可口可樂,冷不防地就往那人頭上劈了過去!然後拔腿就跑!

 「你竟然帶著可樂?你幾時買的呀?你從一開始就只是來砸可樂瓶的對吧?」我跟在翔哥的後頭跑,身後的叫囂聲音此起彼落,撞球桿從耳邊呼嘯而過!而我竟然還有力氣問這些蠢問題?!兩個人腳程都挺快的,加上那些追兵也沒多認真追,不一會兒我們就擺脫,來到鐵路邊。兩個男生先是沿著鐵路晃呀晃,不是對著遠方比誰的三字經罵的大聲,就是擺些小石頭在鐵軌上。

 「放心啦!雖然從小就聽說不可以這麼做,不過其實不要擺太大的石頭是沒 關係的... 」翔哥一邊排列那些隨手撿拾的紅褐色石子,一邊『開導』我。我並沒有照著做,但也不阻止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邏輯思考,不要企圖去改變人家的... 」來到我家附近的平交道,跟翔哥兩個人坐在旁邊一個廢棄油庫停車場圍牆上天寬地闊地閒扯蛋,遠遠地一部摩托車接近,後頭的女孩子挺眼熟的。

 「好正的妞耶!」翔哥吹了聲口哨,車上的女孩朝我們望了望,露出訝異的 表情。是婷...

 「原來都是家裡接送,難怪上下學都沒碰見過她!」我在心裡自言自語。

  「喂~  回來喔!  過橋喔!  回魂喔!」翔哥對著發呆的我叫喚著。

 「你喜歡喔?  我幫你介紹!」我掩飾我的失神,笑著回應。

 「你認識?介紹給我?別笨了!那種女生才不會看上我們這樣的男生 呢!」翔哥繼續盯婷的背影,一副挺識趣的模樣。

 「是嗎?」我緩緩地問,隨即像忘卻煩惱般笑著說。「有個全校前三名的男生挺喜歡她的!我想那樣才搭配吧!不是有句話說『郎才女貌』嗎?」 


第二次段考結束,沒有像上一次那樣幸運地擠進全校排名裡,並不是自己不 用功(反正我就是保持想唸書才翻課本的習慣),應該說有些人習慣了考試模式 後,改變原先的唸書方法以配合考試出題,所以在名次上,我就被這樣的人超前。不過大致上還保持在班上的前十名。沒有了『全校排名』的頭銜,對我來說反而是件好事,因為在班上減少了許多帶刺的眼光。這真是令人感慨的教育制度,教育出來的孩子不懂相互扶持,還唯恐被人超越,甚至對比自己優秀的人產生敵對感!這種現象尤其在成績越好競爭越激烈的高分群越明顯。

 「這樣也好!  就讓你們去爭個你死我活!」我還是保持『井水不犯河水』 的心態,過著一個人的求學生活。

 不過,在一個環境中處久了,都沒有交到朋友那也是挺難受的事。本來嘛! 在班上除了那一次跟風紀股長的衝突外,我並沒有對任何人兇過,所以坐在我身 邊的同學還是會跟我聊天,甚至跟我討論課業,不過清一色都是男孩子,女生大 概都被嚇壞了!

 「呃... 可不可以問你一題數學?」那是某堂數學課下課,我正準備趴在桌 上小憩一番,忽然聽見前面的女生轉過頭來,用她那對帶著點惶恐的眼睛望著我。

 「耶?  你敢拿問題問我喔?」我顯得有點訝異,脫口而出,大概是太大聲了點,把她嚇了一跳。

 「對... 對不起... 我去問別人好了... 」她慌張地轉過身去,好像以為自己犯了什麼不可原諒的錯誤般。

 「嗯... 我不是說妳不可以問我問題啦!」被她這麼一攪和,我也手忙腳亂 了起來。「我只是很訝異有女生來問我問題而已... 把題目給我看看... 」她就像隻受到驚嚇的小羊,戰戰兢兢地把題目遞到我桌上。

 「喔!  這題喔... 」我把解法簡單敘述了一遍,並把原理交待。她也是挺聰明的,很快就能理解。

 「謝謝... 」又是匆匆忙忙地將筆記本收起來,她朝我小小聲地道謝就轉回 去。

 「對了... 換我問妳個問題!」我故弄玄虛地拿出一張計算紙,草草地寫了 幾個字。她狐疑地看著我遞給她的問題,臉紅了起來。

 「我沒別的意思喔!只是覺得有這麼個清純可愛的女生坐在前面,不知道名 字太失禮了!總不能以後要我用『喂喂喂』來召喚妳吧!呵呵... 」嘴巴裡這麼 說,心裡卻責怪自己的輕浮,用詞遣字這麼的低俗...她笑了笑,拿出了原子筆,用剛剛我就見識過的涓秀字跡寫下自己的名字。

 「小雅?  呵呵... 好聽耶!」我和小雅兩個人相視而笑。後來,託小雅的福,開始跟班上的女孩子有了比較頻繁的接觸,本來我就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擺脫了那樣的形象後,就很少一個人枯坐在座位度過下課時光。

 「炎呀!  其實你要是肯用功唸書!  一定不得了!」有一回小雅問完一些 數學習題後,感嘆的說。

  「喔?  我要是用功唸書... 那全校第一名不就別混了?」我用不可一世的 口氣回話,雖然聽起來囂張了點,不過實際上並沒什麼輕視的意味在。本來以為日子可以就這麼平和的流逝,不過接近學期末時發生了件大事...

 當時在海山,有十三個比較『大條』的問題學生,其中一個叫『小柯』的找 了另外十二個,組成了『海山十三鷹』。

 「聽起來挺不錯的!」當翔哥跟我說時,我笑了笑,因為翔哥也是其中一員,他頗引以為傲。當這十三鷹剛統整完時,鄰近的幾個國中就不敢找我們學校的學生挑釁。但是這不代表相安無事,因為一旦發生衝突,反而會比以前更龐大!那時候,我們學校正在擴建校地,舊操場的圍牆拆除,新操場的圍牆則還未完成。於是學校只好派些糾察隊在下課時防止有人『穿牆而過』。結果,這操場竟因為某場小爭執成了大戰場。

 那一天是陰天,放學後我就發現不太對勁,因為我們班教室有一面正對著當 時寬廣無際的操場,一群群平日不會晃到這裡的牛兒竟聚到這兒來,群集在操場 的一角。

 那時我們班正在考試,外頭人聲鼎沸。「怎麼回事呀?難得我留校考試就吵 我!」我丟下筆,準備到外頭去一探究竟。

 「不要去啦!人很多耶!」小雅追了出來,她是那時考試的負責人。我笑了笑,示意不會惹事。然後鑽入人群中。

 「芭樂!怎麼回事?還帶鋼筋?」我在人群中找到芭樂,乾脆問個明白。

  「小柯說今天要總動員!聽說中山也『烙』了不少人!」芭樂盯著遠方街道的轉角,緊張地轉動手上的鋼筋。

 「怎麼我都不知道?  臨時的嗎?  昨天去撞球時還沒聽說呀!」

 「如果是臨時的哪來那麼多傢伙呀!?是翔哥說不要你插手!啊!來了!」說完芭樂舉起傢伙衝了出去,後面的人一擁而上,我這才發現,除了這個角落,通往操場的另外一角及中間穿堂,也衝出了許多人!

 「哇靠!這少說兩邊都出了三百個人!」我在那裡看呆了,這比電影還真實,瞬間整個操場×聲震天,塵土飛揚。

 「啊後!  進去踹兩腳!」抱著遊戲的心態,我也衝了進去。結果沒有幾秒鐘的功夫,就聽見遠處警車聲大作,定睛一看,一部黑色公車跳下了許多拿警棍盾牌的鎮暴警察,一時間所有人作鳥獸散,運氣不好的被逮個正著。夾雜在逃難的人群中,我沒有目標地狂奔了起來,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這邊!阿炎!」幾分鐘後,我在翔哥的家裡,兩個男生癱坐在椅子上,用力地喘著氣。「你怎麼來了?」我還在逕自喘息,就聽見翔哥冷峻的聲音質問我。眼前的翔哥面無表情,看樣子怒火中燒...


炎變了...

如果你問我,他怎麼個變法?變成什麼?我答不出個所以然來。用點眼睛可以觀察到的改變來描述好了:頭髮剪短了、衣服不再燙摺、衣角也都塞進褲子裡、穿起白長襪黑皮鞋...或許你會說:這是好事呀!一個浪子的迷途知返、浴火重生是值得慶賀的。但是,有一些些的不習慣...

白天在學校裡,常可以看到炎奔走於辦公室與教室間;午休時間,昔日的瘋 言瘋語不再出現於中庭;放學時,沒有再聽說炎有先行離校的舉動;在家教班裡,炎和杉的程度幾乎被老師劃上了等號;沒有再聽說因作業未寫,而留下來當值日生。炎應該感到開心的,因為在師長與同學的眼中,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優良模範 生。

『妳以為我喜歡嗎?』每一次看到拿著書本的炎,我的腦海裡就會再浮出炎 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炎快樂嗎?  他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還習慣嗎?」這一連串的問號,居
    然是在炎成了大家的榜樣時,我心裡的疑惑。其實,我和炎是不熟悉的,除了兩次加起來不到三十秒的談話外,我對他根本不瞭解... 他的生日?星座?血型?興趣?甚至... 有沒有女朋友?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其實我沒必要為這些念頭傷神的,不管炎是由衷還是刻意裝出好學生的模樣,大家喜歡就好。我既不是他的老師,也不是他的同學,更不是他的女朋友,想這些有點浪費自己的精神與時間。不過,炎很努力地扮演他的角色,我看得出來...

連續兩年參加全國國中科學展覽,都抱回了優選的榮譽,當全校週會,司儀 公佈他的名字時,遠方的我都可以感覺到,台上的他,正感受著掌聲帶給他心境 的蛻變。不談炎了,那時的他在我的生活裡並不是重心,不需要浪費太多篇幅文字介紹。

升上國二那時,學校來了個乾坤大挪移,把所有學生依優劣做了點調度。於 是,所有的A段班學生都聚集在一棟大樓。我跟炎的班級並沒有調動,而杉因此 調到我們附近的班級。因此,和杉碰面的機會變得很頻繁,雖然多半是在校園裡 不經意地撞見,兩個人總是默契般地微笑點頭,並沒有太多言語上的溝通。不過,或許是那一次炎的玩笑的後遺症,面對杉,我開始有一絲絲的不自然。並不是刻意地表現像個乖女孩的模樣,但不自覺地就是會在肢體上收斂。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我在日記本裡問過自己,但隨後也給了自己答案。

「面對一個好男生的追求,總是不忍心打破他心中的我所俱有的完美的形象。」我這麼解釋自己不自然的表現。對愛情,我並不如一般同年齡的女孩那麼樣地充滿憧憬。或許是父母親的叮嚀,也或許是小學時因為被追求造成交朋友上的困難,對追求者甚至有一點點的厭惡,更別談交男朋友。不過,總是會有些男生有辦法讓我不得不在意,尤其是有著極端表現的人...

那一天是星期五,我記得很清楚,天空垂掛著的是如棉絮般絲狀的雲,我一 個人緩緩地步行在往家教班的路上,心裡還在擔心等等上課要考關於根號的演算。經過一座天橋,遠方的夕陽透著火紅,斜吊在大樓半身腰處,靠在欄杆上,我注意起平日未曾在乎的周遭景致。

 「妳一個人在這裡幹嘛呀?」從來時的路上傳來熟悉的聲音。我轉過頭去, 瞧瞧說話者的模樣。杉就站在幾步之外,一身標準的冬季穿著,卡其色長袖制服的領子,整齊地翻在拉鍊頂到脖子的深藍色外套外,一手提著便當袋,一手拉著書包背帶,黑色的皮鞋擦得乾乾淨淨,反射著刺眼的夕陽光暈。突然,我對自己打量人家的舉動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慌忙低下頭回話。

 「沒有啦!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地想看看路上的景象... 」我低頭小聲地回 答,用眼睛的餘光看著他,這才發現,炎站在他的身後。炎還是那一付事不關己的樣子,穿著運動服裝,杵在杉的身後四處張望,就好像沒見到我跟杉一樣。他穿著運動短褲,跟杉及一般人的裝束實在格格不入。

 「不怕待會兒遲到?」就好像有預感般地,我猜杉一定會這麼回話,所以當 杉這麼問我時,我笑得很開心,就像中獎似地。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回話!真不愧是愛唸書的杉!人偶而總是得停下來,看 看身邊的景象呀!」聽到我這麼樣的調侃,杉有點臉紅,大概是以為我糗他是書呆子吧!只見他搔著頭,一付不好意思的模樣,我趕忙扯開話題。

 「不過我就是太常發呆了,所以成績跟杉你呀不能相提並論!」我帶著點自 嘲的語氣,杉趕忙搶著糾正。

 「哪有這回事... 妳很好的!」杉脹紅著臉,語氣認真地要我別輕視自己。看到杉這番模樣,心是有一點點感動的,雖然我知道他並不了解,對課業我已經百分之百的努力,絲毫不敢鬆懈,卻仍舊有些無力感的心情。但是,我知道他在鼓勵我。

 偶然地瞥見杉後頭的炎,當我提到要留意身邊的美景時,他的眼神顯得有點 訝異,彷彿對這句話出自我的口中很不可思議。等到話題轉回功課上,他才鎮定 下來。

 「呃... 妳星期天早上有沒有空?現在有部電影還不錯看!我們一起去好嗎?」炎在杉的身後推了一把,杉吞吞吐吐的邀約。

 「就我們兩個?」我有點訝異杉的積極,他看起來不太像敢單獨跟女生約會 的憨厚男孩呀!

 「不不不... 炎也會去!  對不對?妳也可以找妳的同學一起去呀!」杉看了看炎。

 「喂~  別拖我下水!  我不當電燈泡!」炎趕忙撇清關係。也不知道為什麼,對炎這種極力反抗的態度有點氣憤。

 「沒關係!就我們去吧!」我瀟灑地接受邀約,這可是我第一次接受單獨赴約的約會呢!晚上回到家,我簡單地在日記本裡寫下今天的偶遇,對炎今天的表現,我好似有預感般地在最後加上一句話。「我絕對不會跟這樣的男人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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