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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咖啡作者:jht 心情故事小說站所有圖片,文章皆不開放轉載,轉載必究 從此,每次在台北開完會後,我會故意找朋友們吃個飯。12點快到時,再去“Yeats”。推開店門後,我一定直接坐在吧檯邊。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偶爾她還有客人,他們總會驚訝我和她之間這種不需要Menu的默契。 『為什麼在咖啡館很難找到愛爾蘭咖啡?』 我總會帶著上禮拜的疑惑直接問她。 「因為愛爾蘭咖啡可以算是雞尾酒呀,所以在酒吧裏反而容易找到。」 『不會吧?愛爾蘭咖啡是雞尾酒?』 「愛爾蘭咖啡要加威士忌,所以它算是以威士忌為基酒所調出的雞尾酒呀。」 『這種雞尾酒滿特別的。』 「嗯,沒錯。即使愛爾蘭咖啡被當做雞尾酒,它依然非常特殊,因為它是要趁熱喝的雞尾酒。愛爾蘭咖啡非常適合在寒冷寂靜的夜裡獨飲哦。」 『對了,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妳那麼喜歡愛爾蘭呢?』 她拔下了眼鏡:「你看著我的眼睛。」 『妳在玩催眠嗎?』 「不是啦!你仔細看看我的眼睛跟別人有什麼不同?」 我凝視她的雙眼,雙眼皮,瞳孔顏色比台灣人淡,眼窩好像也比較深。 「我有四分之一的愛爾蘭血統哦。」 說真的,我看不太出來。而且我也不好意思湊近點看。 「看出來了嗎?我的瞳孔帶點綠色。」 『原來如此喔。難怪我從妳的眼睛裡看到愛爾蘭翠綠的草原。』 「胡扯。」她笑了一聲,「你知道愛爾蘭嗎?」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愛爾蘭共和軍是個常上國際新聞的恐怖份子組織。』 「愛爾蘭人崇尚自由,北愛爾蘭為了脫離英國的統治,手段難免偏激。」她撥了撥頭髮,又戴上她的紫色鏡框眼鏡:「你知道嗎?其實台灣跟愛爾蘭很像。」 『很像?不會吧。台灣沒有組織台灣共和軍啊。』 「我才不是指這個。愛爾蘭並不大,即使包含英國控制的北愛爾蘭在內,也不過比台灣大兩倍多。愛爾蘭也算島國,雨水豐沛,境內多翠綠草地,號稱“翡翠島”,跟台灣以前叫“福爾摩莎”很像。」 「12世紀下半葉,英國人開始高壓統治愛爾蘭。1922年愛爾蘭才脫離英國七百多年的統治而成為自由邦,1948年建立共和國,不過不包括北愛爾蘭。愛爾蘭獨立建國的過程中,愛爾蘭文藝復興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而愛爾蘭文藝復興的靈魂人物,就是葉慈。」 『所以妳才這麼喜歡葉慈?甚至店名也叫葉慈?』 「嗯。我也因此而喜歡愛爾蘭咖啡,它象徵著自由與寬容。」 『自由?寬容?』 「愛爾蘭咖啡可以代表愛爾蘭人追求自由的精神。另外它能融合威士忌和咖啡這兩種完全不同的飲料,不正是寬容的表現?而且更好玩的是,愛爾蘭咖啡竟然是英國人最喜愛的咖啡!」 『那麼愛爾蘭咖啡,究竟是咖啡?還是雞尾酒?』 「不管是咖啡還是雞尾酒,都是愛爾蘭。愛爾蘭咖啡並不在乎被歸類成什麼飲料,愛爾蘭咖啡的價值也不會因不同的歸類而有所差異。因為沒有崇尚自由與寬大包容,就沒有愛爾蘭咖啡。」 她倒了些水給我,接著說:「就像生活在台灣的人,不管是被歸類為本省人或外省人,都是台灣人。」 我彷彿被電了一下,仔細思考她話中的深意。 如果與台灣類似的愛爾蘭,能因自由與寬容,融合咖啡與威士忌,誕生出愛爾蘭咖啡,而且不在乎究竟被歸類為咖啡或雞尾酒。台灣人為什麼卻那麼執著地想分別出芋頭與蕃薯呢? 也許她並沒有絃外之音,因為她只是在吧檯內煮咖啡的人。如果台灣這麼多偉大的學者和政治家都不能瞭解這層道理,那麼像她這種開咖啡館的女孩和我這種只知道挖水溝的市井小民,又怎能體會呢? 愛爾蘭咖啡的香氣慢慢褪去,我看了看錶,站起身無奈地說:『又該去坐車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有愛爾蘭血統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大姐,您又來了。』 「呵呵……沒事幹嘛叫我大姐。總之,就這樣囉。」 『可是………』她搖了搖手,不讓我說下去。 「你想不想知道愛爾蘭咖啡的故事?」 『當然想啊。』我突然覺得她好像“一千零一夜”那個講故事的女孩。 「下次你來時,我再告訴你。」 『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 日子是件非常奇怪的東西,奇怪到竟然可以改變我繪畫的風格。因為以往我總在行事曆上星期四的欄位內,畫了一根中指。如今我畫的卻是大拇指。 我也漸漸地搞不清楚我是為了愛爾蘭咖啡而留在台北?還是為了那個女孩?我只知道在“Yeats”喝一杯愛爾蘭咖啡是我平淡生活中唯一的期盼。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你今天來早了半個小時。」 『因為我等不及想聽愛爾蘭咖啡的故事。』 「先說好,這個故事只是傳說,你不必太當真。」 『嗯。說吧。』 「關於愛爾蘭咖啡,還有一則浪漫的愛情故事哦。」 『妳別浪費小說篇幅,快說吧。』 「呵呵,你別心急。你想不想知道愛爾蘭咖啡聞名世界的原因?」 她停了下來,拿塊抹布在吧檯上擦拭了起來。 這傢伙,我如果不扮演好奇的聽眾,她就會故意不繼續說。 『想啊。為什麼呢?』 「你知道愛爾蘭咖啡是誰發明的嗎?」她又開始擦吧檯。 『大姐,您饒了我吧。快說愛爾蘭咖啡的故事啦。』 「有人說愛爾蘭咖啡的發明人是都柏林機場的酒保。因為橫越大西洋的飛機常會在這個機場加油,旅客下飛機休息時很喜歡喝杯愛爾蘭咖啡,所以它就隨著飛航而傳到世界各處。」 『嗯。』 「那你知道為什麼這個酒保會發明愛爾蘭咖啡嗎?嗯……吧檯又髒了。」 『拜託別再擦吧檯了。』 「呵呵……這個酒保是為了一位美麗的空姐所調製的。」 『那她一定不是長榮航空的空姐。』 「你亂講。我有個朋友在長榮航空當空姐,她長得可漂亮呢。」 『有原則就有例外,妳不能以偏蓋全啊。然後呢?』 「酒保在都柏林機場邂逅了這位女孩,可能是一見鍾情吧,酒保非常喜歡空姐。他覺得她就像愛爾蘭威士忌一樣,濃香而醇美。可是她每次來到吧檯,總是隨著心情點著不同的咖啡,從未點過雞尾酒。」 『為什麼要點雞尾酒?』 「這位酒保擅長的是調雞尾酒呀,他很希望她能喝一杯他親手為她調製的雞尾酒。後來他終於想到了辦法,把他覺得像愛爾蘭威士忌的女孩與咖啡結合,成為一種新的飲料。然後把它取名為愛爾蘭咖啡,加入Menu裏,希望女孩能夠發現。」 「只可惜這位女孩跟你不一樣,她並不是細心謹慎的人,所以一直沒有發現愛爾蘭咖啡。酒保也從未提醒她,只是在吧檯內做他份內的工,然後期待女孩每隔一段時間的光臨。後來她終於發現了愛爾蘭咖啡,並且點了它。嗯,我說完了。」 『就這麼簡單?』 「簡單?你知道酒保得花多少心血來創造愛爾蘭咖啡嗎?」 「基本上要將愛爾蘭威士忌與咖啡完全融合,就有很高的難度。」 她從吧檯上方拿下了一個愛爾蘭咖啡杯。 「首先是威士忌與咖啡的比例,」她指著愛爾蘭咖啡杯的第一條金線:「威士忌約要一盎司多一點,30幾 c.c. 左右。」 她再將手指往上移到第二條金線: 「咖啡五盎司,150 c.c.,比例約一比五。你知道這經過多少次試驗?女孩從未點雞尾酒,應該不太喜歡酒味,但威士忌可是刺喉的烈酒。因此他必須想辦法讓酒味變淡,卻不能降低酒香與口感。所以在烤杯的過程中,火候是很重要的。」 「這是為什麼愛爾蘭咖啡杯比一般玻璃杯耐熱,而且有兩條金線的原因。」 她又伸手想拿抹布,我先發制人,趕緊將抹布拿到遠處。 「被你發現了,呵呵。你有沒有注意到愛爾蘭咖啡對威士忌的選擇、咖啡與威士忌的比例、以及杯子和煮法的要求很嚴格,唯獨對咖啡的選擇卻比較隨便,只要又濃又熱就好。」 『為什麼會這樣呢?』 「除了因為女孩並沒有特別喜愛的咖啡外,也代表另一種形式的包容。不管對威士忌如何挑剔,對咖啡而言,卻很寬容。酒保可能只想為她煮杯愛爾蘭咖啡,並不在乎她是否能體會他的心血與執著,也不在乎她是否會感動呀。」 「我今天還沒為你煮愛爾蘭咖啡呢,要現在煮嗎?」 『等會吧。妳別轉移話題,然後呢?』 「欲知詳情,請見下回分曉。」 『喂。』 「不這樣做,我不能確定你下星期還會來呀。」 『只要我還要來台北開會的話,我一定會來的。』 「只要你還來台北的話……」她喃喃自語地低聲重複這句話。 她又拿出愛爾蘭咖啡杯,開始煮愛爾蘭咖啡。 我已經仔細看過她煮了兩次的愛爾蘭咖啡,所以這次我只是看著她。 我從未仔細觀察她的外表,因為我一直覺得她最美麗的地方是她的認真。自從知道她有愛爾蘭血統以來,我也只是覺得她帶點異國風情。如今仔細一看,她除了很會煮咖啡外,外貌也很傑出。尤其是那雙會說故事的眼睛。 「你看著我幹嘛?」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煮咖啡要專心啊。而且妳沒看我,又怎麼知道我看妳呢?』 「快趁熱喝吧。」 『嗯。』 「台北愈來愈冷了,下次外套穿厚一點。」 『嗯。』 「別嗯啊嗯的,著涼感冒就慘了,尤其你又要搭夜車。」 『喝了愛爾蘭咖啡後就不會感冒了啊。』 「傻瓜。」 『妳在罵我呢,妳知道嗎?』 「快喝啦!」 「你該去坐車囉。」 我點點頭,準備掏出皮夾時,她又說:「你是第一位聽我說愛爾蘭咖啡故事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妳的堅持還真多。還是讓我付錢吧。』 「我才不要咧……」她吐了吐舌頭,接著說:「下次你來時,我再講那位酒保跟空姐接下來的故事進展。」 『好啊。下禮拜見。』 「喂!」 我剛好走到巷口的鳳凰樹下,卻聽到她的聲音從身後追上我的耳朵。 『怎麼了?你後悔了,想收錢了吧?』 「才不呢。你的公事包忘了帶走。」 『喔。謝謝妳。』 「虧我還說你是細心謹慎的人,沒想到你這麼粗心。」 『如果我不粗心的話,就不會認識妳了。』 「為什麼?」 『欲知詳情,請見下回分曉。』 「呵呵……你別學我。快說吧。」 巷口路燈的光亮,從鳳凰樹葉間的縫隙,灑了下來。也許是樹葉的反光作用,我終於看到她瞳孔裏的那一抹綠。 『我第一次來這裏是因為錯過末班飛機,而錯過的理由是研究報告忘了帶。』 「就這麼簡單?」 『簡單?你知道我得花多少粗心來創造這種嚴重的錯誤嗎?』我又學了她的語氣,這讓她在樹下的身影與樹影,同時搖曳了起來。 『外面很冷,快回去吧。』 「好。」她沈默了一下,又問:「那你這樣一直搭夜車不會很累嗎?」 『不會。反正也沒什麼大事需要立即趕回去。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喜歡啊。』 「你喜歡什麼?愛爾蘭咖啡?還是“Yeats”?還是……」 『還是什麼?』 她微笑不答。 也好,反正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仰頭看了看躲藏在樹葉間的月亮,不自覺地稱讚:『這棵鳳凰樹長得很漂亮。』 「鳳凰樹?這是菩提樹呀!」 『是菩提樹嗎?』 「你連鳳凰和菩提都分不清嗎?」 『菩提本無樹,鳳凰展翅拍。本來都非樹,何必費疑猜。阿彌陀佛……這是高深的禪學,妳不懂的。』 「聽你在胡扯。快去坐車啦!」 『嗯。我下禮拜再來。』 「嗯。我會等你。」 回台南沒幾天,我不小心病了。剛開始還好,只是頭昏喉嚨痛而已。後來發高燒,我便請了假,在家休養。星期四到了,也沒去台北開會,只是在家裡昏昏沈沈地睡了一天。 再度到“Yeats”時,已經是兩個禮拜後的事。誰知道到了店門口一看,竟然掛了個“CLOSE”的牌子。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呆住了十分鐘左右。只好在“Yeats”與鳳凰樹,喔,不,是菩提樹間,來回走動。徘徊了約半個多小時,突然看到有個人影在遠處甩開黑暗,慢慢走來。 『妳怎麼現在才來?』 「你才等不到一個小時,我可是等了你兩個禮拜。」 她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我只好一言不發地跟著她走進巷內。她拿出鑰匙開了門,打亮了燈,走進吧檯,轉身洗杯子。水龍頭哇哇地哭了出來,杯盤清脆地碰撞著,但她就是不出聲。 『我……我上星期發高燒,所以沒來台北啊。』 「真的嗎?」她轉過頭來,帶著訝異與關心的眼神。 『嗯。』 「那你好點了嗎?」 『我病好了啊。』 她擦乾了手,坐在吧檯邊,用手指輕輕觸一下我的額頭。 『妳剛剛為什麼不說話?還有今天怎麼不開店?』 「生氣呀。法律規定開咖啡館的人不能生氣嗎?」 『沒事幹嘛生氣?』 「你知道上星期我等了你多久?」 『我當然不知道啊。』 「我等到天亮。」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吧。原諒你了。」 ----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需要加眼淚嗎?」 『啊?什麼?』 ---- 「你知道從酒保發明愛爾蘭咖啡,到女孩點愛爾蘭咖啡,經過了多久?」 『多久?』 「整整一年。」 『啊?這麼久?』 「當他第一次替她煮愛爾蘭咖啡時,因為激動而流下眼淚。為了怕被她看到,他用手指將眼淚擦去,然後偷偷用眼淚在愛爾蘭咖啡杯口畫了一圈。所以第一口愛爾蘭咖啡的味道,帶著思念被壓抑許久後所發酵的味道。而她也成了第一位點愛爾蘭咖啡的客人。」 『這一年內都沒人點愛爾蘭咖啡?』 「沒錯。因為只有她才點得到。」 『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繼續說:「那位空姐非常喜歡愛爾蘭咖啡,此後只要一停留在都柏林機場,便會點一杯愛爾蘭咖啡。久而久之,他們倆人變得很熟識,空姐會跟他說世界各國的趣事,酒保則教她煮愛爾蘭咖啡。直到有一天,她決定不再當空姐,跟他說Farewell,他們的故事才結束。」 『Farewell?』 「Farewell,不會再見的再見,跟 Goodbye不太一樣。他最後一次為她煮愛爾蘭咖啡時,就是問了她這麼一句:Want some tear drops?」 『tear drops?』 「嗯。因為他還是希望她能體會思念發酵的味道。」 「她回到舊金山的家後,有一天突然想喝愛爾蘭咖啡,找遍所有咖啡館都沒發現。後來她才知道愛爾蘭咖啡是酒保專為她而創造的,不過卻始終不明白為何酒保會問她:“Want some tear drops?”。」 「沒多久,她開了咖啡店,也賣起了愛爾蘭咖啡。漸漸地,愛爾蘭咖啡便開始在舊金山流行起來。這是為何愛爾蘭咖啡最早出現在愛爾蘭的都柏林,卻盛行於舊金山的原因。」 「空姐走後,酒保也開始讓客人點愛爾蘭咖啡,所以在都柏林機場喝到愛爾蘭咖啡的人,會認為愛爾蘭咖啡是雞尾酒。而在舊金山咖啡館喝到它的人,當然會覺得愛爾蘭咖啡是咖啡。」 「因此愛爾蘭咖啡既是雞尾酒,又是咖啡,本身就是一種美麗的錯誤。」 「好了,故事講完囉。該為你煮杯愛爾蘭咖啡了。」 『別偷偷地幫我加眼淚喔。』 「哼。就算加了你也喝不出來。」 『搞不好我喝得出來喔。因為你的眼淚大概是甜的吧。』 「你上禮拜讓我白等,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妳別自責了。我已經原諒妳了。』 「你………」她指著我:「不跟你說話了。」她白了我一眼,便專心地煮愛爾蘭咖啡。 這次能待在“Yeats”比較短,愛爾蘭咖啡剛喝完,也是該坐車的時候。 『妳今天的堅持是什麼呢?』 「你是第一位知道愛爾蘭咖啡適合什麼樣心情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心情?』 「剛剛說過了呀,愛爾蘭咖啡,適合思念發酵時的心情。」 『很好。其實我也很怕妳找不到堅持的理由。』 「下星期別再生病了。」 『妳放心。即使在醫院打點滴,我也會抱著點滴趕來的。』 「傻瓜,別亂說話。把外套先穿上,再出去坐車吧。」 日子愈來愈冷,南北的氣候差異也愈來愈大。常常台南晴朗而微涼,台北卻是又濕又寒冷。有一次台北下雨,她還撐著傘在巷口的鳳凰樹下等我。又說錯了,是菩提樹。 『其他客人怎麼辦?』 「被我打發走了。」 『妳這麼狠?』 「呵呵……我開玩笑的。這時候客人非常少。」 ----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 這種對白一直沒變,我們似乎儘量維持住老闆與客人間的單純關係。不過我問了她幾次,她始終沒告訴我為何酒保發明愛爾蘭咖啡後一年內,只有空姐才點得到愛爾蘭咖啡。 那年12月的第三個星期四,還剛好碰到她的生日。 『這麼巧?嗯……原來妳是射手座的。』 「對呀。所以我今天要陪你喝一杯愛爾蘭咖啡。」 『為什麼?』 「射手座,又叫人馬座,宛如一匹在原野上奔馳的野馬。崇尚自由的人馬座當然適合喝一杯愛爾蘭咖啡呀。」 她好像很喜歡把所有事情都賴到愛爾蘭咖啡身上。 每次該去坐車時,我總會覺得公事包比來台北前重多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是射手座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你是第一位敢放女老闆鴿子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你是第一位分不出鳳凰樹和菩提樹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你是第一位喝愛爾蘭咖啡不用給錢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她總會隨便找到一個堅持的理由。 即使真的掰不出理由,她也會說:「你是第一位我想不出理由請他喝愛爾蘭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隔年年初,這個研究計畫得做最後的期末報告。我打了條領帶,準備上台解說研究成果,讓付錢的大爺們甘心。順利的話,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因公事而來台北。 當然有空的話,我仍然可以隨時到台北。只是對現代人而言,等到真正“有空”時,通常已經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而且重點是,我失去了來“Yeats”的“理由”。任何研究計畫都會有所謂的研究動機或目的,簡單地說,就是理由。可是當我不必再因出差而來台北時,那麼我到“Yeats”的理由是? 我和她畢竟只是咖啡館老闆與客人的關係啊。一個在吧檯內,一個在吧檯外。隔著吧檯,我們反而覺得安全而簡單。逾越這條界線,也許就像愛爾蘭威士忌和熱咖啡逾越了那兩條金線一樣,會讓愛爾蘭咖啡不再純正。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你今天打領帶幹嘛?」 『因為……因為今天要期末報告,所以我……我要打領帶。』我因為有點心虛而顯得口吃。 她又看了看我的領帶,還有比平常更飽滿的公事包。 「我明白了。下星期你不會來台北了吧。」 我看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她沒追問。 機械式地拿下愛爾蘭咖啡杯,磨碎咖啡豆,煮曼特寧。(咖啡豆太少了!)倒愛爾蘭威士忌。(倒太多了!)超過第一條金線,倒出一些,又倒入一點,還是超過。索性一飲而盡。 再重新倒愛爾蘭威士忌。加糖,點燃酒精,烤杯。(火太大了!)旋轉杯子。(旋轉的速度太快了!)靜靜地注視杯內的威士忌。(該離火了!)熄掉酒精,加入熱咖啡,浮上鮮奶油。 「喝吧。」她開了口。 「想聽我的故事嗎?」她坐了下來,拔下眼鏡。 『嗯。』 「我唸的書不多,也唸的不好,畢業後一直在咖啡館工作。待過幾家咖啡館,開始對煮咖啡產生濃厚的興趣。可惜現在的咖啡館愈來愈重視氣氛和咖啡杯盤的講究,咖啡本身反而不是那麼受重視。」 「後來聽到愛爾蘭咖啡的故事時,我便下決心要煮一杯真正的愛爾蘭咖啡。當我學會煮好愛爾蘭咖啡時,我就開了這家“Yeats”。」 「雖然這個故事只是傳說,或是人們的穿鑿附會。可是,我很當真。」 「開店以後,我一直期盼著客人點愛爾蘭咖啡。酒保等了一年才等到第一杯愛爾蘭咖啡,我比他幸運,只花了三個月,你就點了。」 氣氛有點異樣,好像愛爾蘭咖啡內加的是有煙燻味的蘇格蘭威士忌,而不是愛爾蘭威士忌。 她拿出了我第一次來“Yeats”時所看到的兩份Menu:「你看看有什麼不同?」 我先翻了一下深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是20幾種咖啡的名稱和價位。再翻淺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仍然是咖啡的名稱和價位! 我一直以為淺咖啡色的Menu裏面列的是各種茶。原來這兩份Menu的第二面,才同樣是茶的名稱和價位。差別的是,深咖啡色的Menu才有愛爾蘭咖啡。 『為什麼妳要做兩份Menu?』 「酒保當初也是這樣做,所以空姐才成為第一位點愛爾蘭咖啡的客人。」 「雖然我做了兩份Menu,但深咖啡色的Menu我從未拿出來過。」 「你第一次來時,我注意到你一直看著葉慈的畫像和詩句。雖然大多數第一次來的客人,也都會這樣看,但別人是瀏覽,你卻是閱讀。」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決定碰碰運氣,看你是否會點愛爾蘭咖啡。」 「你第一次點愛爾蘭咖啡時,我心裡很激動。好像突然能體會當初酒保聽到空姐說出“Irish Coffee”時的心情。」 「我很認真地為我生平第一個點愛爾蘭咖啡的客人煮咖啡,也很緊張。你在喝愛爾蘭咖啡時,我一直偷偷觀察你。看到你喝完時滿足的神情,我非常感動。以咖啡相交,也不過在此而已。」 「結帳時你一句衷心的感謝,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報酬了。你可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堅持不讓你付帳?那是因為我一直不肯把你當客人。」 她不斷地說著,好像夢囈似的呢喃。 「今天再讓我堅持一次吧。」 『妳今天的堅持是?』 「因為你終於讓我體會到酒保為空姐煮最後一杯愛爾蘭咖啡時的心情,所以我堅持請客。」 『是什麼樣的心情?』 「思念的絕望。思念跟火車不一樣,思念總是只有一個方向。愛爾蘭咖啡可以流傳下來,但他永遠沒辦法讓她體會他的苦心。」 『妳思念誰呢?』 「一個細心謹慎的人。」 輪到我不說話了。 「對不起……」我們同時沈默了許久,她才開口:「我剛剛忘了幫你加眼淚。」 她端起已經空了的愛爾蘭咖啡杯,怔怔地凝視半晌。「已經是最後一杯愛爾蘭咖啡了,為什麼我這麼粗心呢?」 她的眼淚突然汨汨地湧出,從綠色的愛爾蘭草原,滴落到愛爾蘭咖啡杯內然後用右手食指,醮著眼淚,在愛爾蘭咖啡杯口,畫圈。 一圈又一圈。 畫到第五圈時,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說:「Farewell。」 『Farewell。』我也跟著說。 我們沒說Goodbye。 回到台南,繼續規律的上班生活。不用每星期固定出差的日子,格外顯得平淡。偶爾跟同事們泡泡咖啡館,我總會試著找尋愛爾蘭咖啡。有就點,沒有就算了。即使點到愛爾蘭咖啡,通常只是材料相似罷了。 換言之,對很多咖啡館而言,愛爾蘭咖啡的意義就是威士忌加咖啡而已。有的甚至還改加白蘭地。更別說那個印了“Irish Coffee”的愛爾蘭咖啡杯了。 冬天快過去了,最適合喝愛爾蘭咖啡的季節也將結束。而想念愛爾蘭咖啡的季節是該開始?還是該結束? 愛爾蘭咖啡和她,我到底最喜歡什麼呢?我好像無法分別出對這兩者感情的差異,正如我分不出菩提樹和鳳凰樹。如果愛爾蘭咖啡可以既是雞尾酒,又是咖啡;那麼我是否能同時喜歡愛爾蘭咖啡還有她? 剛過完農曆年,幾個同事相約到台東的知本洗溫泉。回程時,在台東火車站附近的咖啡館,我竟點到了愛爾蘭咖啡。杯子對了,香味對了,連口感也對了。只是老闆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肥胖中年男子。我似乎已經可以分清楚她和愛爾蘭咖啡之間的差異。 我一面喝,一面回憶起以前在“Yeats”喝愛爾蘭咖啡的往事。喝完後,酒精不僅燃燒了肚腹,連心也跟著燒了起來。好像有種液體從眼角竄出,滑過臉頰,流進嘴裏。有點鹹,又帶點酸澀。 我和她一樣,終於也嚐到了思念發酵的味道。 我等不及星期四的到來,也不需要等星期四的到來。思念這東西根本不長眼睛,當思念之潮來襲時,是不挑時間地點的。 下了班,趕上最後一班台南往台北的飛機,到了台北。離午夜12點還有一些時間,就站在巷口的菩提樹下等。嗯,終於說對了,不再說成是鳳凰樹。 我推開“Yeats”的門,然後把寒冷關在門外。她正拿著抹布,低頭擦拭吧檯。 「歡迎光臨。」她並沒有抬起頭。 我走到吧檯邊,坐下。 『妳還是喜歡用擦拭吧檯這一招嗎?』 她微微顫了一下,突然停止擦拭的動作。抬起了頭。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你又跑來台北幹嘛?」 『因為想喝杯愛爾蘭咖啡。』 「需要加眼淚嗎?」 『不需要了。』 「為什麼?」 『因為我終於知道思念一個人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你思念誰呢?」 『一個認真而堅持的人。』 她仰起頭,微顫的手試著伸高去拿懸掛在吧檯上方的愛爾蘭咖啡杯。卻怎麼也拿不下來。 我終於逾越了一直阻隔著我們的吧檯,走進吧檯內。輕輕握著她的手,幫她拿下兩個愛爾蘭咖啡杯。心情故事小說站所有圖片,文章皆不開放轉載,轉載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