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衣

作者: jht (痞子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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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桃太郎成了我會的第一首日文歌。教完了桃太郎後,AmeKo拿出她的紅色背包。『這是什麼?』我指著背包外面用橘色線綁著的東西。「這是我考大學時在東京明治神宮求來的平安符,祈求學業平安順利。」AmeKo小心地解開了橘色的繩結,把平安符遞給我看。符的正中寫上“明治神宮”,右邊有“合格”二字,左邊則為“成就”。『有效嗎?』「很有效哦!等我回國時,我送給你。它一定能保佑你早日順利畢業。」『那我寧願不能順利畢業。』

 

    AmeKo好像沒有聽懂我的言外之意,繼續打開了紅色背包。「這是我的Re-In-Ko-To,rain coat 的意思。中文叫?」AmeKo寫下幾個片假名字母表示這是日文中的外來語。『雨衣。這很簡單啊!妳怎麼不會?』「我猜也是。但我曾看到一個笑話說壽衣並不是祝壽的衣服,所以我想下雨時穿的衣服也未必叫雨衣呀!」『大姊,您多慮了。』我笑了一笑。

 

   「這是我唸高校時買的,」AmeKo看著她的紫紅色雨衣,很興奮地說:「我很喜歡哦!每當下雨時,我最喜歡穿這件雨衣到處亂逛。」『為什麼不撐雨傘呢?這樣不是比較方便?』「撐傘就不能體會到雨點打在身上的感覺了,下雨可是老天的恩賜呢。」『下雨時很不方便,怎會叫老天的恩賜?』「呵呵,我也不曉得。我只知道聽到雨聲我就覺得很幸福了。」AmeKo雙手插腰,挺起胸膛:「而且我叫雨子呀!不喜歡雨天的話,豈不有損威名?」

 

   『可是雨快停了,怎麼辦?』「沒關係。只要有下雨,我就很高興了。」AmeKo把頭伸出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雨是沒有國界的,大阪的雨跟台南的雨同樣都令人神清氣爽。你覺得呢?」AmeKo轉過頭來詢問我。『嗯。』我點點頭。

沒有國界的,豈止是雨。人跟人間的微妙感情,應該也是吧!

 

    為了貫徹板倉老師的“寓教於樂”理論,我到唱片行買了卷錄音帶。所有的歌對我而言都是陌生,因此我也不知道要挑哪卷。正要閉著眼睛隨便摸出一卷之際,發現一卷日文歌錄音帶裡,竟然還有鄧麗君的“愛人”與歐陽菲菲的“Love is over”。我買了它,三不五時拿來聽,雖然歌曲略嫌悲調,久聽卻順耳。

 

    後來,我跟AmeKo間的距離好像沒有了,不管是種族文化還是語言。九點下完課後,我都會邀她看一會電視。『寓教於樂嘛!』我學著她說話的語氣。

「假公濟私吧。」她也學我說話的樣子。有時我還會問她肚子餓不餓,然後泡碗麵給她吃。AmeKo說她很喜歡台灣泡麵的味道,不像日本的泡麵略嫌太甜。

 

    那一陣子,台視在每星期二晚上10點會播出日劇【東京愛情故事】。AmeKo很喜歡看,每當看到完治與莉香的對話用中文發音,她就會一直笑一直笑。那時我的眼光就會偷偷從電視螢幕上,轉移至她唇邊的虎牙。所以即使我也看了那齣日劇好多集,我仍然搞不懂那是齣浪漫文藝劇?或是幽默爆笑劇?因為我只記得AmeKo的笑聲。還有,如果叫雨子就會喜歡穿雨衣,那麼劇中人物一定都是風子。因為他們常穿風衣。

 

    耶誕夜適逢週末,信傑又在住處辦個聚會,虞姬也邀了AmeKo、和田與井上。那其實是我第一次看見和田與井上,之後因為AmeKo的關係才熟悉起來。

當然我對她們微醺時的豪放驚愕不已。還有一個日本男孩也跟著來,不過我一直不知道他是靠哪個裙帶關係來的。他說他叫矢野浩二。

 

   「Wa-Da-Si-Wa  Ta-Ko(章魚) Des……」他喝了一些酒後,嘟起嘴巴,並誇張地上下扭動雙手,學著章魚游泳。虞姬、和田與井上笑得不支倒地,AmeKo卻只是應酬似地微笑。「我喝醉了的呀!我要找東西吃的呀!哪裡有吃的呀!」 “的呀”了半天,可見他講中文時的蹩腳。如果我是他的中文老師,我一定切腹。

 

    他先將嘟起的嘴巴靠近和田,和田笑著輕輕把他推開。然後靠近井上,井上也是笑著跑開。但他卻跳過虞姬,直接進逼AmeKo。看他還知道避過虞姬這個三鐵高手,免得被虞姬輕輕一推導致重度傷殘,我才明白這混蛋擺明了借酒裝瘋。AmeKo不敢出手推開他,又不好意思跑開,只得手足無措地在原地勉強閃躲。

 

   『Wa-Da-Si-Wa  漁夫  Des……』我拿起一個抱枕充當漁網。「我喝醉了的呀!我要抓章魚的呀!哪裡有章魚的呀!」我走到他身旁,毫不客氣地就拿抱枕往他頭上砸落。誰說這隻章魚喝醉?他閃躲的步伐輕靈得很,倒像個練家子。

 

   「你……」他有點發火,瞪視著我。『我已經喝醉了的呀!讓章魚跑掉了的呀!』我假裝搖搖晃晃。「哈哈哈……還是章魚比較聰明。」信傑趕緊笑了幾聲「喝醉的漁夫,就別出海抓魚嘛!」信傑又輕輕推了推我。「章魚桑,我們再喝一杯。」陳盈彰也馬上補了一句。

 

   「你剛剛是怎麼了?矢野好歹也是客人。」我假裝到陽台透透氣,信傑跟了出來,小聲地說著。『他叫矢野嗎?我以為是野屎。』我口氣不太高興。「是不是只因為他對AmeKo不敬?」『不是。我只是看他不爽而已。』我有點強辯。

「智弘……」信傑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跟AmeKo保持距離吧!」『還需要保持距離嗎?難道日本跟台灣的距離還不夠遠?』我負氣地說著。原來我跟AmeKo雖然可以克服無形的種族、文化、語言等距離,但有形的距離,卻依然存在。

 

    信傑又進到房間後,AmeKo就溜了出來,站在我身旁。然而我們並未交談,只是併肩享受著陽台上拂面而來的夜風。過了一會,也許我們都覺得對方為何不說話?於是同時轉過頭去。目光相對時,AmeKo眨眨眼睛,我便笑了起來。「蔡桑,謝謝你剛剛幫我解危。」『不客氣。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句懂嗎?「呵呵,我不太懂。請蔡桑教導。」『意思就是當你碰到不要臉的章魚時,就可以把他當“豬隻”來教訓。』「呵呵,蔡桑,你這樣亂教,我當真怎麼辦?」

 

    後來矢野浩二仍會藉機糾纏著AmeKo,不過AmeKo沒給他任何機會。和田有次看不過去,勸AmeKo說:「同樣是在台灣的日本留學生,彼此聯絡一下感情也很正常呀。」「我偷偷告訴妳哦……」AmeKo忍住了笑:「蔡桑說矢野是豬隻,一定要誅之。」說完後,AmeKo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會被這個中文老師帶壞。」和田雖這麼說,但還是陪AmeKo一起笑。

 

    1995年的農曆春節來得特別早,1月31日便是大年初一。小年夜那天,我一大早就該回家。臨行前,撥了通電話給AmeKo。『AmeKo,我要回家過年了,先跟妳拜個早年。』「那你什麼時候回台南?」『起碼也要一個多禮拜吧!「啊?好久哦。」『嗯,的確好久。』自認識AmeKo以來,從未有過如此長的分離時間,我感覺就像用同手同腳在走路般地不自然。

    大年初二清晨,天空飄起細雨,我不禁想起了AmeKo。AmeKo在台南好嗎?這種下著小雨的天氣,她一定很興奮。做學生的我,該打個電話向老師拜年吧!

「你好,我是板倉。請問找哪位?」『AmeKo,恭禧發財!』「你…你是蔡桑?」

『Hai! Happy New Year! ITAKURA 桑。』「蔡桑,我…我好高興聽到你的聲音……」AmeKo突然抽噎了起來。

 

   『怎麼了?心情不好嗎?台南沒下雨嗎?』「台南雖然下雨,可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家,我有點怕。」『和田與井上呢?』「她們都到台灣朋友家裡過年了。」『妳怎麼不跟著去呢?』「我跟那些台灣人不熟。而且我不知道在台灣過年時,所有人都跑回家。」AmeKo委屈地說著。

 

   『別怕。我馬上回台南陪妳。』「這樣好嗎?你不用陪你家人嗎?」『沒關係,反正忠孝不能兩全。』「這哪是忠孝不能兩全?你這叫不忠不孝吧。」AmeKo終於笑出了聲,但還是不放心地問著:「你會不會被你家人罵?」『不會啦!反正我在家裡也是無聊,我去找妳玩。』「嗯。A-Ri-Ga-Do。」

 

    我回到台南時,已經是晚飯時分。過年期間很多商店都沒營業,於是我到超市買了一些東西,然後邀AmeKo過來吃火鍋。那晚一直下著小雨,AmeKo的心情很好,雖然電視節目很無聊。後來我們乾脆到陽台上聽雨聲。隨著雨聲的旋律,AmeKo也輕聲地哼著歌。

 

   『很好聽的歌,這是什麼歌?』「這是美空雲雀唱的大阪季雨。」說完後,AmeKo突然學起美空雲雀唱歌時誇張的手勢和表情:「Dai-Te-Ku-Da-Sai,A… Osaka  Si-Gu-Re(請擁抱我吧。啊!大阪季雨)」很少看到AmeKo類似耍寶的行徑,我不禁被逗得笑了起來。但唱到So-Ne-Za-Ki(曾根崎)時,她突然停頓下來,然後嘆了一口氣。

 

   『想家了嗎?』「嗯。我剛好住在曾根崎附近,唱著唱著就開始想家了。」

我其實很想問她什麼時候回大阪?卻又不想聽到答案,只有沈默著。「蔡桑,」AmeKo打破了共同的沈默,興奮地說:「大阪很好玩哦!下次我帶你參觀豐臣秀吉建的大阪城,再到四天王寺去逛,那是日本最古老的官寺。然後我們還可以去吃全日本最大的章魚丸子……」AmeKo眼睛一亮,好像我們已經置身在大阪的感覺。『日本,好像很遠……』說完後,我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12點了,好像有點晚。我該回去了。」AmeKo淡淡地說。『等雨停吧!』「嗯。雨好像快停了。」『唉…本是纏綿夜,雨停何太急。』「呵呵,你是不是在學曹植那首七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妳猜中了,厲害厲害。妳要不要破曹植的紀錄,在七步內也完成一首詩?』

 

   「別開玩笑了,我根本不行。」AmeKo笑著搖一搖手。『未必喔!我走慢一點,而且死都不跨出第七步,一定讓妳破紀錄。』「呵呵……哪有這樣的。」『書上並沒說曹丕那七步是怎麼走的,搞不好也是走得很慢。』我先將左腳高高舉起,然後定格:『AmeKo,趕快想喔!我要跨步了。』

 

    AmeKo陷入沈思,我則誇張似地用超級慢的速度,做出走路的分解動作。跨出了第七步,左腳懸在半空,遲遲不肯落下。只用右腳支撐的我,在快要失去平衡前,終於聽到AmeKo開口:「大阪歸期未可知,連綿細雨有終時。何年同此纏綿夜,共話陽台舉步遲。」聽到“舉步遲”時,我哈哈笑了兩聲,終於將左腳放下,走了第七步。『AmeKo,恭喜妳破了曹植的紀錄,完成了一首六步半詩。』「呵呵…這是由《夜雨寄北》得到的靈感,謝謝蔡桑的配合與教導。」

    其實雨早停了,但我們對於離別,似乎都覺得“舉步遲”。『AmeKo,明天去看電影好嗎?』這次打破沈默的,是我。AmeKo先是愣了一下,彷彿沒聽清楚似地問:「什麼?」『Read my lips……看-電-影。英文叫 see movie。』AmeKo笑了笑,然後點點頭。

 

    我本來想看西片,因為賀歲的國片通常很無聊。但AmeKo說看國片還可以順便練習中文。「寓教於樂嘛!」AmeKo愈來愈習慣應用中文成語。我們看了周星馳演的“齊天大聖東遊記”,我差點睡著。「不是叫西遊記嗎?」『這是故意亂取片名的,別理它。東遊就只能到日本而已。』

 

    天氣雖然陰,但並不覺得冷。於是我載AmeKo到安平吃蝦捲看夕陽吹海風。

回程時,突然下起了雨,我把雨衣從機車行李箱中取出:『只有這件雨衣。我們一起穿,妳在我背後要躲好喔!』「啊?你邀我共穿這件雨衣嗎?」AmeKo彷彿很驚訝,猶豫了一會,然後靦腆地笑著。『是啊!咦?妳為什麼臉紅?』「我哪有………」後面的話我聽不太懂,因為她已鑽入雨衣裏。

 

    回到成大附近,雨勢轉小,我帶AmeKo到光復校區對面的夢夢園喝飲料。『呼……先休息一下。妳有淋到雨嗎?』我喘了口氣。「沒有。你的雨衣滿大的。」AmeKo擦了擦汗。『躲在雨衣裏一定有點悶熱,我們喝冷飲吧!』「嗯。謝謝。」

AmeKo給了我一個溫馨的笑容。

 

   「蔡桑,我說個發生在日本戰國時代的浪漫故事給你聽。」『是武田信玄和諏訪湖衣這兩個人的故事嗎?』我點了兩杯西瓜汁,將看起來比較滿的那杯端給她。「不是。這是我家鄉的一個傳說故事,很浪漫哦!」『好啊!我洗耳恭聽。』

 

 

   「西元1615年,慶長20年,德川家康從二條城出兵,三天後攻下大阪城,豐秀賴自殺,史稱大阪夏之陣。之後日本戰亂終止,開創了江戶幕府時代……」『妳怎麼講到了日本戰國史呢?』我打斷了AmeKo的話。「呵呵,你別心急。大阪夏之陣中,豐臣秀賴軍中有名的武將木村重成,也在此役戰死。木村重成麾下有位姓加藤的武士,在戰亂中離開大阪,向南逃至和歌山縣境內,也就是我出生的家鄉附近……」『怎麼日本武士打敗仗不用切腹的嗎?』「只要打敗仗就切腹,日本武士早死光了,戰國時代也不會持續一百多年。」

 

   『是是是。老師說得對。』我為我的失言微笑著。「呵呵。加藤那時身上有傷,躲在一間寺廟中。也就在那間寺廟,加藤認識了一位女子。不過這位女子姓什麼我不知道,也許根本沒有姓。」『根本沒有姓?』「古代日本人除了武士階級和朝廷官員外,一般的平民是沒有姓的,通常只能叫阿X。當然有錢的商人是例外。」

『然後這位加藤武士跟阿X女子發生了什麼事呢?』

 

   「呵呵,她不叫阿X女子,我們家鄉的人都叫她雨姬。」『雨姬?為什麼要叫雨姬?這跟妳的名字雨子好像。』AmeKo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據說他們是在下雨時邂逅的,後來發展出一段戀情。只可惜女方家人和村民都反對他們在一起,所以他們只好決定私奔,在一個下著大雨的日子。不過他們的行蹤被發現,慌亂間逃到一座懸崖附近,加藤失足跌落,雨姬大叫了幾聲加藤的名字,然後也跟著跳落懸崖。」AmeKo講故事的口氣雖然很平淡,但我卻被感染到當時的驚心動魄。

 

   「之後連續下了七天七夜的雨,白天雨勢猛烈,晚上飄著細雨,人們傳說白天是加藤的哭泣,晚上則是雨姬。雨停後村民在懸崖下發現他們的屍體,就把倆人合葬在一起。這也是我們叫那位女子為雨姬的原因。」我點點頭,表示恍然大悟。「久而久之,在我的家鄉就有了一種傳統。」『什麼傳統?』我喝了一口西瓜汁順勢發問。

    AmeKo看了我一眼,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出:「我們家鄉的男孩子若要向女孩子表達愛意,又不太敢直接表達時,可以選擇在一個下雨天,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說完後,AmeKo露出她的虎牙開心地笑著。我大驚失色,差點將西瓜汁噴出,急忙分辨說:『AmeKo,我並不知道有這種傳統。』「呵呵,我當然知道。不知者不罪嘛!蔡桑,這句成語對吧!」

 

   『害我剛剛差點吐血。』我指了指手上的那杯紅色西瓜汁。『不過這個傳統也有點扯,加藤和雨姬的故事怎會聯想到雨衣呢?難道說穿上雨衣後加藤就不會失足摔落懸崖?』「因為年代久遠,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這只是流傳在我家鄉的傳統而已。」『妳們家鄉的人想像力真豐富。』「中國人想像力更豐富,就像屈原因為憂國憂民而投身汨羅江,他也沒叫以後的中國人要在端午節吃粽子呀!更沒料到從此中國就多了粽子這道美食。」『嗯,有理。看來以後不能隨便邀妳共穿雨衣了。』在我和AmeKo相視微笑中,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大年初四開始,天氣變得晴朗,溫度也開始回升。這是適合出遊的好天氣,我載著AmeKo在台南市到處逛逛。雖然AmeKo已經來台南半年了,但她似乎對台南的一切仍充滿好奇。尤其是台南的夜市,她特別喜歡逛。「在日本,幾乎沒有所謂的夜生活,商店很早就關門了,街上很冷清。」AmeKo很羨慕地說:「住在台灣,真是幸福。」

 

    接連好幾天,我跟AmeKo到處亂晃。『我們去看海,好嗎?』「當然好呀!」

台南走遍後,我帶她往北到我出生的海邊:嘉義縣的布袋。「布袋在歷史上有發生什麼事嗎?」AmeKo面對著大海,轉頭問我。『布袋只是小地方,哪能發生什麼事。』我笑著搖搖頭。其實在1895年,日軍混成第四旅團即由布袋港登陸,經曾文溪,直逼台南。但我不想在AmeKo面前提到民族間曾有的衝突。

 

   「和田明天就回台南了。」AmeKo彷彿自言自語地說著。『這真是個噩耗。』我則做出扼腕的動作。「什麼?」『這樣明天我再約妳出來時,她一定會死皮賴臉地跟著。』「呵呵,你怎麼這樣說她?她只是會不擇手段地跟著而已。」AmeKo說完後,突然為自己的頑皮大笑了起來。『沒錯,她的罪行真是令人髮指。』「呵呵,是罄竹難書吧。」原來和田還有這個好處,可以讓AmeKo練習成語。

    放完了年假,學校也開始上課,我跟AmeKo豬年的第一堂課,也該開始。很巧的是,這天剛好是元宵節。一改連續好幾天的晴朗氣候,這天清晨的氣溫驟降了六、七度。下午並有間歇性的雨。我跟AmeKo開玩笑說,選擇今天開課算是天意。

 

   『AmeKo,今天是元宵節,待會下課後帶妳去看煙火?』「Man-Zai!蔡桑,A-Ri-Ga-Do。」『現在是中文時間,不可以講日文。』「對不起。因為我太高興了。」AmeKo吐了吐舌頭。『既然今天是元宵節,我教妳一首有關於元宵節的詞,好嗎?』「好呀!謝謝。不過別太難哦!我很笨的,呵呵。」『別學我謙虛。妳如果叫笨的話,那我就是低能兒了。』「嗯。」AmeKo紅了臉,然後低下了頭。

 

    我當然不會挑太難的詩詞,因為太難的我也不懂。我猜想當初信傑堅持要我當AmeKo中文老師的最大原因就在此。因為只要我能欣賞的詩詞,一定不太難懂。以元宵節而言,我只知道歐陽修的《生查子》。所以我得教慢一點,不然如果AmeKo學上癮,而喊“encore”,那我就開天窗了。

 

   『《生查子》的發音,唸起來很像台語的“生女孩子”。但生查子是詞牌名,

與歐陽修生男或生女無關,而歐陽修也不是為了想生女孩才寫這首詞,這樣懂了嗎?』「嗯,我懂了。」『還有,因為“查”唸ㄓㄚ,不唸ㄔㄚˊ,與人渣的“渣”同音。因此生查子的意思也不是說“生個像人渣的孩子”。懂嗎?』「呵呵…你好像在說廢話哦!」『咳咳…是嗎?妳也看出來了?』我不好意思地乾咳了幾聲。『所以我說AmeKo真是冰雪聰明。』

 

   「為什麼“聰明”的前面,要加上“冰雪”呢?聰明跟冰雪有關嗎?」『妳考倒我了。我只知道冰雪聰明是出自杜甫的詩句,大概杜甫覺得跟“水”有關的東西,都會特別聰明吧!因為妳的名字叫“雨”,所以一定很聰明。而且也許雨還比冰雪聰明喔!』「呵呵…蔡桑是唸水利的,也是與水有關,想必更是聰明人。」

嗯,很好。稱讚AmeKo時還不小心誇到自己,可謂一舉兩得。

 

然後我在紙上寫下這首詞: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咦?這首詞的樣子很像唐詩,它不是詩嗎?」『這是首宋詞。雖然格式看起來像唐詩,但還是詞。就像妳的虎牙讓妳看起來像吸血鬼,但妳並非吸血鬼的道理是一樣的。』「蔡桑,你又取笑我了。」AmeKo誇張似地露出她的虎牙,並作勢要咬我一口。即使AmeKo是吸血鬼,她也是最可愛的吸血鬼。如果這隻吸血鬼要吸我的血,我願意嗎?

 

   『是的,我願意。』不知不覺間,我竟脫口說出“我願意”。「什麼?你願意什麼?」AmeKo一頭霧水。『我是說我願意好好地教妳這首詞。』「呵呵…蔡桑,你心不在…在…」『心不在焉。焉是代名詞,意思是指“這裏”。』我當然是心在馬不在焉,因為我的心在AmeKo這匹馬身上。

 

   『元宵節是中國民間的節日,街道上會張懸著花燈,因此燈火輝煌,把夜晚照亮如同白晝,既繁華又熱鬧。因為這天是農曆十五月圓時刻,月亮特別明媚

照人。趁著月亮剛升上柳梢頭,街道正要開始熱鬧時,兩人相約到街上逛。柳在中國詩詞中,常常是愛情的表徵,因此“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兩句很含蓄地寫出兩人的情意,以及相約時的愉悅。這是作者追憶去年元宵夜溫馨甜蜜的景象。』

 

   『誰知道過了一年,兩人大概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各分西東。當作者又在元宵夜來到熱鬧的街市,看到月亮依舊明媚照人,燈火仍然滿街輝煌,但是穿

梭擁擠的人群中,卻沒有去年相聚的人。作者在街道上看著燦爛奪目的七彩花燈,在熱鬧的氣氛中更覺得孤單和感傷。於是在不知不覺中,眼淚已沾滿並弄濕了衣袖,這個“滿”字把作者的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而且整首詞並沒有說明兩人為何離開,更留給讀者想像的空間和無奈。』

 

   『歐陽修的這首《生查子》,重點並非在描述元宵夜的燈火和月亮。而是藉著

兩年元宵夜的景物相同,但人事已有很大的改變,在今與昔、悲與歡的對比之下,抒發心中的情意和感嘆。這是一首文字淺顯但情感豐富的好詞。』

    我講解完這首詞,叫AmeKo抄寫一遍,再告訴我心得及感想。沒想到AmeKo寫到“淚滿”時,竟真的流下了眼淚!『AmeKo,妳怎麼哭了?』「沒什麼,我只是突然覺得很感動而已。」『這首詞沒有華麗的文字,只有平凡而真誠的感情,的確很感人。』「蔡桑,我們待會去的地方,也會“花市燈如晝”嗎?」『那是當然。人會很多而且非常熱鬧,煙火也很漂亮。』

 

   「可是九點過後,月亮已不只上了柳梢頭。我們那時再去,會太晚嗎?」『別擔心,這場煙火盛宴會持續到很晚,所以我們“人約下課後”就行了。』「真的嗎?」『嗯。』看來AmeKo的心思,已飛到“花市”了。

 

   『其實唐朝崔護有首詩的意境跟這首詞很像。妳要學嗎?』看看手錶,還有一些時間,我索性也想跟AmeKo提到“人面桃花”的典故。「嗯,當然要呀!」『不過妳得答應我別再哭了。』「我才沒那麼愛哭,我只是剛好想到一件事才有感觸而已。『什麼事?』

 

   「沒什麼。待會有機會我再告訴你,好嗎?」AmeKo的語氣,又帶點傷感。我想我還是不要追問好了。

 

    我在紙上又寫下: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這首詩也很淺顯,歐陽修是藉著元宵夜來襯托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崔護則是藉“桃花”,兩者表達的情境很相似。』「中國的詩詞真有意思,同樣都是發抒心中相思無奈的感情,有人用“淚滿”表示,有人卻可用“笑春風”來表達。」『哇!AmeKo,妳真的很聰明。所以中文詩詞應以境界為上,而不是只在堆砌一些華麗的字句。像妳上次做的六步半詩就很不錯。』 AmeKo點點頭,然後又拿起筆把這首詩寫了一遍。這次我學聰明了,仔細地觀察她的反應。

 

   『AmeKo,妳寫到“笑春風”時,為何不真的笑呢?』「咦?為什麼要笑呢?」『剛剛妳寫到“淚滿”時,就哭了。現在是“笑春風”,當然得笑。』「呵呵…你就是會逗我笑。」AmeKo終於破涕為笑,我也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蔡桑,我剛剛並不叫“哭”,不是嗎?」『妳都流眼淚了,怎不叫哭?』「你教過我的,有聲有淚謂之哭,無聲有淚謂之泣,有聲無淚謂之號。所以我剛才只能算是“泣”。」『哈哈哈…AmeKo,妳翅膀長硬了喔!竟然開始糾正老師。』

「不敢不敢。」AmeKo又吐了吐舌頭,接著說:「不過現在輪到我是老師了。」

 

    原來已經八點了,輪到我當個日文學生。『ITAKURA桑,今天上什麼呢?』我拿出課本,恭敬地聽候指示。「今天我們複習一下動詞形式好了,你一直搞不懂這些。」AmeKo太抬舉我了,因為我搞不懂的東西,豈只是這些。Ka-Yo-Bi(火曜日,星期二)和Mo-Ku-Yo-Bi(木曜日,星期四),我到現在還會搞混,已經不知道被AmeKo罰寫過幾遍了。

 

    看了看AmeKo的神情,我知道她也是心不在焉。原來不管是蔡桑或是ITAKURA桑,今天上課都很混。『ITAKURA桑,我們乾脆別上課了,現在就出去玩?』「不可以,上完課再說。你今天不乖哦!」日本人畢竟是日本人,果然很敬業。

 

    在我被過去式、現在式、未來式又搞得頭昏腦脹時,九點終於到了『Man-Zai!AmeKo,我們去看煙火吧!』「Hai!走吧!」AmeKo很興奮地站起身,一付迫不及待的樣子。真是Ba-Ga(笨蛋),既然那麼想去,又何必堅持要上完課?

    其實,我並不喜歡人潮洶湧的地方,那讓我覺得是在湊熱鬧。但是若待在家裏,也許我會邀AmeKo一起看電視。而元宵節時的電視節目,通常是猜燈謎的那種。我恐怕還得費神去跟她解釋何謂“燈謎”?並為謎底提供一套她可以理解的說辭。萬一碰到我不懂的燈謎時,我這個中文老師的顏面豈不蕩然無存?所以,還是帶她去看煙火比較保險。

 

    我載著AmeKo沿著濱海公路往土城聖母廟的方向騎去。濱海公路的兩旁並無住家,感覺非常荒涼。雖說時序算是入了春天,但農曆正月的天氣仍是寒冷刺骨,尤其是今晚。當海風從脖子的衣服空隙透進身體時,更是冷得讓牙齒直打顫。

路上並沒有明顯的指標,但只要順著車潮前進的方向便不會迷路。而夜空中明亮的煙火,更像北極星般,指引著我們。一路上,AmeKo不斷地跟我談笑著。

 

   『妳知道嗎?理論上中國過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才算過完。』「是嗎?那麼元宵節就是快樂的分水嶺了。」『快樂的分水嶺?妳的文法有問題。』「不,我的意思是如果過年很快樂的話,那麼過了元宵節後就不該快樂了。」『不該快樂?AmeKo,妳說話很玄。』「沒什麼,隨便說說而已。」AmeKo又微微一笑。

 

    土城聖母廟的廣場,早已擠滿了人。這時台南市長施治明也剛鞭完春牛。人潮擁擠的程度,比起歐陽修的北宋時期,一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幸好看煙火是往上看,而不是往前看,因此倒也沒有太多不便。人潮的嬉鬧聲夾雜煙火衝天時的爆裂聲,到處充滿著歡樂嬉鬧的氣象。紅的、黃的、綠的、藍的煙火,在黑色的夜空背景下,更顯得璀燦。

 

   「你看,好漂亮哦!」AmeKo的手遙指著天空四下飛散的七彩煙火。『嗯,的確很漂亮。』我仰望著天空,在視線回到她被煙火映紅的雙頰時,也稱讚了一句漂亮。「煙火在天空散開後,好像是在下雨哦!」『嗯,而且是彩色的雨喔!』

我再度仰起了頭,欣賞夜空中的這場煙火雨。我不禁懷疑,漂亮的是天上的煙火雨?還是站在我身旁的小雨?

 

    我帶著她四處走走,告訴她廟裏祀奉的各尊神明。AmeKo在媽祖聖像前,先用力拍手兩下,然後閉上眼睛低頭祈福。她祈福的動作是如此虔誠,於是我停下腳步,望著她:『妳祈求什麼呢?』「我希望明年的元宵節,我還能來這裏看煙火雨。」AmeKo張開眼睛,別過頭來,很堅定地告訴我。

 

    走出了廟門,AmeKo嘴裡輕輕哼著歌,我納悶地問她:『AmeKo,許願最好許那種不太可能做得到而妳卻又很想達成的願望,這樣叫神明幫助才有道理。容易達成的願望又何必借助神明呢?』「我許的這個願望的確很難達成。」『怎麼會呢?我明年一定還會再帶妳來。所以,根本不用求媽祖娘娘。』「蔡桑……」AmeKo停下腳步,沈默了一會。在我快開口詢問前,她接著說:「我下個月就回日本了。」

 

    “砰”的一聲巨響,在毫無預警下,又有一團煙火突然往天空炸開。AmeKo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靠近我的懷裏並拉住我的衣角。我順勢地攬住她的腰,輕拍她的肩膀安撫。其實我也嚇了一跳,不過令我震驚的,不是突如其來的煙火,而是AmeKo剛剛的話語。煙火只是炸開了黑色的夜幕,但AmeKo的話語卻炸掉了我所有的喜悅。我終於知道剛剛AmeKo在抄寫《生查子》時,為什麼會流淚的原因。

 

   「希望媽祖娘娘保佑。」AmeKo在我懷裏抬起頭望著我,輕聲地說著。『嗯…我也希望媽祖娘娘能幫助我完成心願。』「你祈求的是什麼呢?」『我不能說。因為願望說出來後就不容易達成了。』「那你剛剛還問我?」『我以為妳求的是希望日本繼續富強啊!』AmeKo愣了一下,笑著說:「你好狡猾。」趁著這陣嬉鬧,我們技巧性地輕輕掙脫彼此的擁抱。也順勢避開了即將分離的問題。

 

   『我買個燈籠送妳吧!』「我怎好意思讓你破費?」『不簡單哦!連“破費”也會講了,看來我真是教導有方。』「呵呵,蔡桑本來就是個好老師呀!」既然分別在即,我希望送AmeKo一樣東西,並奢望她在以後的每個元宵節,偶爾會想念起我。

 

    我在廟旁的攤販裏,買了一個紅色的豬型燈籠。今年是豬年,紅色的豬看起來很可愛,雖然大部分的燈籠照型是蠟筆小新。「蔡桑,謝謝,A-Ri-Ga-Do,thank you。」『不客氣,就當做是我孝敬板倉老師的“束脩”吧!』AmeKo抱著那個紅豬燈籠,很高興地笑著。

 

   『可惜今年不是虎年。』我望著AmeKo的虎牙。「我像老虎嗎?」『妳的牙齒像老虎,個性像豬。』「那你呢?」『我跟妳相反,個性像老虎,牙齒像豬。』「呵呵…你真愛開玩笑。」

 

    晚會的最高潮,大概就是山鈦公司所施放的高空煙火。山鈦公司在前兩屆國際煙火大賽都得冠軍,他們的高空煙火特別燦爛漂亮。同時又有旋轉煙火在空中自由流竄,宛如千百條七彩飛蛇凌空亂舞。在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吞噬時,我看了一下手錶:『AmeKo,該回去了。』「嗯。今晚過得好快,就像煙火一樣。漂亮的東西,總是短暫。」AmeKo嘆了一口氣,又接著說:「Sakura(櫻花)也是,只要風一吹,雨一淋,便毫不戀棧地四下落盡。」

    離開了喧鬧繽紛的聖母廟,回程的路上,我們同時保持沈默。天空開始飄些雨絲。很小,像練過輕功的蚊子。雨絲輕觸臉頰,積少成多,聚成雨珠後以淚水速度順著臉龐滑下。當第一滴雨水流過嘴角時,我想是該穿上雨衣的時候了。『AmeKo,我們穿雨衣吧!』「沒關係。這雨很小,淋在臉上很舒服。」AmeKo笑了笑,不置可否。我聽到她的笑聲中夾雜著細微的抖音。

 

   『AmeKo,妳會冷嗎?』「嗯。有一點。」『還是穿雨衣吧!』AmeKo並沒有回答,我想她大概是怕我又從聲音中感覺到她的寒意。我把車子停在路旁,轉過頭去跟她說:『AmeKo,我堅持要穿雨衣。』「蔡桑,你又說“堅持”了。」『是的。我堅持。』

 

   「你難道忘了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故事?」『因為我沒忘,所以我堅持。』「你應該已經知道這對我的意義,那你還……」『是的,我當然知道。雨姬,穿上雨衣吧!』AmeKo聽到“雨姬”時,愣了一會,然後輕聲說:「我是雨子,不是雨姬。」『不,妳是雨姬。而且我也決定取個日本名字,叫加藤智。』

 

    我穿上了雨衣,掀開背後,示意AmeKo鑽入。AmeKo猶豫了很久,終於鑽入我背後,並將雙手放入我外套的口袋。沒多久,雨勢加大,打在臉上的感覺,已經有點疼痛。雖然身體冰冷,但我卻覺得很溫暖。幸好是沿著海邊騎車,不然我得小心不要將機車摔落懸崖。

 

    回到市區,我還故意在成大附近繞了三圈,然後再騎到AmeKo家樓下。『晚安。星期四晚上見。』「嗯。謝謝你帶我去看煙火並送我燈籠。」『不客氣。』我揮了揮手,準備離去。「蔡桑……」在機車的引擎聲中,我隱約聽到AmeKo的聲音。『妳叫我嗎?我應該改姓加藤了吧!』我調轉車頭,又回到她身旁。AmeKo紅著臉笑了一下,撥了撥被雨淋濕的頭髮:「你…你等我一下,我也送樣東西給你。」

 

    AmeKo很快地跑上樓去,等她下樓時,手裏多了一件包裝好的東西。『可以拆開嗎?』AmeKo點點頭。我拆開紅色的包裝紙,發現那是一塊手掌大的巧克力。巧克力的造型像一隻小豬,上面還用奶油寫上“小雨”兩字。『哇!這隻豬做得很可愛喔!』「呵呵,謝謝。」『真巧,我送妳一隻豬,妳也送我一隻豬。』

 

   「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回去嚐嚐看。」『妳好厲害,竟然會自己做巧克力。』「這沒什麼。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為什麼?難道日本女孩在元宵節特別無聊嗎?』AmeKo看了看我,然後笑一笑,好像是我問了一個蠢問題。既然是蠢問題,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答案,不然會讓我覺得更蠢。

 

    回到住處,耳畔彷彿還殘存著剛剛對高空煙火爆炸聲的記憶,嗡嗡作響。看看行事曆,明天是2月15日星期三。第一節有“碎形與混沌”課,得早起。今晚跟AmeKo在一起很愉快,我想緊緊抓住這種感覺在日記本裏留下永久的回憶。

 

    我花了半個小時,終於找到隱藏在一堆舊報紙和雜誌中的日記本。打開日記本,不禁有點慚愧,上次認真寫日記已是1994年9月10日的事了。那是我第一次遇見AmeKo的日子。

    日記上面寫著:

1994年,9月10日,星期六。天氣:下午陰晚上雨,早上有風。天是信傑生日,下午他打電話來叫我去參加聚會,還叫我帶禮物。該送什麼呢?信傑這傢伙缺的大概就只有女人吧!哈哈。胡亂在書局挑了本書,連包裝紙我也懶得買,所以書就只被一張紙包著,上面還附贈一條橡皮筋。

 

    幫信傑慶生的人,除了陳盈彰、虞姬、我外,還有陳的台南女友,虞姬的可憐男友。以及一個我從來沒看過的女孩。她看來很羞澀,總是坐在角落。也不插話,好像只是個旁觀者。我其實很想知道她是誰,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她,直到信傑幫我們互相介紹。

 

    不介紹則已,一介紹則嚇煞我也。原來她是日本人!第一次聽她說話,就是一口的番文,害我有點發窘。尤其她總是邊說話邊鞠躬,好像在拉票的候選人。

我只能怪我生長在禮儀之邦,不得不遵守“來而無往非禮也”的古訓。但是今天鞠了那麼多躬,明天起床後會不會腰酸背痛呢?今天是我認識第一個日本人的日子,誌之。

 

    我看完了9/10的日記,又回憶起第一次遇見AmeKo的糗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之後寫的東西很雜亂,也很懶,有時一個星期內發生的事只寫下:『嗯…沒事發生。即使有,我也不記得。無法讓我記得的事,一定不重要。』我又笑了一會,才準備寫下今天的日記。先將1995年換算為平成7年,然後在Date欄裏填上2月14日。咦?這日子好熟悉。這不是……?

 

    我終於知道AmeKo笑我蠢的原因了。因為今天不僅是農曆正月十五中國元宵節,也是國曆二月十四西洋情人節。

 

    我在日記本的天氣欄裏,填上“雨”。並在日記的開頭寫道:『平成7年的2月14日,土城聖母廟的夜空下著滿天的煙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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