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lifornia
Dream
作者:小V
下課的時候，已經五點了。
我一直不喜歡這種懸在半空中的時間，早了六點一個小時，又晚了四點六十分鐘，無所適從的幾乎感覺要窒息。隔天的英文競試，更叫人感到陣陣寒心。
三十八分鐘後，我搭上一班一一二一的公車，接著就到了一家叫做「California」的餐廳裡了。店裡封閉的讓人不自在，吵雜的說話聲，再加上有點太過前衛的裝潢，實在不算是個棲身的好地方，在我準備離開前，店裡駐唱的樂團才出現，想想自己一向喜歡live
band的感覺，那麼就待下來吧！
也許會有什麼驚奇也說不定，一個聲音從心裡發出。
大家似乎都在屏息以待，即使他們在調音部份用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大概是環境使然，我變得有點興奮起來，渾身細胞的舞動愈來愈烈，腦子裡也充滿急速放大的淋巴。當主唱那低沈而沙啞帶著盡是溫柔的聲音出現時，我立刻想起The
Cure怪人合唱團，然後我幾乎可以想見這家店裡的客人門庭若市的原因。專程來看他們的人很多，從剛進來沒理由的談天噪音到現在所有人聚精會神望著這個團的演奏而亢奮的喧叫，看來這真的是有廣大樂迷的超人氣樂團。
之後的幾天，大概是習慣使然吧！
我仍在每天下課的五點坐公車來「California」，還是坐在同樣的位子，如果不幸靠窗的位置有了人，我便回家。因為從小我就會認床，對喜歡而常去的地方呢！也要有固定的座位，我給自己這樣的行為起了名叫"念舊"。如果記得沒錯，五月十八日，我第八次來到這家店，煙灰缸竟然沒有清理，還殘留著煙蒂，雖然心裡咕濃著waiter的不注意，另一方面我卻忍不住將煙灰移向鼻前，好熟悉的味道啊！好像阿武的煙味。
是78年份的POOH牌香菸，昂貴而稀少，還有一種說不出好聞的味道，既使變
成了煙蒂，味道仍會殘留在四周圍的空氣中，阿武的聲音猶然浮在耳際。
一連五天，靠窗的煙灰缸裡都是78年份POOH牌香菸，而且剩餘的煙頭是逆時
針轉三分之二圈垂直下壓。會是阿武嗎？我越來越懷疑了，我還記得阿武說過，
抽這種菸的人並不多，那麼，有可能是阿武了！我高興的想著。我問了waiter，
有關在我之前坐這裡的人。waiter只說，那個桌子的煙灰缸是一天只清一次的，
至於誰坐過這裡，店裡人來人往的，他就不清楚了。聽完waiter的話以後，雖然覺得有點奇怪又不合理，但也不好說什麼。到底是不是阿武？五月二十五日，這件事有了新發展，我在煙灰缸下發現一張粉紅色的小紙片，上頭寫著
:
~ F，照顧自己，我走了。 愛你的武~
"愛你的武"。
我仔細的看了好幾遍。
天下又這麼巧的事嗎？他一定是阿武，又如果他不是許力武，那麼他是誰？另一個阿武嗎？世界上會有幾個阿武？
五月二十六日是拖鞋的生日，我沒去「California」，不過在拖鞋的Party上，我都心不在焉的直想著阿武和F的事。
二十七日，說好和小瑋、拖鞋去看『墮落天使』，想起了現在還下落不明的阿武。
不知為什麼，從認識他開始，我對他的一切都是這樣不清不楚的。
二十八日，我翹了生平的第一堂課，四點多就跑去「California」，只想知道"愛你的武"是不是"許力武"。
我嘗試著在桌椅附近找尋一點有關粉紅小紙片的蛛絲馬跡，不過一切都是枉然。
也許真的是許力武，又也許不是，反正是二分之一的機會，當然也可能超出這百分之百而成為例外，但那是我所想像不到的。
接下來的幾天，「California」裡已沒有過去那樣滿座的景象了，原本駐唱的band打算解散，所以暫時休息一陣子準備要做一個完美的最後演出，至於靠窗的位子除了粉紅色的小紙片沒了，連煙灰缸裡的煙蒂也消失了蹤跡。
六月二十一號，「California」裡的band最後一次演出，所以人是滿出來那樣多，我和其他人一樣站著看他們表演，來的人好像都是他們的歌迷，聽旁邊的人講早期的「California」就是靠著這三男兩女支撐住的，就連「California」的名字也是為了他們而取的，早先那三個男生和一個女的在念清華大學時就組了團，因為在他們心中對加州都有著一種無法言語的想像，約定將來要在加州闖出一片天地，於是就把團名叫「California
Dream」，還曾經在熱門音樂大賽中有過優異的表現，後來因緣際會認識了Ｐ先生（這家店的老闆），當時他的店因為經營不善正要關門大吉，見到這群年輕小夥子後，突發奇想邀請他們來作現場表演，沒想到為Ｐ先生的店帶來了全新的氣象，後來就把團名和店名都改成「California」，並且又加入一個女生，而現在他們已經存好了錢，要一起去美國打拼，所以暫時解散這個團，等大家都工作穩定的時候，再重新復團，但那大概也會是好幾年以後的事了。
一邊聽，我一邊想著，「加州」也是阿武的夢，我開始好奇著，是什麼樣神祕力量牽引這一群人前往加州，加州真有這麼值得嚮往嗎？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今天，店裡的顧客們都顯得非常難過，不過沒有比「California」的老闆更難過的人了，因為這個band的離開不只帶走了band的本身，也帶走了「California」名字和許多為了來看「California」顧客，剩下的就只有一家老舊而沒有朝氣的店罷了！
關於餐廳老闆p先生，我只看過他三次，和他說過一次話，那該是四月底的事了，他在靠窗的另一個位子看書，大概是理財類的吧！後來不知怎麼就聊起來，談些挺空洞的內容，反正是閒聊打發打發時間的話，後來聊不下去了，他就叫我好好唸書，免得像他一樣只能守著這家餐廳到老，其實我不在乎，能守著一個地方度過餘生也許又是另一種幸福。
如果守著「California」就能看見阿武，那麼-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再沒多久就要升上高三了，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來。台上唱的天花亂墜，我卻什麼也聽不見，只是想著以後的事，然而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我好像也有了一個關於加州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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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一直期待的小火車一日旅行，和阿武。
雖然，夏天裡在平快車箱內，那酣熱的人群，悶濕的空氣和不時發出嘎嘎聲的風扇，讓人渾身上下不舒服，不過只要是想起這一趟是和阿武同行的，一切也就沒什麼好挑剔。
「聽過California嗎？」阿武認真的問著。
「是很有名的那家餐廳？」我好奇的望著阿武的臉，然後有點興奮的說。
「不，是真的加州，在海的另一端。我的生命好像就是為了尋找加州而產生的。總有一天我會踏在California的土地上，真正的生活。」阿武吸了一口煙，若有所思的望著海面。過了一會兒，突然又說「妳會和我一起去吧！」
「嗯。大概吧！」雖然我已經決定阿武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男人，可是我並不確定以後，我會作些什麼決定。試著轉移話題。「你抽的是什麼牌子的香菸啊？味道好香喔！」我說。
「是78年份的POOH牌香菸，既使變成煙蒂甚至煙灰仍舊是那麼香，而且味道還會繼續殘留在空氣中。聞起來不太像香煙吧！」
「嗯！是很特別。我一向不喜歡菸味，不過你抽的這種菸，味道裡參雜著一點點的花香，幾乎沒有原先香煙的嗆味。」我似乎有點迎合地評論著。
「對啊！所以妳是不知不覺的吸了我的二手煙，還以為聞到的是很棒的香味，78年份的POOH是殺人不眨眼的。」阿武笑著說，還做了個鬼臉。
「那很難買到嗎？不然怎麼都沒聽過勒？」開始有點變笨的我，好奇的問。
「基本上，這種煙已經不販售了，因為聞起來是香的，不適合大男人們抽。如果你喜歡的話，這些先給妳做紀念吧！不過妳還是個小孩，還是別抽煙的好。」阿武一邊說著，一邊從包包裡拿了用墨綠色鐵盒裝的POOH牌香菸給我。
在墨綠色的鐵盒上有一幅不太大而顏色鮮豔的抽象畫，畫的上方用粉紅色草寫著POOH四個英文字，盒子做得很精緻，想不到還有這樣有趣的香煙盒，不過我倒覺得像是進口的糖果盒子而不是香菸盒。
其實在我心中阿武是個謎樣的人，所以大概抽的煙也跟普通人不一樣吧！他是拍電影的，生活常常不規律，隨性而瘋狂，而我只是個在台灣的教育制度下
能僥倖存活又混得不錯的明星學校的高二學生，一方面我是崇拜他的，另一方面我又是完全不瞭解他的，大概我們的生活背景相差太遠了，算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事實上我在認識阿武以前是個不大看電影的人，頂多期末考完的下午和同學去看大熱門片，但那也不算是出自我所願，我對那種在我生活圈裡不算是『現實』的事一概提不起什麼大興趣，電影這種東西，也叫做夢吧！雖然反應著現實，但終究和現實有著一段距離，就算是真實的陳述著某一些人的生活，我也始終無法在任何一部看過的電影裡找到自己的影子。我是認定了自己平凡人的身分，即使想要有點不一樣，可是也做不來，還是只有平凡中的成績優秀是我最驕傲的地方，至少相對於阿武，我就只是這樣。
我對他的生活充滿好奇，但不能理解，更知道自己是屬於平凡圈的演員，而且幾乎沒法兒改善現況。我的時間大部分都花在考試，也只有在考試中我才能找到滿足，也就是在這樣不斷的考試中不斷的有人退出，有人支持不住而倒地，所以我就成了少數僥倖升級的人了。不過說真的，認識阿武是十四年來我真正發自內心高興的少數事件之一。對一個跳級兩次的人來說，難免會有那麼一點傲氣，可是遇上阿武後，在某一部份，我的驕傲卻被粉碎的幾乎瓦解，甚至自卑。我幾次檢視自己的過去，懷疑著自己真的有生活嗎？如果和阿武的人生比起來，我好像白活了十幾年，我的記憶除了考試和朋友，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
那些時候，我常跟著他跑遍台北的大街小巷，吃牛肉麵、四果冰或者十五元的木瓜牛奶，想去哪就去哪，一切是那麼自在快樂，他說他的生命便是尋找這些生活中的小樂，他的電影裡也只有尋常人能感受得到的東西，才是他所要呈現的，不過我不懂，不懂他和他的電影裡，說的真的是普通人的生活嗎？還是我們心中的普通人是不同的吧！
他說，最快樂的事就是尋找。
他一輩子都在尋找，尋找一種快樂的原因，而這段過程也非常的使他快樂。當然，最先啟發這個動力的是愛，去愛人，也愛自己。愛，好深的一個字。去愛就會快樂？那麼，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人愛的死去活來，呼天喊地？這些都是假的嗎？尋找愛是快樂？那麼要是到頭來發現找的都是錯愛，那麼會快樂嗎？我告訴他，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快樂。
「真的嗎？呵呵！那麼告訴我吧！什麼是妳快樂的感覺？」
我心裡一驚，快樂是什麼感覺？快樂不就是快樂嗎？就是快樂的感覺啊！
「就是真的很快樂。」我心虛的回答著他。
「試著去用精細一點的詞去解釋看看吧！把感覺的語言轉化成數學式子去推倒。」
我抬著頭有點疑惑著看阿武。快樂？？
「好啦！別想了。快吃妳的豆花吧！」阿武拍著我還正在努力去了解他說的話的腦外面的頭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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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板上掛著一堆死人頭數字。
一群人啃著書本，眼睛像是魚眼般大而無神。
趙和黃搶著背英文單字，鯨魚在教室裡尋找閒雜人等一起去參加馬友友的音樂會。
至於拖鞋則在我耳畔說了一早上關於她媽媽叫她不要交男朋友的事，可是我的腦海裡卻不時浮現NIRVANA的About
a girl。今天是NIRVANA主唱Kurt Cobain逝世兩週年，我想也許該為Kurt做些事情，不過只是想想，反正這種念頭常有但一直都沒有什麼行動。
中午我告訴拖鞋，乾脆交個女朋友吧！嚇嚇她媽媽，我們上一輩的人，很少能接受同性戀這種關係，這樣遲早她就會求拖鞋去交個男友。
晚上和小瑋、拖鞋去西門盯看「墮落天使」，片裡有個角色也叫阿武，白天是勤奮幹練的警察，晚上卻是一名殺人不眨眼的殺手，雖然他在白天晚上都將上級所指派的份內任務一一完成，也從不將個人恩怨情感帶入他的工作，可是到了片尾他卻在一陣亂槍之下，再也沒醒來過。
電影裡的阿武，阿武？阿武死了？回家路上經過便利商店，我一口氣買了二十幾袋衛生冰塊。一到家便衝進房，用那二十幾袋冰塊將自己凍住，縮在棉被裡哭了一晚。淚水和冰塊融成的水早已化為一片。壓抑了好一陣子的情緒在這一刻都給宣洩了出來。我的心裡面一團火球燒著，再多的寒凍都無法將我心裡的沸點降低。
是阿武也好，不是阿武也好，消失也好，死了也好。這一晚，就用來紀念阿武吧！
不知道何時開始，我已經分不清在電影和現實間的關係了，阿武的影響是淺移默化的。到阿武消失以後，我連人和名字間的連結更產生了莫大的障礙。我對任何一個名字裡有"武"的人都會投射地想起阿武。
消失和死。對我來說，都沒有分別了。
阿武，我試著回憶起關於和他相遇的開始。
如果沒記錯的話是一九九四年的七月，很炎熱的夏天，至於怎麼樣認識的，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就連剛認識的那段時間作了些什麼，談了些什麼，也記不起來了。有點像是生命中不見了一段日子，怎麼努力也找不回來的感覺。
如果真要找一個開始，寫在日記裡的開始，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有他帶著我走入電影的世界裡頭了，他帶著我不停的趕場看影展，討論影片，還有拍他的短片，聽他對現今電影的批評。他說現在電影界要等輔導金有點像等國民黨變成在野黨的那種感覺，不過他會一直等的，因為電影是最愛，這輩子沒辦法轉行了，沒有片子拍時就只好寫劇本。那時候他拍了三部短片，一部是講同性戀的，一部是有關台灣人的悲情，另一部是我看不懂的，很深奧的那種，他說是拍給中年人看的，反正都獲了獎，得了那些我從沒聽過而他們電影人會覺得是莫大榮譽的獎。
後來在我高二下的時候，他就不見了，連封信都沒留。雖然我把相遇的時候忘了，不過最後一次的連絡我倒是記得非常清楚，因為在他消失之前幾天，我就有種預感－他要走了，現在說起來是預感，當時倒也沒在意，因為他一直都像那種會突然消失的人。直到他打最後一通電話給我時，我還向他再確定一遍了B.B.
call的號碼，我知道像他這樣一直在流浪的人只有打B.B. call才找的到他。可是後來我再打B.B.
call給他時，卻都沒有回音了。
而他家，從那個時候開始，答錄機就沒再沒換過了-仍舊是一段我要他用的萬芳的「試著了解」的音樂在前面，然後--這裡是u851323，我是許力武，現在不在家，如果您有事找我，請再嗶一聲後留言或者打我的B.B.
call 0936697781謝謝。嗶∼∼∼。
也許他是真的消失了，記得他以前總是每個禮拜換一次留言的，那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這一次，整整兩個月了。三個月後，當我開始整理那一袋阿武送給我的東西時，居然看見他一向隨身攜帶的B.B
call，剎那間，我完全了解到他是早有計畫的消失，永遠的。
黑板上，倒數著距離聯考的日子。我只是覺得一團混亂，一點主張也拿不定。
不過大夥兒都也只是硬K著書，小瑋荒了兩年多的書，這一場硬仗她非打贏不可，拖鞋背地裡偷交男友的事還處理不好，加上聯考的壓力，所以我，什麼也沒說。不想把自己這種好似不是煩惱的煩惱連累了朋友。
這最後一段數著分數的時間，我開始很注意到我們友情的力量，雖然我還是扮演著接受傾訴的角色，可是當我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就真的不會受到"因為阿武"的影響，好像真的是這樣。我們坐在漢堡店裡，只關心漢堡好不好吃之類的事。日子很快樂，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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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的那天，是小瑋打電話來通知的。我考了312分。肯定是只能念私立大學了。
雖然她準備的一些話來安慰我，不過我好想沒有她想像中的難過，我們沈默了一陣子，她只說了一個叫武田大學的新學校，可以看看。七月二十六日，我和小瑋一起去交了志願卡，小瑋考的很好，她打算念清華。至於我呢？就念那個叫武田的新大學吧！好像是日本人來台灣創的學校。拖鞋也考的很好，念政大。
我不想重考，也沒什麼打算，對讀書起了倦怠，只是家裡一定對我失望透頂，因為跳級過兩次，在學業上我好像就得背負著這種會唸書而且該一路念著人們所認為的名校。至少親朋好友問起，父母顯得面子掛不住，至於我呢？早在認識阿武以後，開始對這種只會用學歷來判斷人格的部份社會價值觀，有著那麼一點不屑，雖然我也曾是他們的一份子，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長大是會變的。只是現在我實在還找不到一個好法子讓家裡完全接受我沒考上國立名校的事。雖然他們並沒有嚴厲譴責我，我也知道他們心裡仍有一堆疑問，只是誰也不願先打破沈靜。因為自小我就是那種能自己將課業處理的很好，而不讓父母操心的人，我們都有著一種默契不會去談課業的事。這一次大家都跌破眼鏡了吧！幾次他們試探著想提起聯考的問題，我只是技巧的以幾語帶過。
也許，這次考試對我來說在心底深處還是一道傷口。
漸漸地，我換上了一種奇怪的病症，像是語言神經不聽控制，就連耳朵和聲帶也不聽使喚，那時候當有人在對我說話時，我只能感覺到一陣嗡嗡的聲音在耳際環繞著，他們不停的踱步，張牙舞爪地，直到整張臉都扭曲變形，整個世界都像要翻轉過來時，才會停止演說，無奈地決定回家休息。可是當張開翅膀時，才又發現小腿太粗或者是翅膀已被他自己破壞地幾乎不能用了，飛不動了，只好吃力地拖著那小腿和臃腫的身軀離去。
其實我的腦子清醒的很，只是不知為何，和這個世界的人類失去了溝通的媒介-語言。他們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而我所表達的，他們也不能體會。
有的時候，會有一個大約是三十多歲的小鬍子來看我，他幾乎是不開口說話的，每次都拿了一些照片給我看，裡頭有很多人，像是一趟旅行的樣子，我想問他為什麼拿這些給我看，不過他好像都不懂，偶爾我會在照片旁寫一些字，表示我的想法，雖然我也知道那並沒有什麼用處，他也看不懂的。但是他看起來有點憂鬱，人好像還不錯的樣子，剛開始我奇怪著他的出現，後來猜想可能是家人的朋友，或者是醫生，反正我現在就像動物供人參觀一般。
八月中，小瑋和拖鞋來看我。
拖鞋講了一些話，見我完全沒反應，或又說著她不懂的語言，只是一臉無奈。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小瑋突然抓起我們的手，做著我們三人的振作手勢。那一刻，我好似又回到原來的世界去。雖然那天，我們三人就這樣，說著不同的語
言動作努力的溝通，在幾乎完全不知所云的情況下過了一天，大家都快累的半死。但是我從他們的眼神中，卻得到無比的力量，那是我唯一知道的，他們仍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一輩子的。既使，我幾乎成了另一種他們不能溝通的生物。
她們還是常常來看我，雖然我們的溝通能力進步的如此之緩。有的時候我們不說話，也不筆畫，就只是靜靜坐著。直到九月中，開學前的一個星期，小瑋和拖鞋又來找我，好像是要找我出去走走，我就給他們拉著走，基本上，既然已經無法溝通，光是講帶我出去這事就蘑菇了一個下午，吳開著車，左坐在前座，拖鞋、小瑋和我坐在後面。
先去了淡水看夕陽，迅速地解決地晚餐，買了一堆零食，我們往陽明山上開去。是去看星星和夜景的，我想起聯考前，我們三人約好等考完試，一定要上山看星星去，那時候吳還說等考完聯考他就會有車了，要帶我們去。
吳，就是拖鞋的媽叫他別在高中交往的男友，怕她功課退步，後來，拖鞋就用了我那招，性別錯亂，最後還是和吳在一起，也沒考差。至於左，是吳的死黨，和我們也很熟，以前就常在一起玩。那天我非常高興，雖然生了怪病，但是我
們的感情卻沒變，星星也是，很合作的閃亮了一整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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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那片CD，對我有特殊意義的。阿武的California
Dreaming。眼前依稀又看見那天阿武送我CD的模樣。
「慧倫啊！」
「嗯？」我狐疑的抬頭望著他。
「我正在寫一篇有關一群年輕人到加州冒險的事，妳想不想加入？」
「怎麼加入？」
「告訴我一首妳心中最愛的歌，還有把妳的名字和妳一點個性借我，就O.K.啦！」
「那冒險呢？」
「我下個月會去加州一趟。」
「那我呢？」
「送妳一張CD吧！也是加州。凡是要先去夢，然後再實現。那種滋味是特別美的。」
阿武笑著說，並且從背包裡拿出一個用深褐色紙袋包裝的扁平形狀物，「在每一個人心中應該都有著一首屬於自己的歌。這首歌可是我的最愛。」
那是張單曲CD-California
Dreaming聽起來有點動感。
一首真正能打入心扉的歌曲是不是也算人們追求的目標的一部份？
我一直尋尋覓覓著，喜歡的歌有很多，但是沒有一首算得上"我的歌"。總是每過一陣子，我喜歡的歌就不同，也沒有一首歌是我聽上一千遍都不會厭的。一直到阿武消失，我都沒有告訴他我心中的那首歌。因為我還不知道。
離聯考只剩不到一個月了，當心裡緊張時，我都會放那張阿武給的CD來聽，好像心裡就會平靜許多那是一首愉快的曲子，我確定。七月一日，聯考前一天，我和小瑋看完考場，準備再回學校念一會兒書，走著走著，居然又來到了「California」餐廳。
沒有band駐唱的「California」有些冷清，像是間年久失修的老店，失去了原有的生氣。離開的時候，有個waiter問我是不是姓蘇？拿了一個粉紅色的袋子交給我，他說有個人要他拿一個粉紅色袋子交給我。他說有個人要他把這些東西交給我，他看我穿著師大附中的制服，樣子也很像那人所形容的，沒想到真的是我，東西放了這麼久都不見我來，他還以為我是不會出現了。我心想可真幸運，原本沒打算要來的，想把過去的生活暫時拋棄。我好奇的打開了那袋子，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神祕？一塊Eagles的CD還附了一張紙條---
∼ 慧倫，加油！好好考試。
F∼
F？是那個愛你的武的愛人嗎？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知道我要考試？為什麼要送我東西？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管道拿給我？為什麼？他又是誰？F？Eagles的歌"Hotel
California"是這個叫F的人最喜歡的歌嗎？又是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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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在一開始我一點都注意不到牧弘的，即使他是人高馬大體格標準長得也還不賴，也許還稱的上俊男的人。最大的問題可能是他的髮型和眼鏡都過於平淡，平淡的使得他在我眼裡成了不起眼，再加上他那一副有點沒型的自傲，讓我甚至有點討厭他的模樣，看著他很容易轉化成一隻沒有彈性的布娃娃。後來他曾在BBS上問我，我仍是毫不猶豫的如此回答。我一點都沒想到，在日後的生活裡，他就是牽引我反面航行出我一直堅守的阿武航程。
牧弘是從台南來的，他說自己其實是台北人，後來住過台東和彰化又搬到台南，所以他對地方的感情和我是遠遠地不同的，大二時他們家又搬到了台北，我問他難不難過，他只是說"不過就是改往北走罷了"。我最奇怪他回答我話時那副不痛不癢的表情，一直不能理解。搬家噎！那不是說從此以後你的生活將切離台南，就像你把製好的罐頭從工廠送出後，是沒有理由在回到加工廠房去的。
應該是會有點悲哀的，就連罐頭本身也會因為傷心而包上一層保護皮的標籤，
寫上它的產地還有出身證明，當作是一種回憶。
很奇妙的，雖然他包著那副有點令我反感的外貌，我卻很難不將他和某一部份的阿武聯想在一起，尤其是他那有點令人討厭的自傲感，也許他們是有點像的，只不過，阿武有的是令人喜愛的氣質。有的時候牧弘顯得異常多話，一點也不像我喜歡的阿武那樣沈穩，有時候他又十分沈靜，更不像我家阿武幽默有趣。他會在我們一起買宵夜時，用他那有點高亢的嗓音，走著走著就哼起歌來，無視於整條街上的人都拋著懷疑的眼光投向我們，我奇怪他的不信任去了哪裡。
後來有一陣子，我們常有機會一起出去，我開始感覺到他那份打從心裡面就不安定的情感，當有人把他當作傾訴的對象，心裡雖然高興，但他又怕被承諾，反過來，他腦子裡想的事情，繞了半天也部會繞出他的身體。
他最好的朋友是大五歲的姐姐，心裡苦的時候會打電話給她，可是真要說出事情始末，到了嘴邊他還是咬著牙嚥回去，我傷心時他總勸我不要藏在心底，那股情緒積在心裡面久了是很容易生銹的，下回有感覺時，就會卡住不能用了。
這一路上他都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有幾次他嘗試去改，但都在自己給自己的規範下，輸的一敗塗地。說不上來，每次我試著去挖掘他的心，但他保護的太好了，我發射出去的那些小細菌根本來不及為我探測敵情，就一一陣亡，只能說是他白血球的吞噬能力太強勁，我越來越被拋在他的心外。他心裡是真受過傷的，雖然他說話的時候也帶著誠意，他還告訴我是真的把我當朋友，如果我誤解他，他會很傷心，要我不管他外表表現的如何，請記住他都是這麼想的，永遠不會變。
「我心好煩喔！」我從電話的這頭說。
「喔！」他懶洋洋地應了。又沈默不語。
「我想去兜風。」我一轉話風，用著拖鞋崇拜的漫畫"惡女"的女主角--田中麻里鈴的精神喊著。
「好啊！」他有點愉快的答道。「現在嗎？」
不然是何時？雖然，我也一向喜歡這麼問。但總覺得他的小家子氣，令我有些厭煩。我咕濃了一下。「當然啊！不過沒車！」我說。
「就我們兩個去嗎？」他問。
「隨便。先去弄台車啊！不過這麼晚了要問誰？」
我有點生他氣，不過想出去的心愈來愈濃厚了。
「要不要找阿非？」他問。
「好啊！你call喔！」我真拿他沒法。
「可是我這裡不能打外線噎！」「我這裡也不行啊？你去打啦！你比較有魅力。」
「可是你比較美啊！」「可是你才真的吸引人啊！比女生還有味道。」「你聲音比較溫柔啊！我打他一定說不要。你比較有說服力。」……
「好啦！我去。那你十分鐘以後打過來。」我快沒力再耍嘴皮了。
回來時室友說他打來三次了，要我回電。我那一去便是將近一個多小時，阿非今天被他老闆折騰的累扁了，今夜要好好休息。我問牧弘還要不要去，他說不了，而我也因為和阿非聊了好一陣子，想出去的心也都平息下來了。
那晚不知怎麼想起和阿武"喝咖啡"的事。
「走！喝咖啡去。」
「我可是要露天咖啡屋唷！」
「都依你。我帶路。」
我們走進一個小巷，眼看就是盡頭，我都沒看見一個像樣的咖啡屋招牌。
阿武一路上只是笑著，然後突然一個大轉彎，乘上一架電梯。我們便處在一個十幾層樓高的屋頂。
「喂！店勒？你騙人！」我吵著。
阿武舉起手將食指放我的唇前，示意我安靜。然後從他的大背袋裡拿出兩個咖啡杯，還有一大罐透明飲料。「無限暢飲喔！」他向著天空大喊。打開他的手提音響，曼妙的旋律從裡頭滑入空氣中，接著拉著我的手在那平台上緩緩的旋轉。一直轉一直轉，我就快暈了。幾乎要和音樂一同和在空氣裡。「怎麼樣？12層
樓露天旋轉咖啡屋。」他笑著轉頭又拿礦泉水往我杯裡倒。
那晚分開時，我跟他說，「謝謝你的咖啡。」
「呵呵！」他露出潔白的牙齒。「是白開水。你看錯了。這樣不行唷！以後會給壞男生騙。」他做了個鬼臉。「再見。」
「可是我喝的是咖啡啊！」我望著他離開的身影大叫。
他沒再轉身，便沒入人群中了。
在阿武走後，我就沒遇上這樣的咖啡了，後來，去過很多很多的咖啡店，喝純的，喝有奶泡的，都沒有
"阿武咖啡"
的醇味了。而喝咖啡，也真的就是喝咖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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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怪怪的。」牧弘說。
「不會吧！你可能不夠了解我
。 我覺得你比較怪。你到底有著什麼事悶在心裡。」
我回他。
「沒有啊！」他說。我很快的補上一句，「你是在逃避吧！你為什麼把心鎖住，然後還要別人信任你。」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為什麼？」「我討厭別人對我貼商標。」
「你老愛知道別人的對你的看法，又不喜歡被貼上商標。」「看法不等於商標。」
「你到底為什麼悶住心裡。」「如果我反問你，你怎麼說？」「什麼怎麼說？」
「回答問題啊？你什麼地方是我沒看到的。」「我不知道。」「你又在逃避什麼？我覺得你才是真的悶的人。」「？…..…..」
我是嗎？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優柔寡斷，什麼時候變得也會相信浪漫，什麼時候？我，是很想像阿武一樣的吧！我喜歡阿武。一直都是如此吧！我想一輩子都守在他身旁。當初我也沒想過，和他的相識，只是那麼一小點，竟然從現在看來，是我整個人生的一大轉變。有好一陣子，我沒理由的逼著牧弘。因為在某一個已經忘記日期的晚上，我正好帶著相機便請他替我拍張照，他小心翼翼的按下一張，我又突然興起，要他多拍一些，於是那整晚我們就在那條不夜街拍了一夜的相片，我非常的開心，他也是。就好像以前阿武拿著v8追著我拍的感覺。
「你應該發洩的。我就是那種不太容易生氣快樂的人。」牧弘又開始勸我，還是用著不痛不癢正經八百的語氣。這是我感覺的，我相信他再也用不出什麼樣更感人的字眼。
「真的每次和你說話都很生氣。還說什麼要當好朋友。我們根本就不了解嘛！你好冷血你知道嗎？你怎麼都不懂我想的是什麼？」我狂喊著，幾乎失去理智，整臉發燙。我需要一點幫助，幾乎快崩潰了，他的臉從鼻子開始不斷的扭曲，我臉上和著汗水及眼淚，血液在體內旋繞了幾百萬來圈，無處遁逃，就要克制不住衝破頭骨，整個人爆開來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無辜的說道。「可以告訴我啊！不然跟阿非說，還是小瑋？她不是你的死黨嗎？總得有個人說說啊！」他又像說教般的積極想著解決之道。在他的世界裡，有一個既定成規的模子，凡事都得理智冷靜，用一顆高度敏感卻無法透視人心的大腦，解決宇宙當中任何一粒會阻止人類以牧弘式直覺走向的隕石。
「我不想說，也不敢說。因為沒有理由。要是有那麼多理由，我也不必卡在這裡，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我心裡暗暗默許，不再和他爭吵了。反正，我們之間有著極大的溝通問題，我一直覺得他蒙著好幾層厚重的紗，盡管看起來好像是透明的，可是畢竟只是看起來。他說，他就是這樣，他好誠實的。我怎麼也不信，我剝開一層裡面又是一層，像是永遠也不會有透徹的一天。總是這樣，生命中會有幾個人是你不需要去特別了解他，而他已經被你了解了，又也許你認為並不懂他，但是你們之間是早被敞開而沒有任何需要去故作姿態刻意掩飾當作初次相交的客套。
「那我也沒有辦法了。」他淡淡的說，就已經狠狠地擊中我的要害，對我來說，關心是最被渴望的。那麼這樣算是背叛了死刑一般。
「拉倒吧！」我在不堪一擊時，還是把自己武裝的很好。一點也不能露出已經受傷的心。狠狠地。
「你到底是幹麼這麼怪怪的。」他好像也累了，迷糊了。「配合你。」我開始變得說話刻薄，沒理由的這麼做，好像會有一股快感。是因為被刺傷了吧！是理由。「真搞不懂噎！」他有點被惹惱了，不過還是一秉著他的冷靜。「你太聰明了。還要我說嗎？」我好像上了癮，分不清是酸溜溜的，還是忿恨恨的，又也許只是反射動作而已。「你講話好酸唷！」他回答的好有禮貌，竟沒獻上我一計。「我說真的啊！你自己知道的。」我多麼希望他用力的和我吵起來，不過我知道，是沒機會的，他不會這麼做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下不了手。
「我喜歡你。」我丟下一句。故意的。然後我離開了INTER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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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開始，開始變得世俗。
也許，又也許我從來不是出世的。
阿武走了以後，我又再度審視自己，到底考試對我的價值有多少，有多重？還是傷了自己。說不在乎，是為了和阿武多像一點，是為了武裝自己怕受傷的心，是因為吃不到葡萄就當葡萄酸。
「來清華陪我啦！」
小瑋鬧著說。
「政大啦！我載你上課怎麼樣？去你家載喔！」拖鞋不甘示弱。
「不要啦！念大學就是要住宿，清大離家遠比較好玩。」「喂！待在台北好玩的是比較多，新竹鳥不生蛋的。」「ㄟ�不要批評好不好？給她自己決定，說不定她不想轉學。」「隨便，反正你要念政大，我就載你上課，你自己選」………..
「再說吧！不過去政大蠻難的，沒什麼二類組的系。也許清華還能試試。反正都考考好了。」我根本沒把握，又不想掃興。
就這樣，我又回到讀書的行列，週末時小瑋從新竹回來，我們三個就一起唸書，資料都幫我弄的好好的。好像又回到以前高中的時候，書念累了，就搭車到西門盯、東區或天母逛逛，然後再匆忙趕回學校整理書包回家。還有以前小高一時我們也跟人一窩蜂的去補習，在站前南陽街和其他學校的學生擠成一團，買不怎麼好吃的飯包，搭老是超載的電梯。不過生命還是挺有趣的值得回味。
六一二大限時，我們哪兒也走，只要是哪裡書便宜我們就衝向哪裡，尤其拖鞋是個書癡，每次一有什麼書，她都像挖到寶藏般，眼睛為之一亮，拖著我們加入採買她的寶物，漸漸地，像流行性感冒一樣感染急速，中毒至深，我和小瑋也成了愛書一族。後來還成立了讀書會。不過我還是看些一點也不夢幻的書。討厭超出現實的事物。拖鞋則是拜文學主義者，超級浪漫唯美派。小瑋的話，就是能食皆來食，來者不拒，她說人生來是為了吸收日月光華，不可浪費，所以，什麼都不能錯過，於是我們叫她雜食性動物。
大一暑假，我去考了轉學考。上了交大管科。不是清大，也不在政大。這好像是個電影情節的喜劇大結局。考完後，我們去了一趟香港大血拼。
大二換一個學校，比當初轉學考更苦，我不喜歡一起進來的其他轉學生，所以常常跑到清大去找小瑋，還跟著小瑋去他們社團。她的朋友都叫我"跟子"，是阿非取的，他說因為我老是跟著小瑋到處跑，害的他都沒有和小瑋單獨相處的機會，他抄襲邱妙津"鱷魚手記"的"拉子"，就替我取了"跟子"。
阿非是個熱情浪漫又愛耍酷的學長，是小瑋以前的男友，多情的到處散撥不施肥料的種子，雖然老是一副黑黑的水電工模樣，但清秀帥氣的五官無法遮掩，不管是男男女女都敵擋不住他的魅力。我到新竹一個多月以後，他們就分手了，
幾乎沒再見過面，也不知他們是故意避著還是如何？小瑋是烈性子，說什麼也不會再做朋友了。九七年的十一月，我去聽了一個演講，又遇上阿非，我沒向小瑋提起。我不想她再受苦了。我對小瑋和拖鞋的感情，從高一下開始，沒有選擇性的，如同上天安排分配的結果，幾乎是呈現一種親人方式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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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非說有些事要告訴我，要帶我去個地方。我和阿非一直是很聊得來的，某一部份的我們是很像的，不過對於他和小瑋的感情，我們很有默契的略過。那是他心裡一塊黑色地帶，神聖莊嚴不容入侵，他緊守的一部份，我知道他仍小心的維護著，他們的回憶。
「你相信命定論嗎？」阿非問我。
「不知道。」這個問題，我曾經思考過無數次，沒有答案是最好的答案。
這個世界上太多問題也太多答案了，所以才有這麼多紛擾。
「我們的相遇是註定的。」阿非突然間嚴肅了起來，好像要說出一個古老被詛咒的故事，而我們就是主角。「你還記得California嗎？」
「………..」我的心像是被四面都插滿利刃的巨石從幾萬公尺的天上狠狠地扎下來，硬生生將我的心切碎成兩半。還沒來得及反應，血液已經從心的傷口處毫不留情的如噴水池的水柱般四射。雙耳熱的發燙，臉頰紅的像鮮紅的顏料渲染之後的傑作，雖然我盡力的壓抑住，還是一點也掩飾不了。
「California是我叔叔的店。大三時，我常在店裡混，那時候你常穿著師大附中的制服來店裡，坐在靠窗的一個角落，看著煙灰缸若有所思的。」阿非以極緩和的語氣陳述著，彷彿是在講一件和他完全沒有關連的事。「蘇慧倫。妳的名字。我一直記得。」他揚起嘴角，半掩微笑，以有點不自然的感覺說出口。然後，時間空間都像是很適切的，我們在這時候到達「California」餐廳。
「最後一次遇見，妳帶著小瑋出現。就在這邊。」他指著吧台。
我幾乎沒有反擊能力，需要思考，需要時間，冷靜的想想。點了一杯伏特加萊姆。來點酒精，可能有清醒的機會，我這樣以為。
阿非走到吧台後，拿了一張唱片放入唱盤中。"Hotel
California " ，Eagles的聲音在冷冷的空調中更顯得哀傷孤絕，在伏特加萊姆的酒精薰陶迴盪間，樂音的遊走完全沒有規則，有了無限的可能性。我終於感受到，為何玩樂團的人都需要酒精尼古丁之類的有毒物品釋放自己，在那瞬間，聽覺是完完全全的立體震盪波動，有了那麼一些些無法控制的卻是可以抓住的感覺。
「說吧！我想我應該承受的住，不管你說什麼。」
「在你來的幾個月之前，有一個大約將近二十六、七歲的男子，老是坐在那邊寫東西。偶爾會留下粉紅色的黏貼條子。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去偷看，被他發現。他說，那是要留給人的，請我不要將紙條清掉，如果有人問起，也希望我能守口如瓶。我答應他了。然後，我們成了朋友。直到你出現在店裡，一切才開始有了變化。」阿非停頓了一下，飲了一大口海尼根，泡沫從嘴邊溢出，他舉起手順勢的從嘴角甩去，還留下一片溼溼的痕跡在臉上。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幾乎是無話不談的，所以關於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雖然他一向話不多。」阿非眼神漸漸落寞，好像有一股憂傷從他面前飄進他眼底，籠罩住他的思緒，向大海一般的狂潮，足以淹沒整個世紀，排山倒海而入，是難過，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阿非。
「你知道嗎？我曾經很忌妒妳。因為他喜歡妳，很喜歡。」阿非拿起海尼根向我的杯子敲出一聲清脆而含著深意的聲響，立即一飲而盡。
我不知道，我…..
這麼努力的，就是為了拋開有阿武的記憶。我身體內有好多奇怪的幽靈忽然顯現，撕扯著我每一寸肌膚，完全沒有把我當作主人看待，啃食著，不時發出奸笑飽足的聲音，好似快樂卻又無力反抗，如果說我快樂，那又明明是痛苦。這不是我一直所等待的嗎？我希望阿武會喜歡我，要真的那種喜歡。可是我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過去幾年我最大的人生動力，都是阿武給的。我已經真的當他是個同性戀，我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雖然，每一次提到阿武，或是想到阿武，我都刻意把他是同性戀的事情隱瞞起來，以為這樣做，他就可能不會再愛男生了。
「那F呢？F是誰？」我努力把思緒抓回來想把事情趕緊理清。不管再怎麼樣的不能接受，這些事對我還是很重要。我拉著阿非，迫切的想知道。
「F是我。」我震了一下。「F也是妳。」我的心又再度被撞擊了一次。「我們兩個的名字裡的第一個字母都是F。最後一次，聯考前妳收到的CD和打氣句子是我寫的。之前的都是阿武寫的。」阿非簡單明暸的把我要的答案說得清清楚楚。
「他在我們認識沒多久就對我表明他是同性戀，把自己當作一個絕緣體。他說，在這樣一個異性戀當權的年代，他要愛人已經很難，連交朋友也是這樣，一連串的被排斥，再不然就是敬而遠之。他已經漸漸習慣孤獨了。」阿非換了背景音樂
" 蕭邦的離別練習曲NO.10"
，又繼續往下說，「交往了幾個月，我還是和一些女生有情感上的牽扯，而他心裡的妳也在漸漸膨脹，他提議要分手，彼此冷靜一段時間。那時候我很愛阿武，所以非常的忌妒，又不願放棄女人，我知道阿武不會愛女人，但是你，我不敢肯定。於是留下來的，妳看到第一張條子的收信人應該是我。接下來的是我們之間的一些對話，都留在那張桌上。而其實他也知道，妳一定會來的，會坐下這個位置。整件事情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樣。命定論。他想讓你知道這些事。
阿非苦笑著，又拿了一瓶海尼根，雙手緊緊的戳揉著瓶身，然後用力的抿起他帶著紅粉而薄細的唇。
「我並不知道自己能愛上一個男人，可是遇上阿武的時候，事情好像就這麼發生了，我們剛開始只是好朋友，後來有一個晚上，他吻了我。我覺得自己好像從開始就熱切的等待著，希望他做出一些這個社會不容許的事情。那時候我也有女朋友，我也很愛她，可是阿武的出現，我開始迷惑著自己的性別傾向。
我希望阿武愛我，但也不想放棄女人。
我又覺得自己不是雙性戀。有一陣子，我變的很蕭條，每天去舞廳跳舞，到處玩，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現在我知道，我還是愛女人，如果還有機會，我會再追回小瑋。而阿武，我希望他過的很好，但是我們無法永遠在一起，因為我愛的是女人，我需要的也是女人。我找你來，只是要告訴妳，阿武對於我，就像妳對於阿武。阿武是同性戀是改變不了的，沒有必要去刻意什麼，因為很多事妳只是迷失了沒看清楚，到後來烏雲散了，妳就會清醒了。」阿非在我的肩膀上輕拍幾下，像是表示鼓勵的樣子。我對他笑了笑，沒說什麼。就在短短的一個下午，被纏繞了幾年的繩子突然間被鬆開的不知所措，雖然是自由了，但是因為太久的死結，有些繩子開始有點凹凸的情況，像是需要好一陣子去重新整頓。
我想這個下午我一定用了很多種情緒是以前沒有過的，那麼，下一次見到阿武時，我會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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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的前半學期幾乎都是跟著小瑋在清華過的。
認識了阿非和牧弘還有一堆酒肉朋友。在跟牧弘拋下那句半開玩笑性質的話以後，我們出現了將近三個月的空白。他奇怪著我的舉動，我也很難再去解釋什麼。因為，就像他說的，他沒有什麼好，而我也並不是真的喜歡他。我想，我只是想改變所有的人舊有的關係，習慣的日子一久了，大家都會變得停滯不前，安於現狀。我很想和他大吵一架，不過並沒有成功。他只是說我難以去稱讚人，他沒想到我會喜歡他，那之前他還想幫我當月下老人。可是我竟然喜歡他。不過，那段空白是我高興的結果，很多事都改變了，至少我們有了一段空白。
阿非和我在California的談話後，我們更是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我大三的時候，阿非又和小瑋在一起了，這一回可是我當起紅娘湊合了他們，這兩個我最好的朋友。
「喂！跟子在嗎？」
「喂！我就是。」
「我是牧弘。」他有點顫抖的道出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我故意裝出一付酷酷的樣子。等著他說話。
「沒什麼事。妳最近過的還好吧！」「嗯！你呢？」「差不多。」「嗯！」「嗯！」
「嗯！」然後是一堆呼吸聲。我覺得自己又開始有一股氣升上來，真想跟他大吵一架。「牧弘？你還在吧！」「對啊！」「那還有事嗎？不然就掰囉！」「嗯！」「再見。」「再見。」掛了電話，我真想打一通電話去，只說神經病就馬上掛掉。真是氣人。我怎麼會喜歡他？是假象吧！怎麼會以為他將來會像阿武一樣？我一定昏了。
電話鈴再度響起，是牧弘嗎？我猜想。是媽媽，叮嚀我多穿衣服。
是不是喜歡過一個人就一輩子都會有著那種喜歡呢？只是有的人幸運的可以把喜歡變成愛，有的人就只一直是喜歡，也許會變淡，但是喜歡不會消失，只要想起來，還是會記得喜歡的感覺。
「喂！請問魏牧弘在嗎？」我決定再把空白變化一下。
「我是。」
「我真的覺得很累了。我已經跳開了。OK？如果我想殺你，一定會事先知你的。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已經又是好漢一條了。」
「好！你不是一直想去加州？我找到住的地方了，一考完試就可以出發了，車子也有了，可以像你想的那樣，有公路電影的畫面的旅行。看你要不要找阿非和小瑋也一起去？
「真的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計畫周詳體貼善解人意。」我止不住興奮，但又不願讓他知道我感動萬分，只好訕訕的譏諷了他一句。
「是真的。」他穩穩的吐出三個字。然後像在等我決定似的。電話裡，安靜地連眨眼的聲音都會引起一番震動。
我腦子裡，出現了一直夢想和阿武去的的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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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加州前一天的晚上，我有了一個甜美的加州夢，夢裡滿是加州。看見了草原，我奔馳在那片充滿青綠色如翡翠的大草原，無窮無盡沒有終點，一直畫向天邊再順著彩虹的圓弧橋滑入海裡，我變得像鯨魚般強壯，優游在水中，奮力滑翔直搗海底，眼前是色彩檳紛五花八門的魚或各類我沒見過的海中生物，我們都愉快的享受著大海給的溫暖，偶而躍出海面在太陽下，噴灑著水柱，一顆顆水珠都像珍珠般旋轉著，在陽光下好似水晶球般的晶瑩透徹，透過水滴又再通往另一個世界。嘩一聲的，我坐上了一艘太空梭，轟隆的巨響衝開大氣層，來到萬點繁星的銀河系，失去地心引力的平衡，彗星流星隨處可見，以著光速般的速度飛快的經過我身旁，雖然我們的距離幾乎是零，但我卻連一個願望也沒來得及許出，就回到加州的公路上。
空空如也的加州公路，是阿武的夢想。
他說，在加州冒險的時候最好是開著車，不然會因為地方太大，來不及延續冒險的精神，在走向下一個地點的之前，便會開始怠惰，冒險是要一站接一站，如果連一個喘息的機會也沒有，就能達到最高境界。現在我，一個人，開車，和加州公路。可是，阿武和冒險都不知道去了哪裡。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了爸媽，姊姊，又一眨眼就不見了。接著小瑋，拖鞋，阿武，阿非，牧弘，還有好多好多人，一個個都隨著路邊標示英里數的牌子消逝。公路很長，我孤獨的一個人開著車子，整條路漸漸的開始變得荒涼，除了荒漠以外，能看到幾棵樹就像是幸運的了，我以每小時三十公里的速度前進，動彈不得，但時間始終在行進，面對走不完的公路，過不完的白晝，我愈來愈顯得無能為力。經過好久好久，天色漸漸變暗，車子竟然熄火發不動，我下了車，用力的甩踢了車子幾腳，爬上後車廂，用外套墊了，就躺下來，望著加州特大的天空，希望可以出現奇蹟。
這趟行程漫長而無趣，根本不像是個冒險，我開始害怕著自己的處境，所有跟我最親最近的人，都不願陪我一程。我還得在荒涼的六號公路等多久，連起點和終點的方向都讓我開始懷疑。就在我害怕的元素累積到最高點時，忽然一輛白色車子出現，我立刻整個身體彈跳起來站在車廂上揮舞外套並且嘶吼大喊，
開車的人好像早就準備好，精確的把車子停在距離我約三十公分的面前。打開敞篷，一個二十多歲留著一點淡淡鬍子的男生，問我要不要讓他搭載一程。然後，我就這麼坐上他的車，一路上都沒有交談，再過好一陣子，我們還是前不著路後不見山的，他提議停下來休息，我才發現他臉上的鬍子愈來愈多，也老了些，就好像我以前生病時的小鬍子叔叔，而我也變成一個三十歲模樣的少婦，他從包包裡拿出一本大相簿示意要我看，我驚訝的發現，照片裡都是我認識的人，有家人，死黨，阿武還有牧弘，而照片裡的主題始終沒離開過我，那應該是我的生活照啊！這些照片跟小鬍子叔叔在我生病時帶來的那些照片幾乎是一樣的，最神奇的是裡面還有我和這位搭載我一程的小鬍子先生一起的相片，看起來像一起旅行的照片，並且我們還對著鏡頭陽光般燦爛的笑著，可是這應該是不可能的。我完全想不起來，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嗎？除了他現在的樣子幾乎是小鬍子叔叔的翻版外，我無法想出我們會有任何的關連。我一直問他怎麼一回事？他一點兒也不肯透露，神祕卻又溫柔的微笑。我又再問他，總該可以告訴我，我是什麼人吧？他把臉往我的耳邊貼近，像說祕密一樣。
「我們是正在看世界的人，而你正在等一個可以看見你眼中深處的人。」
我有點疑惑的看著他。
「以後你就知道了。對了，你相信命定論嗎？」他又說。「我可是很相信的喔！」頓了一會兒，他突然答道，便喜孜孜的笑的露出潔白了的牙齒。
「我不知道。」我聳一聳肩說。陷入一個我無法理解的網中。
後來我們又上了車繼續前進，雖然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可是這一次心裡頭開始有了一種說不上來的幸福感，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出現了，我知道，可以就這樣，一直很安全，不管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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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日，牧弘來接我去機場，我對他說，去另一個加州吧！他以為我瘋了。又開始用他認真的態度去解釋我的意思。
「我是說真的，把機票取消，我們去另一個叫做加州的地方。」
「妳在說什麼啊？機票取消？」他無法理解的充滿疑問。
「其實，根本不需要去加州，那不過是個夢，去了，夢可能就會消失了，如果有命定論之說，我遲早會因為真的要去加州而去加州的。我清醒了。加州對我來說只是個我夢裡別人的夢而已。至少過去來說是這樣。不說了。能不能陪我依次勒？就去另一個加州好不好？」我說。
「好吧！妳說的。」牧弘有點無奈。
「你變了！變得有人情味了。」我真的這麼認為，決定不吝惜稱讚他。
「謝謝妳啊！」換他輕輕的用拉長的聲音損了我一下。
我們坐在我的老位子上，吃了豐盛的一餐，我興奮的一直嘎吱嘎吱笑不停，牧弘也被我的愉快感染，變得不再那麼正經和小心。
走的時候，我留了一張條子。
∼阿武，
謝謝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Ｆ∼
如果真有命定論，阿武會看到的。也許他會再另一個加州看見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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