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與修羅

作者: Lucifer (六翼熾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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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  教務處找你!」班長給了我一張通知單,上頭寫著要我前去領取獎 狀,那是上回段考全校排名前三十的鼓勵。我穿梭在下課時擁擠的人群之中,靜靜地往教務處方向前去,一路上擦肩而過的人有著不一樣的表情:有人面色凝重,看樣子等等他一定有門科目要考試但尚未準備妥當;有的則是一整群聚在一起大聲嚷嚷,叫囂的內容似曾相識,好像是對某人的態度不滿,準備教訓一番。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這些人的身邊... 對成績與分數,即使在已經完全將自己 歸屬於『升學班』的認知下,我始終只在自己想唸書的情況下才會去碰課本。而 昔日與牛兒們捉對廝殺的日子與記憶,已經漸漸的淡忘...究竟自己該屬於哪一種世界的人?  我常問我自己。雖然處在書堆中,我卻沒有特別想求知的衝動... 我曾經歸咎於教科書內容過於膚淺,讓我沒有想與它搏鬥的欲望,可是這樣的自負並沒有理由,有這種想法的人,應該是拿到全校第一名的人才有那種資格吧? 那... 回到以前的環境好嘛?  此時的我卻又停滯不前...

 每天過著很愜意的生活,沒有唸書的壓力(其實現在也沒有,只是很喜歡看 班上那些念得焦頭爛額的人,失望地看著成績單上第一名不是他的表情),三不 五時找些囂張的人的晦氣,把自己當作地下訓導主任... 這樣的天真可以維持一 輩子嗎?一想到一輩子,就有點喘不過氣來,好像通往平順世界的路,早已規畫好,我只要搶先於人群之前跨上去就是了...

 教務處裡,人明顯地少了很多,平常學生到這裡的機會,恐怕比到訓導處要 來得不容易。我直接走到某張辦公桌旁,靜靜地站在同樣來領取獎狀的學生後方,等他們先拿走那張對我並沒有太大意義的紙。看他們滿臉笑靨興沖沖地離去,我有點納悶他們在高興什麼?是回家可以領賞?還是可以在同學中昂然挺立?

 「炎!  你也來了?」回過神來,杉笑嘻嘻地站在我的面前。

 「怎麼?  這地方就你能來呀?  我還不屑咧!」我半開玩笑地回答。接過了屬於我的獎狀,我隨手捲成筒狀離開,杉在外頭等我。

 

「幹嘛?我又不是婷!你等我我可不會感動喔!」前些日子杉跟婷兩個人單獨去看了場電影,我拿這當笑話來調侃杉。

 

「饒了我吧!  只不過是場電影,看完去吃了點東西就各自回家了!」杉滿 臉通紅地回話。

 

「各自回家?  虧你那顆腦袋那麼會唸書!不會送她回去喔!敗給你了!」我推了杉的腦袋瓜子一下,杉一副怎麼沒想到的模樣。簡單地聽杉講述了他第一次約會的情景,上課鐘聲便響了。在與杉道別後,我緩緩地往自己教室走著,和剛剛下課時的吵雜比起來,現在的校園中庭變得寧靜許多,遠遠地聽見某個班級還在吵鬧中,我突然懷念起以前無拘無束的生活,有一股想要回去找老同學的衝動。

 「管他的!反正班上就我一個去教務處,蹺一堂課回去亂編理由沒人會知道 真的假的!」打定了主意,我轉了個方向就走。我穿過了中庭,走進了涼亭中,一直到剛才為止,我都帶著愉悅的心情回想著以前的瘋狂事蹟。最後想起那一次大型的械鬥... 突然,我記起了國一打群架那天,在翔哥家裡與他的對話...

 「你來做什麼?」翔哥怒氣沖沖的問我。

 「喂~  大家是兄弟耶!  出這種事也不找我來幫忙!  怕我當拖油瓶喔?」當時我還不知道翔哥生氣的理由。

 「你給我聽清楚了!  以後不要再跟我們這樣到處惹事了!聽見了沒?」 翔哥冷冷地說著。

 「怎麼了?  為什麼不可以?  不能因為我被調到了A段班,就把我給踢掉 吧?」我有點憤憤不平。

 「你還不懂嗎?」翔哥點了根煙,隨手也拎了根給我,兩個人緩緩地吞雲吐 霧了起來。我正要翔哥給我理由,只見翔哥從冰箱裡拿了兩罐啤酒,用力地灌了 一大口,才斷斷續續地說:「你知道嗎?當初我們會找你跟我們一起去晃,那是因為我不會主動去惹事,主動去找打架的理由... 跟著我,你不用擔心會被一狀告到訓導處去,那些被我們整的傢伙都知道自己理虧... 可是,現在不一樣!現在整個海山說得好聽被統整過了,講難聽點就是小柯想幹嘛!我們都得和他一鼻孔出氣... 這回跟中山打群架,嚴格說起來是小柯的錯!誰要他去上人家的馬子!」

 我靜靜地坐在位子上,聆聽著翔哥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翔哥將喝光的啤酒 罐隨手丟到垃圾桶裡,又另外點了根煙,我將我沒有喝完的啤酒遞給他,他又是 一咕嚨就飲盡...「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有那個頭腦去唸書,就不要讓小柯把你給拉進這個世界... 我不知道你怎麼看待小柯這個人,但在我眼中,他充其量不過是肌肉跟拳頭的組合,除了幹架他什麼都不會... 好不容易,你脫離了這個只用拳頭大小來判斷誰的話是真理的世界,就不要再給自己機會回來了... 」

 那一天,我跟翔哥聊到挺晚,也才真正認識翔哥這個人。他的父親早逝,母 親改嫁,於是他便跟爺爺住,將來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自己的機車行當黑手。

 「反正我不是唸書的料,乾脆認命一點學自己喜歡的東西當吃飯的傢伙! 以後你有要買或修摩托車儘管來找我!哈哈... 」翔哥豪爽的笑聲,在腦海裡響起... 在偌大的校園中迴響著...

 「回去吧!  這堂課是導師的英文課呢!」我在心裡對自己說著。回到班上,剛剛的一切回想不過是幾分鐘的光景,老師也沒有多問什麼就放我回座位上,才從抽屜裡取出課本,前面就遞來一張小紙條:『你剛剛上哪裡去了?』這字跡我一認就認出是誰的,簡單地回了幾句話,我又把紙條傳回去。

 『我去解放我自己的過去... 現在我回來了... 』不到一會兒,紙條又傳了回來。

 『歡迎你回來... 』我抬起頭,和坐在前面正回頭望著我的小雅,相視而笑... 我將紙條收了起來,偶然地眼神飄到窗外,發現今天的天氣實在很不錯天空中一朵朵花椰菜狀的雲,在地表畫出乳牛斑紋般的黑白相間,而且還動得很快,使得坐在窗旁的我,既曬得到太陽,又可以在感到熾熱時享受涼爽。時序進入夏天,升上國三的暑假... 


剛剛與英文老師訂下小考的時間,我趕著在上課前回到自己的教室,很湊巧 地在辦公室門口,遇見了炎。他抱了一疊作業,最上頭的那一本標題寫著『地理試題訂正』。

 「咦?  炎拿手的不是數理科嗎?  怎會跑去當地理負責人呢?」我在心裡 納悶著,像他這麼憑本性直覺來行事的人,為何挑一科自己不拿手的科目來折騰 自己呢?升上國三的暑假,依照慣例又玩了次大風吹的遊戲,連原來的A段班都更細分為A+與A的等級。整個A+班六個班級裡又劃分為文科比較好的一二三班與理科較優秀的六七八班。我被調到了三班、杉在六班,炎則在八班。我的教室在二樓,他們的則在三樓...

 「妳好呀!」炎簡單地和我打了聲招呼,逕自去忙手頭的工作,我點了一下 頭表示回禮,朝著自己的教室緩慢步行離去。才剛走到轉角,就聽見後頭有人叫 喚我。

 「婷... 」我停下腳步,轉身回去看看是誰,只見炎快步地來到我的跟前,平靜地與我交談起來。這可是認識炎兩年多來,第一次與他有超過一句話以上的 對話。

 「有事嗎?」很奇怪地,我用冰冷的語氣回話,卻在之後又有點懊悔自己的 表現過於冷淡無禮。

 「沒什麼... 只是想知道妳跟杉最近怎麼樣?」炎開門見山地問起話來。

 「什麼怎麼樣?」雖然我知道杉對我有好感,我也不排斥像他那樣的男孩子 的追求,但面對炎這種沒頭沒腦的問話方式,我感到不愉快。

 「沒怎麼樣就好,我只是在找他整天魂不守舍的理由。」炎依舊是用沒有感 情起伏的語調說著話,那種聲音聽起來挺刺耳的...

 「是嗎?  你說話的語氣,一點感情都沒有,好像法官在問話一樣... 就算 我跟杉有什麼,你這樣的口氣,我也不會據實相告... 」我開始反擊,表現出我的高傲... 在炎這種男生的面前,太柔順的女生聲音是會被忽略的。

 「對沒有感情的人,不需要用感情... 」炎的用詞像一把銳利的劍,狠狠地扎進內心身處。我停下腳步,目光凶惡地瞪視著自顧自個兒走著的炎,幾秒鐘的 沈默,炎發現我的不對勁,轉過身來與我的目光相遇。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我想我當時的目光,一定像燃燒中的烈焰般熾熱。 生平第一次有人當著我的面這樣說我,勾起了小學時被同學半嘲諷地譽為『冰山 美人』的哀痛。這些日子以來,我努力地經營自己的人際關係,卻被一個與我並 不熟悉的男生這樣地鄙視!只是,炎似乎並未因此化解臉上絲毫的冰霜,就好像早就知道我會有這樣的反應,冷靜地給我這樣描述我的理由。

 「如果妳有感覺,就該知道杉很在意妳... 如果妳不喜歡,幹嘛要跟他出去 看那麼多次電影?說妳沒有感情或許傷人了點,但是妳的表現就是給我這樣的 感覺... 」炎慢慢地說著,眼底閃過平日難以察覺的溫柔。我突然覺得:他不是在責備我!於是,我緩和了我的情緒,聆聽他的敘述。

 「我看妳也挺喜歡杉的,為什麼不跟他在一起,而濫用妳淑女的矜持?」

 「你好像很希望我跟杉在一起?」我迴避了炎的問題,反擲了個問號到炎的 面前。炎頓了一下,他對我這問題竟會難以作答!?認識炎到現在,我第一次感覺到他在猶豫,沈默在我與他之間暈染了開來,直到上課的鐘聲響起,炎才擠出了一絲笑容,開口回答。

 「基本上,是的... 」炎吸了口氣,很努力地吐出這幾個字。「要知道:郎才女貌這樣的組合,是很讓人羨慕的!」

 「杉真幸福,有你這樣的朋友!」我也勉強地微笑,竟豔羨起男人間這種愚 蠢卻衷心的友情。

 「我會考慮看看的... 」丟下了這句話,我快步離開,趕回教室上課去。不知道為什麼,在趕回教室的途中,眼眶紅潤了起來。

 「怎麼感覺上好像被『禪讓』了一樣... 」台上的歷史老師敘述著昔日政治上的無私,我的心裡卻苦不堪言。

 「什麼跟什麼嘛!  炎又不喜歡我,這樣哪裡稱得上禪讓?」不由自主地苦 笑了起來,卻也在此時發現:自己竟有點期待被炎喜愛!即使自己並不喜歡他... 或許應該說從沒想過去喜歡上他... 但我卻希望在他眼裡的我,是個值得追求的 好女孩。

 「曾幾何時,我也變得虛榮起來,得靠異性的印象來證明自己的魅力了?」 我這麼解釋自己的情緒,只是種優越感的作祟。不甘心同樣是男生,有人對我暗 生情愫,有人卻對我不屑一顧...

 「妳還好吧?」鄰座的小雅看我在發呆,問起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小雅是這學期才跟我同班的同學,一個小巧文靜的女孩子,雖然跟她還不是很熟悉,不過畢竟因為鄰座的關係,聊天討論課業的機會相形之下便比班上其他同學多了許多。

 「嗯!我很好!謝謝妳... 對了!小雅妳以前是一班的對吧?」突然想起小雅與炎曾經同過班,好奇地問起她。

 「是呀... 怎麼了?」小雅對我平白無故冒出來的問題挺納悶的。

 「呃... 沒什麼... 上課上課!」就像想到什麼又突然忘記般,我以該專心上課為藉口,放棄了滿肚子不知從何問起的疑惑...

 「算了!  等等還得去印英文考卷呢!  要是因為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事而忘 記去合作社,明天早自習的英文小考可就開天窗了呢!」我在心裡嘀咕著。黑板上的右上角,從暑假便開始出現了聯考倒數所剩的日子... 所以在我的日記本裡,便多寫下了除了年月日外的數字,當作另一種回憶的方式。

 『距離聯考還有 347天!』我在與炎第一次正式對話那天的日記的右上角是這麼記錄著的... 


記不得那是第幾次與杉單獨出去的約會了。在學校裡,除了杉,我還是有不少的追求者的,不過我只與杉有單獨約會的記錄,如果你問我是不是喜歡杉,我會微笑點頭...國中生的約會,不外乎看看電影、泡泡速食店聊天。不過除了這些活動,我跟杉還挺喜歡逛到書局裡,然後各看各的書。也只有這時才會知道,杉會唸書的頭腦可都是平日那些科學性書籍培養出來的... 而我呢?我就喜歡窩在藝文區裡看看小說、散文類的創作。

 

到了後來,也不知道是誰的提議誰的附議,只要是雙號的星期天下午一點, 我和杉就會自動到板橋後站的遠東戲院前碰面。對我來說,其實這並不算約會, 因為彼此連手都沒牽過。事實上,如果杉想牽我的手,我可能也不會答應,畢竟 喜歡歸喜歡,但還談不上在不在一起啦!小雅就曾問我,在眾人的眼裡,我們已經是一對了,但就是當事人每次總迴避旁人的詢問。

 「我也不知道,他沒提要在一起,總不能由我開口吧?  不過就算開口,我 也不見得會答應... 」我自言自語地說著。

 「為什麼不答應?  杉的條件很好呀!  長得斯斯文文的,又會唸書!」小 雅對我的心態感到很好奇。

 「他呀!  連點讓我感動的事都沒做過,我才不要這麼簡單就答應他!」我 笑著說。雖然這不是影響我決定的重點,但也是事實啦!不過那一天,很奇妙的因緣際會,答應了他的追求。

 剛看完電影,兩個人並肩走在人潮擁擠的後站街道上,聊著剛剛的電影情節。偶然經過一家唱片行,裡頭播放著張雨生的歌曲。

 「我好喜歡這首歌喔!」我下意識地說著,嘴裡跟著輕聲哼了起來。

 『如果妳冷,我將妳擁入懷中... 如果妳恨,我替妳擦去淚痕... 』聆聽著張雨生小心翼翼的歌聲,感受著男孩子纖細的愛戀,突然好想有個人站在大街上 唱這首歌給我聽...

 「啊!  好想找個男朋友喔!」我不自覺地伸了個大懶腰,將心裡的話向著 天空叫嚷。當然啦!在吵雜的車水馬龍中,我的音量微不足道,除了杉,沒人會在意我在喊些什麼。兩個人就這麼漫無目的閒晃,直到到了新學友書局,杉就像想起了什麼事般,要我先進去打發時間,他要去忙一下。

 「ok! 你去吧... 不用趕... 」看著奔跑離去的杉的背影,我忍不住地想笑。看他跑的姿勢就知道:這一定是個單純無心機的男生... 走進了書局,挑了本書我就開始瀏覽了起來。過了半個鐘頭的光景,杉喘著氣進來找我。

 「你是上哪裡去了?  怎麼好像剛跑了好幾圈操場?」我正納悶著他為何弄 得如此狼狽,他只是笑了笑,示意等會兒再告訴我。

 「讓我吹一下冷氣... 呼... 吁... 」杉滿身大汗地站在那裡,抖動著被汗水浸濕的衣裳,看著眼前的他,莫名地有一點點心疼,遂拿出手帕來幫他擦拭。杉的呼吸漸漸的和緩,但注視我的眼神卻越來越灼熱。

 「自己擦吧!  這麼大了還要人家服侍!」我把手帕遞給他,趕忙轉過身去,避開他的眼光。

 「謝謝!」幾秒鐘的光景,杉就整理得差不多了,將手帕遞給我後,他提議 到別的地方走走。

 「滿身大汗吹冷氣會感冒的!」他笑著給我理由。就這樣,兩個人離開了後站鬧區的喧囂,走進了附近的介壽公園裡。或許是假日的關係吧,公園裡小孩子嬉鬧成群,我們一路閃躲著追逐嬉戲的孩童,深怕這一撞小孩子會哭哭啼啼的。遠遠地,一顆躲避球滾了過來,杉輕拾了起來,投擲了回去...

 「真像電視連續劇裡的畫面... 」我當時在心裡微笑著享受這聯考壓力外的 清閒,但馬上紅起了臉。

 「男女主角並肩走著... 我跟杉... 」想到這裡,我對自己的聯想竟羞怯了起來... 杉臉上因運動所造成的紅潮尚未褪去,一顆顆的汗珠還微微地滲出。

 「你剛剛上哪兒去?  害我等好久!」為了掩飾因綺念也逐漸熱起來的雙頰,我先聲奪人,佯裝微怒...

 「對不起嘛!  呃... 我們到那邊坐!  我有東西給妳!」杉突然變得緊張 了起來,害我也感到不安...

 「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沒什麼啦... 只是這個... 」杉緩緩地自口袋裡掏出一捲錄音帶。

 「妳剛剛說妳喜歡這首歌,所以我跑去唱片公司買,順便請他們多放幾遍給 我聽,我當場學起來,想唱給妳聽... 」杉脹紅著臉說著,這是他緊張害羞的一貫表情。

 「如果妳冷  我將妳擁入懷中... 如果妳恨  我替妳擦去淚痕... 」杉緩緩地唱了起來,雖然他的聲音並不好聽,我卻不想叫停。

 「對不起... 我忘詞了... 下次練好再唱給妳聽... 剛剛明明都記起來了!看樣子這比課文註釋還難背得多!」杉搔著頭,又是他的習慣動作,突然覺得,對杉瞭解的程度還真不算少。我搖了搖頭,拆了錄音帶的透明封紙,取出裡面的歌詞。

 「我不要等以後了... 我現在就要聽... 」我努力睜大眼睛,不讓感動的淚水落出眼眶。

 「婷... 」杉小聲的喚了我的名,帶點遲疑怯懦地將我的手放入他的手心。

 「我們先說好!我不是個很好伺候的女生!我的要求很多喔!你以後會沒時間唸書... 還有... 」嘰哩呱啦地,我像連珠砲似地說出了一大堆自己的缺點。

 「這樣... 你還敢要我麼?」我突然笑了出來,因為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這樣喔... 讓我考慮看看... 」杉還故意裝得煞有其事,停了幾秒鐘才回答。

 「還考慮!?  你幾時變得這麼油嘴滑舌了?我不要理你了!」我噘了噘
    嘴,別過頭去。

 「好啦!  以後不學炎說話了!  還要我唱歌嗎?」杉笑著問我。我笑著點了點頭,想著杉剛剛提到的人名,有幾秒鐘的茫然,隨即沈浸於初戀的喜悅。『距離聯考還有 243天!』 


「恭禧我吧!  在你的計策下,我終於抱得美人歸了!」杉興沖沖地在電話 彼端說著,無視於我的沈默。

「恭禧你了!  好好對她... 她除了臉蛋,也是挺有內涵的女孩。」我忍住心底一陣陣的刺痛,強顏歡笑地回應。掛了電話,藉口去買文具,一個人在家附近的巷道裡打轉。經過了雜貨店,買了包香煙,隨手又拎了罐啤酒。

「我爸要喝的!」面對具備鄰居身份的老闆狐疑的眼光,我故作鎮靜貌,隨 口釋疑。比起對著電話演戲裝傻,面對注視著的眼神比較容易緊張。就這麼像遊魂似地晃呀晃的,來到了鐵路邊,我坐在圍籬下獨自吞雲吐霧了起來。夜裡的火車如光帶般,一個班次一個班次左右交錯而過,星期天的關係,加上剛駛離或準備進站的緣由,火車上擁擠的人們的臉孔,清晰地劃過我的眼前。

「他們看不到我吧!?」從光亮的車廂內,應該是看不到外頭黑暗中的景物,看不到內心與臉上皆是頹然的我...「算了啦!  那種女生不會看上我們這樣的男生的... 」腦海裡閃過這句話時,我一時間忘了是誰曾經提醒我這點。對了,是翔哥,那個好一陣子沒見著面的、自稱是另一個世界的朋友。

「去看看他吧!  找他聊聊天也好!」拍拍屁股,我將已經苦澀無氣的那半 罐啤酒一飲而盡,隨手丟到荒草堆裡,往翔哥的店鋪移動。

「這麼晚了還沒打烊喔?星期天也這麼拼喔?」我笑著對正蹲著換機油、背對著我的『黑人』說話。

「哎呀!  是炎喔!  好久不見!  這部機車弄好我就要收店了!  你先到 那邊坐,等等陪我喝一杯... 」抹掉手上的油污,翔哥提了張四腳椅讓我歇腿。

「你要請我?  看樣子削海了喔!」我開玩笑地說著,趁著翔哥打理店鋪之 際捎了個電話,跟父母說遇到熟人,要晚一點才回家。店裡的收音機裡傳出『忘 了妳、忘了我』這首王傑當時已出片許久的歌...

『別說我倆的世界有太多不同... 』歷經滄桑的嗓音,此時更顯沈痛。

「怎麼樣?  書念得如何?  建中沒問題吧?」我回過神來,翔哥已從隔壁 麵攤叫了點小菜,替我倒了滿滿一杯氣泡四溢的啤酒,開心地笑著問我。

「不就這樣了?  反正就全校二十名左右打轉,建中應該是沒有問題啦!只 要不被退學的話!」有了酒伴,喝起酒來就痛快多了!

「怎麼?  你有麻煩嗎?」翔哥隨口問了起來。

「沒有啦!  怕哪一天被惹得發飆出手不知輕重咩!不談這個了,現在生 意怎麼樣?」我轉開了話題。

「你看到啦!  難得我老媽出錢給我開店!  自己當老闆當然就辛苦一點了!如果是吃人家薪水我能混就混囉!」翔哥笑著回答。兩個人就這樣喝到快十二點。聊著以往在學校裡狂妄的行徑、翔哥修車的學習經歷等瑣事。一晚上聊下來,感覺挺窩心的,跟自己班上的同學聊天都沒這麼樣的痛快,大概是難得聊功課外的生活起居吧!對翔哥已經就業的選擇也有點嚮往。

「要是書沒唸好!  我就來當你的學徒!  你可得收留我喔!」我打趣地說 著。

「你給我認真點!  我還期待將來你念個博士碩士回來咧!  這樣我在其他 人面前就威風了:『喝!  這是我的博士朋友!』哈哈... 」翔哥一邊說著, 一邊拍著我的背脊。

「我的父母親,一定也是這樣的想法吧!」想到這裡,我就向翔哥道別準備 回去了!

「我送你吧!」翔哥發動了他 50㏄ 的小迪奧,我雖知道他無照,不過在我們的世界裡是不需要遵守那些規則的。

「以後要是在學校發生什麼事!  儘管跟我說!」到了家門口,上樓之前, 翔哥叮嚀我他的存在。

「放心!  我現在很乖!」我笑了笑,看著翔哥離去方踏進家門。那時候我 當然不知道:就在第二天,會出問題...只不過一個上午的時間,所有的A+班就知道了杉與婷的事,我的心情,也隨之愈顯低落,一反平日的輕佻亂語,用沈默掩飾我的無奈。

「喂!  看熱鬧了!  有個B段班的學生去找六班那個杉的麻煩,大概是為 了哈了很久的妞被人家追走了在火大呢!」記不得是誰傳來的消息,我趕忙衝出 教室,一個轉頭就看到隔壁的六班走廊圍了不少人。走進人群裡,我看到一個身高不高的痞子正揪著杉的衣領,婷站在杉的後方,臉上的著急表露無遺。我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稍加施力,這是翔哥教我的技法。那人立刻縮手回去,破口大罵。

「×!  你是誰啊!?  敢碰林杯!?」這傢伙八成是出來混沒多久,竟問 這種愚蠢的問題。

「我是誰不重要!  我只知道不要隨便動手動腳!」

「你算老幾呀?  輪得到你出來作主喔?」他一邊說著,一邊推著我的胸膛,我以他無法反應的速度又扣住他的手腕,然後將他順手推出去。

「回去吧!既然得不到就不要硬搶!太難看了!」我沈靜地說著,就好像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  你說我這樣難看喔! 你是出來耍帥的喔!我看你也自己哈得要 死!結果也被甩了後!你這沒××的傢伙!」說著,他笑了起來,用那種很不屑的笑聲...

「你給我住嘴!」我用極大的嘶喊制止了他的笑聲,握緊了雙拳,努力地忍 耐著不發作,那種心情,就像是被揭發了心底的痛處,雖然... 沒有人知道...

「×!  你在跟誰說話?  沒××的... 」他伸出他的手,在我的臉上輕拍 著,這樣的舉動讓我的憤怒達到極點。沒等他的話說完,我抓起他的手,右腳就 像踹門般的朝他肚子猛力的踹了出去...

「磅!」他的身軀飛了起來,跌落在五公尺外。我走了過去,他掙扎著想站 起,不過我知道他站不起來,除了痛苦的呻吟,他什麼事也辦不到...

「站起來呀!  你剛剛不是很帶種?」我就像死神般緩緩地接近,到了他的 面前,低沈地說著。他站了起來,兩腿抖著,一副支持不住、又快跌倒的模樣。

「這樣就掛了?  我還沒暖身呢?」我用左手抓起了他的領口,用力地收緊。

「舒服嗎?  你不是很喜歡這樣伺候人家?」我冷冷地說著,與他帶著恐懼 的眼神相對... 他用兩手抓著我的手,並不是想掙脫... 他沒有那種力氣了,我知道... 這麼做不過是讓呼吸順暢了點。

「很難過是吧?  我這就放了你... 」說完,我鬆開左手推了他一把,看準時間距離,一個『墊步迴旋踢』送了過去...狠狠地,他的右臉頰被我掃中,順勢又飛了出去... 我用眼睛餘光瞄到:有牙齒混著血液自他的口中飛濺而出...

「不要打了!  炎你瘋了喔!  會出人命啦!」剛剛聞訊趕到的芭樂一發現 我失控的攻擊行為,立刻上來擒抱住我。

「快叫救護車!」自人堆中竄出的訓導主任,朝訓育組長大叫,這是我在恢 復理性後所聽到的第一句話...


「主任!  訓育組長從醫院來電,說李振東已經醒來,身上除了斷了兩隻牙 齒及一些皮肉擦傷外,暫時沒有腦震盪的現象,不過尚得住院兩天觀察。」

 「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訓導主任旋轉了他的座位,面對著我。

 「你很凶悍嘛!  當初還以為你轉到A+班後會乖一點,結果還是去給我捅 了這麼大個簍子... 」面對著主任的責難,我沒有反駁。事實上,距離我恢復理性,已經兩個半鐘頭的光景。在這段時間裡,從國一入學至今發生過的許多場景,反覆地出現於我的思路中,讓我在遭遇這麼大事件之時,竟無法說出任何言語,只是沈默...看著在訓導處進進出出的學生,每個人都用著好奇的眼光打量著我,突然,我背脊一陣涼,打了個哆嗦... 低下頭,我注視著雙手垂放著的膝蓋,不自覺的用力捏緊。「人肉凶器!」我想起教練為我繫上黑色腰帶時所說的話。

  「你可以利用你所學到的技巧,成為英雄... 當然,你的雙腳,將伴隨你的 榮耀。不過,運用不當,也可能成為兩柄比刀劍要容易運用、且威力強大的凶器 。千萬記住:真正的強者,僅止於用武力達到恫嚇效果即適可而止!」突然間,我感覺到手臂上有液體的滴落... 越來越多、越來越灼熱、越來越沈重... 那是我的淚麼?我的精神又無法集中了,連這樣的問題答案都無法確定了...

我在哭什麼?哭自己的衝動?哭自己的孤立無援?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的地步?我不停地問我自己一大堆自己迸出來的問題。

 「我好難過呀!  誰來救我?!」記憶裡,在眾目睽睽下我大喊了一聲,猛 烈地將頭撞擊到辦公桌上!剎時間,我聽見玻璃皸裂的聲響,感覺到緊閉的雙眼滲進了刺激性液體,讓眼睛更難以張開... 猛吸了一口氣,濃厚的血腥味衝入鼻腔,刺激著嗅覺神經。「我在流血... 」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難以理解... 想一死了之,逃避責任麼?「這就是修羅鬼的下場嗎?  終免不了背負一身的殺戮自裁... 」給了自己這樣的理由,我對自己笑了笑...

 「快叫救護車!」意識模糊前,我聽見有人這麼喊著... 是主任嗎?一天內為了一個學生叫了兩次救護車,真是辛苦他了!這是我昏厥前最後的心情...「大家辛苦了... 我也辛苦了... 」

 住院的那段期間,父母曾在訓導主任的陪同下,拜訪了被我打傷的學生家長。對方倒是挺和善的,知道自己的孩子並不是個安分的學生。所以,也沒有提出什麼要求... 這一切,都是在我昏迷的期間進行的...在昏炫與疼痛中,我醒了過來... 父母焦慮的臉龐,在此時方展露笑靨。

 「對不起... 」我不知道該怎麼同父母開口說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就這幾 個字。

 「別說了,過去就算了... 」平日嚴格的父親,沈穩的說話語調,讓我的淚
    水溢出眼眶。一個星期後,我出院回到學校繼續唸書,穿堂裡早已公佈了那次事件的處理,結果。當然,我也早就知道了,這是那一次雙方家長都在場的情況下,訓導主任的決定。

 『 查    三年    八班學生  施淳炎三年  十八班學生  李振東  在校打架滋事,嚴重影響學校紀律,依校規記予兩大過懲戒,特此公告』

 要是以前看到這樣的告示,我一定當場髒話像機關槍一樣疾射而出。不過現 在,倒感謝起學校的寬容,沒把我退學,畢竟要是加上國一時亂七八糟的記錄, 我恐怕現在就被一屁股踹出學校了。

 走在學校裡,路上的目光總是盯在我尚包紮著繃帶的頭顱,被我扁的那傢伙 在第二天就出院了,而我則是因為真正的輕微腦震盪在醫院躺了五天... 選擇了 星期一成為我人生再出發的日子,我先步向訓導處。

 「報告!」我大聲的喊著。頭竟有些昏炫感。

 「進來!」在訓導處老師們的注視之下,我走到訓導主任辦公桌前。

 「來幹嘛?」訓導主任嚴肅地問我。我沒有立刻回話,只是深深的一鞠躬...

 「謝謝主任... 」我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洩漏出內心的激動。就在這一刻,突然覺得昔日那些陰錯陽差的遭遇,反而成了一種生活歷練,再也沒有那 種憤世嫉俗的不平。

 「先別謝我,你的處分不只是兩大過... 如果不是你未成年,基本上對方家 長是可以控告你傷害的!這次的事件我們有上呈少年觀護,評斷的結果認為你 這一年來表現尚可,所以當作偶發事件處理,要將你保護管束六個月... 」主任不疾不徐地說著。

 「嗯!  謝謝主任!  我去上課了!」我又是一個鞠躬,轉身離開。

 「施淳炎!  好好唸書!  不要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否則我們會很可惜 失去一個準建中生!」在我要踏出訓導處時,主任喚住了我,給了我叮嚀。我笑著點點頭,跨大步揚長而去... 「我再也不會為了懲戒進來訓導處的!」在心裡,我給自己百分之百的承諾。

 回到班上,同學們除了睜大眼睛迎接我回來,沒有人開口說話。其實我早知 道我的行為已超出他們所能想像的範圍!所以對他們的瞠口結舌並不感訝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整理了一個星期來堆積在抽屜的考卷,突然一張小書籤掉落於地,我拾起一看,好熟悉的字跡,上頭寫著:『 祝你早日康   小雅』看著這張小雅親手製作的書籤,我稍稍地發了一會兒愣,直到班長將手放到我的肩頭,我才回過神來。

 「因為你缺席的關係,大家已經一個星期沒有進行地理測驗了... 以後不要 再來這套了,不然我們可要換人囉!」班長微笑著與我攀談,雖然話題仍舊不離 功課,不過我知道:他們在告訴我對班上來說,我有多重要...

 「嗯!  我知道了!」我沒有多做回應。事實上,當時的心情激動得無法說 清楚心裡的感覺。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格,灑落桌面... 我輕拂去光線照耀下反射亮光的落塵,認定方向,重新出發.. 


伴隨聯考腳步的逼近,整棟A段班大樓的氣息愈顯凝重。所有的同學都在竭 盡所能地衝刺,希望能在最後比其他人早一步衝抵終點線。不過,有些人提早參與另一項更高難度的競爭,那就是保送甄試。我自己的成績,連資格都沾不到邊,但杉與炎就不同了。尤其是炎,那次事件結束後,變得積極展現唸書的本領。以前他考前才打開書本,就能保持在全校二十名上下的聰穎,加上現在那股認定目標後的衝勁,他的進步對杉及其他總為了爭奪全校之冠焦頭爛額的資優生,又多樹立了個必須擊敗的對手。

 「小雅,妳今天有沒有要去補習呀?」炎熱的太陽,將四月的午後變成如夏 季般令人慵懶,頭頂上的電風扇發出撲撲的聲響旋轉著,卻只是讓熱空氣在擠滿 五十多個人的教室裡打轉,無法帶走提前來的暑氣。

 「沒有呀!  怎麼了?」小雅放下手中的歷史課本,轉頭問我。

 「嗯!  陪我去逛一下街,買個小東西!」我用期待的眼光望著小雅。

 「誰生日呀?  還是要送給情郎的?」小雅微笑著調侃我。

 「沒有啦!  妳也知道杉要參加甄試了,我想去買個東西幫他加油打氣!」 我囁嚅地說著,臉上泛滿紅潮。

 「唉唷,害羞啦!?好啦!我陪妳就是了!」小雅饒了我,繼續她的研讀。 兩個女生放學後就搭公車趕往車站附近的鬧區,華燈初上的板橋鬧區,人潮的擁擠絲毫不較西門町遜色。挑了間禮品店,我跟小雅各晃各的。在形形色色的飾物中,我選了拇指頭大小的小葫蘆,希望能給杉帶來好運。

 「咦?  妳買這個是要送給誰呀?」當我請櫃檯小姐幫我包裝時,小雅才拎 了串中國結鑰匙圈來。

 「這個呀!  這是要送給另一個也參加甄試的!」小雅露出燦爛的笑。

 「給炎的?」很奇怪的一種預感,我脫口而出。

 「妳怎麼知道?」小雅挺感訝異的,因為她並不是那種會跟別人討論自己白 馬王子的女孩。

 「上回妳花了一個鐘頭做書籤送給炎,妳當我這個鄰座都不關心妳的舉動喔?」腦海裡這時閃過小雅當時認真的表情,我笑著娓娓道出理由。

「他喜歡妳嗎?」

 「我不知道... 」小雅靜靜地說著。「他是個很憑自己感覺行事的人,當他想做某件事時,他就會全力衝刺去完成,而把其他大小雜事全都擱在一邊。我相信他的感情,也被他現在的自己忽略了... 不過我知道我不適合他!儘管他對我很好,我也不敢去升級這段友誼... 我也是佔有慾很強的女生呢!」我注視著小雅敘述他的神情,配合那種別無所求的心情,讓我對眼前的摯友感到佩服。原來以為這樣的劇情只有在小說裡才見得著,不過小雅真的是以炎的心態來決定自己的守候方式,除了讚嘆,我沒有其他想給小雅的建言,小雅表現得比我還像懂得替男朋友著想的女孩...

 第二天下午,照例跟杉去看了場電影。散場之後,我便提議直接回家去了。 「不去走一走?」杉的眼神像個孩子似地充滿期待。

「不了,你還得準備甄試不是?  我也得多加點油,下次模擬考希望可以再 多進步一些... 對了,這個給你!」我從包包裡拿出昨天才買的禮物,遞給了杉。

 「這是... ?」杉一臉疑惑。

 「這是祝你能甄試上理想高中的禮物!希望你能早日脫離苦海!這樣我聯考前就可以有個免費的專人指導呀!」我笑著說。

 「謝謝謝謝... 」杉一股腦兒地點頭,我朝他揮了揮手,坐上公車就回家去 了。

 幾天之後,甄試結束了。「馬馬虎虎啦!  反正看到題目就寫... 」杉在甄試完當天撥了通電話給我,聊了一會兒關於考試的內容。

 「炎好像考得不理想... 」小雅有一天跟我聊起。

 「沒關係呀!  甄試不理想,還可以參加聯考呀!  畢竟炎的基礎都是三年 級以來才打下來的,當然比較不穩固呀!」我這麼跟小雅說道。甄試的結果,在五月中公佈,杉上了附中、炎跟另外四個男生上了成功...當然了,炎是不會去念的,對他來說,建中是他唯一的目標。透過小雅的描述,總覺得他似乎在跟某個人競爭,好像是為此唸書的一樣...

 「你準備去念?」那一天跟杉一起前往家教班的路上,杉告訴我他的決定。 


聯考結束了...

 昨天接到老師的通知,說成績單已經到學校了,要我們明天去拿。我並沒有 多問關於成績的高低,其實自己考得如何,早在社會科結束步出考場的那一刻就 心裡有數。十幾天來,我窩在自己的世界裡,只有和杉出去看了場電影... 接著就到外婆家去散心,好為了應付接下來心理上的沈重。外婆家是務農的,每天早上,我都在雞鳴聲中醒來,然後迫不及待地打開窗,深深地吸一口氣,即使那時天色只有東方地表微微泛白,我還是即刻起身,不像在家時總得母親三催四請。 在那幾天當中,我才真正體會『逍遙』兩字的意境,躺在即使是鄉村也少見的牛車上,沒有顧忌地用各種姿勢睡覺曬太陽;背底下的稻草還沒有曬得很乾,微微的草香,在自己粗魯翻滾於其中時瀰漫身旁... 有好幾刻真的想就此賴著不走了...

 本來以為,那幾天的生活,已經將自己充電完畢。我最後一次穿上海山國中 的制服,將粉紅色的上衣紮進藍色的裙子中。這才發現,裙子鬆了點... 一般的女孩子,多半會為了減肥成功這等事歡喜,可是我明白:不論我裝得多麼灑脫、 多麼不在意,我的身體,很自然地反映了我的心情,正在逐漸地枯萎...

 「這是妳的成績單,去了景美女中好好念書... 那裡遠離市區,沒有太多聲 光誘惑,是唸書的好地方!」老師簡單地叮嚀了幾句。我向老師誠摯地鞠個躬, 轉身離開,身後傳來歡喜的交談氣氛,那是班上另外幾個考上北一女中的同學, 圍著老師嘰嘰喳喳地雀躍著。

 「婷... 下午我們去逛街吃冰!好不好呀?」在我離開辦公室,恨不得立刻回到家裡的時候,小雅從身後喚住我。小雅的成績不像我起起落落,進一女中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了... 我現在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婉拒了小雅的好意。其實我只是一時酸葡萄心理,將比我優秀的人都列入討厭者的名單。走出穿堂,一張張醒目的紅榜單刺激著我的視覺神經,身邊其他人考上理想高中的歡呼聲都變成小丑的叫囂... 眼眶一紅,我小跑步離開學校,卻在門口與杉和炎撞上。

 「怎麼了?」杉溫柔的語調,讓我的淚水終究不可扼抑地落下。

 「帶我去淡水... 我要去看海... 」顧不得周圍人的眼光,我投入杉的懷中哭泣了起來,並央求他帶我離開。

 「去淡水?  怎麼會突然想去淡水?  我有點事要忙,明天還要跟家裡去大 陸玩!等等得馬上回家去呢!」杉撫著我的頭髮,委婉地拒絕我的要求。

 「我不管!我就是想去!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我有點無理取鬧了起來。

 「妳知道路嗎?還是回家去吧!別讓家人擔心了... 」杉輕聲地說著。我知道他是沒有惡意的,但是此刻聽起就像是在嘲笑!嘲笑我自己根本無法憑自己的能力到海邊去的!

 「你不陪我去沒關係!我自己去!」說完,我推了他一把,自個兒跑開。 一個人就這樣在街上晃呀晃!說實話我是真的一點概念也沒有,平常聽人家說板橋有車可以到淡水去,但現在根本連搭車的地方都不曉得,更何況是下車的站牌、還有淡水市區內的街道的走法...

 「不管了!  先到火車站再說!」我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自己憑自己的本 事到淡水去!很幸運地,往淡水方向的公車正是在火車站前搭車。我跳上公車,直奔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將窗戶拉得大開!讓急駛中的公車產生的風,將我的頭髮吹得紊亂。

 一個多鐘頭的車程,感覺上很快地就抵達。窗外的景象,由板橋新莊的繁榮,漸漸變成了八里淡水的恬靜清幽。我緊張地注視著每個站牌上的站名,深怕錯過了目的地。

 「這裡就是淡水嗎?怎麼感覺很熱鬧呀!」一發覺站牌寫著『淡水』兩個 字,我三步併作兩步地急忙衝下車,這才發現這裡人也不少嘛!一點也不像小說中寫的那麼樣的詩意。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絲毫沒有方向的頭緒,我正準備向路人詢問,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叫喚我...

 「婷... 這邊啦!  看哪裡?」我轉過頭去,訝異得說不出話來。炎就站在十幾公尺外,倚著一根電線桿,滿臉笑意地招呼我。

 「你怎麼會來?」脫口而出,我問炎出現的原因。

 「還不是聽說有個路痴說要到淡水,怕那路痴會迷路呀!」炎還是那一副輕 浮的態度,語帶諷刺地說著。只是這時候,我一點也不氣憤,只感到激動...

 「誰說我是路痴!  我這不是自己來了?」強忍著心裡毫無消退之意的悸動,我不甘示弱地反擊...

 「說妳路痴妳又不承認!妳想去海邊不是嗎?太早下車了!剛剛那部公車還沒到終點呢!妳離海邊還有一大段距離咧!」炎對我的死鴨子嘴硬感到有趣,嘻嘻哈哈地朝我走過來。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這裡就下車了?  哼!」

 「喂~  我是算準妳一定會只看站牌寫淡水兩個字就下車! 在這裡等的 耶!」炎在我面前站定,還是帶著那一抹嘲諷的笑。

 「沒關係!  我用走的!  我用走的走過去!」我裝作不理會他的存在,朝 著公車剛離去的方向步行追去...

 「少鐵齒了啦!」炎追了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到這種地方哪裡有人用 走的!?  妳來種蘿蔔的嗎?  快!到對面去!我們去租協力車!」炎就這麼牽著我,跑過了閃著黃燈的十字路口,這時的腦海裡,閃過千百種異漾的感覺與念頭。跟杉在一起時,他是個十足的乖寶寶,連過個馬路都小心翼翼。可是眼前的這個男孩,竟然就當沒這燈誌一樣!杉跟我在一起那麼久了,牽我的手之前都還會單純地詢問。可是,炎卻一副理所當然該如此...

 「我不應該跟他這麼親蜜的!」腦海裡的道德感在崩解,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試著掙脫他的掌握,卻一點力也使不出...「不要再跟自己抗爭了!」心湖裡氾濫的感動淹沒了理智,我讓自己徜徉在炎看似自私霸道,實際上卻溫軟舒適的貼心中...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到達沙崙海灘時,兩個人脫下鞋襪,赤腳走在溫熱 的沙上。我跟在炎的身後,一邊踏著他的足跡,一邊發問。這才發現:炎平時的 跨步就好大!我幾乎像跳房子般前進。

 「我國一的時候就來過了,就是那次妳看到我跟人家打架的對手帶我來的! 我們後來成了好朋友... 」他敘述著那些我從未聽過,也難以想像的荒誕生活。

 「你還真是戰果輝煌呀!」我笑了笑,逕自在那裡跳著『格子』,沒注意到他已經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對我,便一頭栽進他的懷裡。

 「心情不好,就痛痛快快地哭吧!  這樣下一次,妳才不會輸給不愉快的回 憶... 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他輕輕地抱著我,在我耳邊說話。我讓淚水溽濕他的胸膛,然後在夕陽牽引出兩人長長而重疊的身影後,踏上歸途... 


這裡是建中... 全北區聯招男生夢寐以求、希望能踏入的學府。在一連串註 冊、新生訓練之後,我換上卡其色制服,開始了和尚學校的修行。剛上高中的時候,我沒有參加什麼社團,『進建中沒進社團等於沒進建中』,新生訓練社團招生時,每個來宣傳的學長劈頭都是這一句話,聽得台下的我都快變成鸚鵡,希望學長能省略這兩秒鐘讓我好好打瞌睡。只有跆拳道社還讓我稍稍注意了一下...

「這叫太極場式?我當你教練好了... 」打了個哈欠,心底打定主意加入海鷗社 ── 就是哪個社團有好料就去掠奪,然後飽餐之後拍拍屁股走人,像港邊掠奪漁民遺落的蝦魚的海鷗般自由。不過事實上,每天放學後,我總會窩在植物園裡,看一些藝術工作者繪畫與攝影。對大多數建中生而言,植物園似乎只是個維持建中良好空氣的濾清器,儘管每天穿梭其中的人甚多,但懂得駐足停留、欣賞生命幻化之美的人是少之又少。不知道打哪裡來的雅興,我喜歡和那些畫荷者閒聊、喜歡跟手持長鏡頭相機的朋友借他們的工具來瞧瞧鏡頭裡的世界。每天就是這樣玩到園裡的路燈亮起,才滿意地回家。

 星期六呢!?  我又別有一番生活情趣:穿著打摺褲、書包斜背於身後,頂 著大太陽,沿著重慶南路,打量著經過身邊的綠衣小草... 然後窩到東方或金石 堂,吹一整個下午冷氣...「這就是高中生活吧!  無拘無束、自由灑脫!」依舊桀驁不馴的外表下,我過著與本性完全搭調的日子。當然,這樣的好日子怎可能享受太久?

 「不管你們國中拿什麼獎項畢業的!不管你們是幾分進來的!現在最好收斂起你們的優越感... 畢竟總得有個昔日的第一名來墊底... 」開學時,導師曾嚴肅地跟我們提起面對高中階段該具有的心態。當時還覺得太嚴重了點,一副總得有人慷慨赴義的模樣,等第一次段考完,果然是哀聲遍野...

 「二十二名耶?跟我剛進國中時名次一樣!」拿到成績單,我發現到 跟三年前一模一樣的名次!  只不過當時是全校,現在是全班...

 「管他的!  反正我又沒有花多少時間在課本上... 」我還是那一副屌兒啷 噹的模樣,隨便將成績單塞進書包裡,就忙起我的課後活動。不過,父母親很不滿意!  要我去補習,不論我怎麼抗議...

 「隨便啦!  反正我就是這樣唸書啦!」調個頭,我離開客廳,回到自己的房裡。在台北,高中生補習的風氣是相當盛行的,尤其是英數理化,要是列出所有補教界的老師,大概一兩百個不只吧!很想像國中時一樣,跟杉一起求學,不 過擔心會引發些問題,所以刻意地挑了與杉、婷不同的老師的班。結果,就這麼認識了筑...

 本來以為,這年頭就只剩下我懂得用遊戲的心情看待世事,不過在認識了筑之後,才認識真正的獨立個體:不在乎父母、師長、朋友、甚至社會的眼光...以一身的斑斕,遊走於異性仰慕或恐懼的極端感受中...原先婷在我心中所擁有的地位,開始慢慢地被吞噬...

 「初戀... 難道就這麼不堪一擊?就因為婷從沒有給過我什麼?」我苦笑著看著心情上的轉變,沒有阻止,也沒有刻意...就這樣,我改變了我的世界... 不再是單純的藍色天空,而多了道七彩虹霓...在筑的慫恿下,參加了社團;開始嘗試讓自己成為筑信任與掛念的對象;在筑憂傷的時刻,成為她理所當然的避風港... 一改昔日在愛情態度上的怯懦,我以積極的行動,表達我的愛意... 於是,在經過一年的默契培養下,我們相戀...而關於那位曾溽濕我胸膛的天使的傳說... 就被我封印在記憶深處...

 你問我:會不會有遺憾?  我會瀟灑地告訴你:怎麼會呢?在建中這個充滿光明的環境裡,我幾乎忘記自己曾是修羅鬼的過去... 在課業上,我還沒有到需要去擔心留級的程度;在社團裡,我找到沒有惡性競爭、純粹交心的活動;在愛情領域裡,我遇見了人人稱羨、彼此真心相對的可人兒...我有什麼好遺憾的?有什麼理由去繼續待在複雜的三角戀情裡?只是,我沒有想到隨著我的離去,三角關係,亦跟著『完全』崩解...

 那一天,我與筑趁補習前空檔,相偕在館前路麥當勞用餐。我端著盛滿食物 的餐盤,亦步亦趨地跟隨在筑的身後,找尋著空的桌子。在上樓的樓梯轉角,遇 見了有一年多沒有見面的婷。她穿著黃色的景美女中校服,跟同學正準備離去, 一看到我,她訝異地叫喚住我。

 「炎!  好久不見呀!」婷開心地笑著,我也以微笑回應。

 「這位是... ?女朋友?」眼尖的她,馬上發現我身旁的筑。

 「嗯!筑!這位是我的國中同學... 婷!」我以中間人的立場,介紹她們彼此認識。

 「我怎沒聽你說過你有這麼個漂亮的國中同學呀?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呀?」筑開玩笑地調侃,讓我跟婷兩個人都臉紅。

 「別亂說!她的男朋友可比我優秀呢!去年可是附中的保送生呢!」為了怕筑誤會,我趕忙補充道。其實我太多心了,筑才不會為了這樣的偶遇擔心!她一直都是對我、對她自己很有信心的。

 「好啦!我先去那邊坐!你們難得見面!一定很多話要聊,我可要先去填飽肚子了!」筑接過我手中的餐盤,到靠窗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婷也讓她的同學先離去,兩個人才開始了對話。

 「怎會在這邊呀?補習?」我先開口問。

 「是呀!就在樓上而已... 」婷笑著回答。

 「怎麼?就妳一個人?杉呢?」

 「我跟他分手了... 」婷沈靜地說著,我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痛楚感的流露。

 「升高二之後,他跟他們學校同屬資優班的學妹很好... 」簡單地交代了理 由,婷還是用平靜的口氣說著。

 「怎麼妳好像都不難過?」我問了個蠢問題,不管誰對誰錯,但要割捨一段 感情,怎麼可能有哪一方好過呢?

 「可以流的眼淚早就流乾了... 你教我的!這樣也好吧!反正現在樂隊的練習也很忙碌,沒什麼時間讓我長吁短嘆的... 」

 「妳是樂隊的?  嘿嘿... 改天有表演要叫我去瞧瞧... 我最喜歡看妳們跟 北么的樂儀隊表演了!」我不懷好意地笑著,言下之意,婷當然懂得。

 你還是那副德性,不怕女朋友擔心喔?好了!該走了!改天女朋友沒空陪你的時候通知一下,一起吃頓飯吧!」婷笑著說。

 「少學我說話的語氣!女生要有氣質!」我丟下這句話後,回到了筑身邊。 此刻的窗外,下起了細雨,雨點沿著玻璃窗滑落。

 「下雨了呢!  等等我們怎麼回教室呀?」筑望著窗外雨絲,擔心地問我。

 「我有外套呀!  我們一起撐!  很有情調吧!?」我笑著回應。 


「對不起... 她是我們學校的學妹... 我不是不喜歡妳了... 只是不知道怎麼取捨... 」杉痛苦地說著。我沒有表情、沒有思緒、沒有惱怒、沒有不捨... 沒有不捨是騙人的... 但我並不想用任何言語做任何挽留。當一個第三者以地下的身份足以跟她的對手抗衡時,其實我早已落敗...

 那一天是和杉在一起整整兩年的紀念日,之前我還為了要給杉什麼樣的驚喜 而煩惱了好一陣子。前幾天經過了間飾品店,在店裡偶然瞥見了一對幸運帶,當時這玩意兒還沒有蔚為風尚,所以便自掏腰包買了下來,不然我還情願自己花時 間編呢!

 只是,當我準備為杉繫上時,杉卻給了我這樣的訊息... 是我太遲鈍了麼? 竟然傻到杉自己來跟我說,我才察覺彼此的關係已到了這般田地。是我的錯麼? 沒能進入與杉同一所高中就讀,所以在距離的疏遠下,單純的杉就這麼樣地禁不 起誘惑?

 「我不要... 」不管心裡面如何地告訴自己放他走,強忍住的淚水還是如決 堤般地流下。我是這麼樣地相信杉,一如我釐清所有心裡的雜念,只為與杉相守!但是為什麼!?我必須承擔付出一切後的空虛?因為恐懼再聽到任何的對不起,我站起身來離去。離開店門口,我轉到行人步道柱子的另外一邊,像隻蟄伏的獵豹,等待著杉的行動。

 「我要看看她是誰... 」我冷冷地告訴自己。即使見著了又如何?向她索回昔日痴戀著我的杉麼?杉走出了速食店門口,我尾隨其後,小心翼翼地跟著。只見到一名女孩迎了上來,用擔心的眼光望著杉,然後,拿出她的手帕為杉擦拭汗,就像兩年前的我一樣,用極其溫柔的動作。

 「不!  她不是在擦拭汗水... 是淚水!  他還是在意我的... 」發現了這一點,我的心裡響起了歡呼!不枉費我與你相戀一場呀!但是,雀躍的心,隨即陷入前所未有的孤寂。

 「不要再騙自己了!  最瞭解杉的不就是我了麼?  最不忍心傷人的他,都 能開口要離去了,我這麼堅持又何苦呢?  不過是讓彼此難受罷了... 」迎向前去,我喊住了杉,他用驚懼的眼光望向我。我強顏歡笑地靠近。

 「挪!  送給你們!」我將剛才被我緊握在手中的幸運帶,溫柔地繫在他們 倆的手腕上...

 「杉是很好的男孩子呢!  我實在捨不得... 我實在... 」鼻頭一酸、語不成句,我索性放棄去說些違背內心的祝福語。下一刻,杉將我緊緊地擁入他的懷抱裡,從來沒有這麼用力,幾近乎要把我弄疼了。我多麼想讓時間就這麼停在這一刻呀!只是,若有所悟地,我用力掙脫他的憐憫。

 「何必呢!?  何必在女朋友面前,施捨你的愛情?」我再一次轉身。此時 的天空下起雨來...緩緩地步行到博物館,公園路上的車潮壅塞,裝作沒看到紅燈,我直接橫越了馬路到對面站牌。雨珠從傘沿滴落,像極了我了淚...

 「婷!  妳怎麼會在這裡?」我抬起頭來,小雅站在身旁,臉上堆滿見到老 朋友那種欣喜的笑意。

 「我在這裡等車回家... 」靜靜地說著話,不想讓心情起任何的波瀾,只是 一開口,就刺激到了淚腺... 

「杉他變心了... 」說完,我痛哭了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找著了足以保護我不受傷的伙伴... 我卸下了自己的偽裝,讓抑鬱的情緒肆意翻騰...

 「妳知道嗎?  妳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在新公園池畔,兩個老朋友拎著魚 飼料,一顆一顆地投進池塘裡逗弄那些錦鯉。聆聽著小雅的感觸,我思考起自己。

 「妳總是想辦法去保持自己完美的形象... 妳忽略妳自己的欲望,一心想當 眾人眼裡的乖寶寶、好女孩... 在妳的世界裡,是容不下社會道德不允許的事發 生... 」小雅一股腦兒地說了堆我給她的感覺。

 「這樣不好麼?」我靜靜地問。

 「不是不好,只是很辛苦... 」小雅望著我,希望能從我眼裡得到表示承認的眼光。

 「在妳身邊的人,無形地籠罩在這樣的壓力下... 當然!  妳給妳自己的壓力遠比我們感受到的多更多了!而越接近妳的人,也必須越努力維持好自己完美的一面!我相信杉那樣的男生在保持自己的形象上,一定苦不堪言... 」小雅一邊說著,一邊丟下大把飼料,錦鯉們爭食的畫面,看起來有點噁心 ...

 「我沒有想過這麼多... 我也不知道杉這麼委屈... 」我緩緩地道出事實。

 「這不算委屈,他也很希望自己能讓妳滿意!  只不過,真的很辛苦... 」 小雅說到這裡,沒有接續下去。兩個人維持了短時間的沈默...

 「不談這個了!妳最近怎麼樣?  跟炎怎麼樣了?」反正要能想通小雅所 說的那些感覺,絕不是短短幾分鐘可以辦到,相聚時間有限,我趕忙提些別的話 題。

 「我跟炎?妳都不關心我後!我早有男朋友了!」小雅先是假裝責備我的沒消沒息,然後改以燦爛的笑靨回應。

 「喔?」忘記自己還是剛失戀的人,我也替小雅高興起來。

 「他是個對我很不錯的男生!不過有時會有點大男人主義... 」小雅面帶幸福的笑容敘述著她的男朋友。

 「那表示他在乎妳呀!  把妳當成他的一部份了!」我豔羨起那種被『甜蜜 束縛』的感覺... 跟杉在一起時,他從沒讓我感到不適,做什麼都會徵詢我的意 見。

 「我才不管呢!  要是我真的不喜歡,我就裝出要哭的模樣,他就不得不遷 就我了... 」小雅笑著描述破解大男人主義最好的絕招...

 「對了!說到炎... 聽說他也有女朋友了... 」小雅突然想起我的問話內容,給了我炎的近況。

 「當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我喃喃自語道。

 「嗯!  這我相信... 」小雅附和著我的說法。

 「只可惜呀!  他有女朋友了... 不然正好!你們兩個湊成對... 」小雅的無心話語,讓我想起了一些回憶。

 「沒有緣份吧!」我想... 


跟杉分手有好一陣子了... 嚴格地說起來,已經過了五十三天...習慣有人陪、有人思念的日子後,突然間失去了這些,讓我的生活律動錯亂了起來...常常在課堂中跌進記憶裡,直到老師叫喚,甚至是下課鈴響才回過神來... 知道我的情況的朋友們,常會主動地邀我去逛街散心,幫我打發那些會令我黯然神傷的獨處時分... 也才會有前一個禮拜,偶然被邀約參加了炎的社團成果展...

 「婷!  要不要去聽吉他社成果展?」班上吉他社的同學勻主動邀請我。

 「呃... 我不知道有沒有跟樂隊的練習時間衝突耶!」我翻了翻行事本,那一天暫時還是空白的。

 「不要擔心啦!  我問過芳了,妳們那一天不用練習啦!」勻倒是挺熱心的,讓我無法拒絕。

「嗯!  那天我得買哪種花送妳呢?」

 「我?  妳搞錯了!  是建中民謠吉他社的成果展!我們的得等到下學期呢!」勻趕忙跟我解釋。

 「嗯!  我知道了!」在行事本上,我簡單地填上『成果展』三個字。

 那一天剛下課,我們幾個同學便相約搭計程車,前往位在東吳大學城中區附 近的實踐堂,儘管到了傍晚時,天空飄起雨來,還是沒有阻斷前來聆聽的人潮。而就在門口,遇見了炎,他正與高一的學弟招呼著來自各校社團代表。

 「勻!  妳們來了呀!耶!?妳不是樂隊的?」炎笑著問。

 「不歡迎喔?  那我走囉!」我故作離去貌。

 「你們認識?  真是巧呀!」勻就像發現了啥秘密般,笑著注視鬧彆扭的我 們。

 「我沒有不歡迎呀!  求之不得呢!」炎遞給我們節目單,請我們入座。正當我跟著同學們搜尋著較佳的觀賞位置時,有個叫喚我的聲音從吵雜的人群中傳來...

 「婷!  這邊!」我朝著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是穎。跟穎會熟識,是由於兩校樂隊常在中正紀念堂練習行進,在解散之後常會私底下聚會。那時候對穎並沒有感覺,因為我的一顆心都投注在杉身上,所以對穎的追求我總是明白的拒絕... 不過讓我有點感動的是:他並沒有因此放棄,還是不時的給我關心...跟杉分手的消息,穎當然也知道,於是追求的舉動越來越明顯,讓我有些難以招架... 並不是不喜歡他,嚴格說起來他是個很不錯的男生,但或許是對愛情有些恐懼了,我總是避重就輕地閃躲他的愛戀。

 「你有參加吉他社?」我對穎的出現感到疑惑。

 「沒有!  看我這身裝扮就知道!今天的表演者不會穿制服的!是我的同學有要演出,而且... 我聽說妳要來... 」穎說得相當自然,一點也不怕羞。

 「喔!掰掰!勻... 我們坐那裡!」我用力捏了捏勻的臂膀一把,感謝她處心積慮的『出賣』。

 「哎哎哎!會痛耶!我已經叫穎幫我佔了位子了!這個地方視野跟聲音都不錯呀!坐下來吧!」勻不理會我,近似乎賴皮地一屁股坐下。

 無可奈何,我便坐在穎幫我們安排的位置中離他最遠的地方。節目開始後,我一邊看著節目表,一邊聆聽台上的演出... 炎的節目是倒數第二個,他不是會去跟人家爭演出順序的人,從以前就是這樣,不刻意去展現自己的丰采,卻又令人難以忽略他的存在。

 「僅把這首歌!  獻給我最愛的人!  『More Than Words』 」隨著台上炎的歌聲與伴奏,我感受到他細膩編織的愛情,那種用行動表現愛戀的真摯...

 「只有懂得讀炎的心的女孩,才會明白:他的付出,都是融於生活!而不是瞬間的感動... 」曲畢,我看著那位喚做筑的女孩,捧著一大束的海芋,開心地上台獻花給炎,炎一手提著吉他,一手輕攬著她的腰,走回後台。看著這一幕,帶著點羨慕、帶著點寂寥的心情,我提早離開會場。

 「婷... 怎麼不聽完?」穎追了出來,詢問起我。

 「太晚了!我回家得花不少時間呢!別送我了!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如果我現在跟你在一起,你不會擔心我只是因為寂寞?」我注視著他的眼睛,說出心裡自己由衷的勸誡語句。這時候才發現他的眼睛很漂亮,給人一種如大海般深邃的寧靜感,那跟平日總笑語如珠逗我發笑的他是不搭調的... 不過,並沒有給我那種虛偽的感覺。他點了點頭,向我揮揮手,回到會場裡將節目聽完。我則一個人往一女中的方向前進,那裡有回家該搭乘的公車...

 之後幾天,因為補習班報名的緣故,又遇著了炎...在當時,因為上課的同學都想搶得好位置,所以在『先到先劃位』的報名方式下,大夥兒都是前一晚上就前往補習班排隊,即使是女孩子也不例外。本來我就有在那裡上課了,不過炎是第一次來報名。

 「沒法呀!  英文破... 家裡說不補不行... 」炎笑著對我說。我就覺得奇怪:他對成績是最不在乎的,竟然會前一晚就來排隊!?原來還是家裡的關係。

 「你女朋友咧?」我好奇地問。

 「她呀?她英文好得很!本來也說要來陪我上課!不過我告訴她不要浪費家裡的錢... 」炎倒是挺客觀地、不因自己的『需要』而做些要求。

 「喂~  妳們晚上都幹嘛?  就窩在這裡一晚上?」炎小聲地問我。

 「沒有呀!有的人會去看電影、打電動... 對了!  我們去看 MTV吧!」為了打發時間,我跟炎提出我的計畫。

 「耶?不會吧?就我們兩個?妳不怕我會對妳怎麼樣?」炎訝異於我的提議,故作恐嚇貌。

 「你會對我怎麼樣?你有跆拳道!我有大哭大叫!哼!」嘴裡雖這麼說,但是我知道炎不是會霸王硬上弓的男生,至少感覺上不是...

 「呃... 好吧... 不過我不知道哪裡的 MTV設備好... 我還沒進去過... 」炎支吾地說著。

 「不會吧!?  我也沒去過耶!  本來還指望你帶我去見識見識咧!」一直 到現在,炎在我心裡的形象,還是帶了點第一印象的壞...

 「沒關係!那看電影就好!ok?」炎這麼提議,我點點頭。 


台北的夜,即使是在午夜時刻,商店招牌的閃爍霓紅還是刺眼得令人睜不開 眼,我和婷將各自用來佔位置的書包衣物委託同學照料後,並肩走在館前路上。

 「上哪裡去看?」婷徵詢我的意見。

 「就西門町囉!  我們走路過去吧!  反正妳常得頂著大太陽走一下午的隊 形,這樣一小段路應該不會支撐不住吧?」

 「沒關係!  走不動了你會背我!」婷露出詭譎的笑,朝我扮了個鬼臉。

 「我才不會理妳呢!  妳少作夢了!」我撇過頭去,裝作不在乎。

 「你會的!你一定會背我!就像國三那時豁出去幫我解圍... 」婷走在我前方,頭也不回地用充滿堅毅語氣的口吻說著。我沒有多做爭辯...走到了博愛路衡陽路口,街上的行人與車流量比起白天要來得稀少。

 「綠燈了!我們走吧!」婷快步要到對面,沒有注意到有部車快速接近中,企圖闖越紅燈。

 「小心!」我一個箭步衝向前,抓住婷的臂膀就往回拉,只見那部紅色跑車稍稍打了個彎,亂鳴了一陣喇叭後又揚長而去。

 「妳沒事吧?」我扶著受到驚嚇的婷走到路邊,雖然車子並沒有撞著,但我想婷一定嚇壞了。

 「我沒事... 」用力地深呼吸了幾口氣,婷面色蒼白地說著。她緊緊地抓著我的臂膀,微顫的身軀明白地告訴我她在說謊。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幾分鐘後,婷示意我繼續前進。

 「走吧!  否則電影會趕不上呢!」婷挽著我的手,催促著我。有一秒鐘,我想將手抽離婷的掌握,但很快地,我打消了這個念頭。並不是說我想享受這難得的豔福,而是此時的她顯得相當單薄脆弱,是因為剛剛那場驚嚇的關係麼?還是失戀沒有多久的她再也無法表現得莫不在乎?  不論如何,基於一個朋友的立場,就收容她短暫的退卻吧! 

「你想看哪一片呀?」婷抬起頭,盯著張貼於售票窗口上方的海報幾秒鐘後 問我。

 「我呀?  這片好了!」我指了指一部愛情文藝片,雖然心裡很想看另外一部動作片。

 「這個呀?死氣沈沈的!我們看這部吧!」婷出乎我意料外地選擇了我原先中意的片子。我還沒來得及表示意見,她就衝到售票口購票...

 「既然妳早選好片子了,那幹嘛問我呀?」婷笑嘻嘻地走過來,我則兩手交插於胸前,又好氣又好笑地盯著她問話。

 「這是基於禮貌性的問話呀!」婷倒是一副理所當然。「不過最後的決定權還是該交給淑女!其實你想看這部對吧?」

 我沒有否認,現在的婷感覺上不太像以往我所認識的那女孩,哪裡不像?我說不上來...進場後,兩個人坐定了位置便各自欣賞了起來。差不多演了一半,我換個姿勢以免等等腳麻站不起來,這才發現婷靠在我肩頭睡著了。我有點訝異於自己的遲鈍,卻讓自己回想起很多很多曾經...

 「喂~ 起來了!散場了!」我搖了搖婷,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

 「我睡了多久了呀?」婷小聲地問。

 「根據我手臂麻的程度,大概將近一個小時... 」我將上臂繞了繞,還不時地搓動。

 「對不起了!  不過真好睡,我還沒靠過這麼舒服的肩膀呢!」婷吐了吐舌 頭,伸了個懶腰。回到大街上,已經將近三點,路上除了街燈,閃爍的招牌都熄了。兩個人步上中華路南北段之隔的天橋,婷就像發現了什麼寶物似地,開心地靠在圍欄邊歡呼著。

 「真漂亮!」婷面對著難得空曠、只有橘黃色街燈延伸的路讚嘆道。

 「是呀!  啊~呼~」冷不防地,我打了個大呵欠。

 「炎... 」婷輕聲地喚了我的名,我的心微微泛起異樣的感覺。

 「什麼事?」我趨前靠在婷身邊的欄杆旁,小聲地回應。

 婷並沒有回答我,兩個人就沈默地佇立於原地。在夜風的吹撫下,婷的頭髮飄了起來,洗髮精的香味刺激著我的嗅覺,讓我的思緒產生了暫時性的中斷。等到我回過神來,婷站在我的身後,環抱著我的腰。

 「幫我擋一下風... 」婷小聲地說著。兩個人維持了一分鐘的無言。我輕輕地抽開環繞於腰上的婷的手,轉過身來面對她,她以一步的距離與我相隔,將頭靠在我的胸膛。

 「小氣鬼... 」婷用拳頭搥了我肚子一下,我沒有反擊。只是取下我的圍巾,幫婷圍上。

 「這是手工的... 你女朋友織的?」婷端詳了圍巾的織法,抬起頭來問我。

 「是呀!  不愧是女孩子,要我就不知道手工跟機器織的有什麼不一樣。」我笑著打馬虎眼,心裡正想著要怎麼跟婷說出複雜無頭緒的詞句。兩個人走在回補習班的路上,重慶南路現在就剩下幾隻小貓小狗在路旁打著盹,我跟婷的腳步聲因此顯得特別響亮,迴盪於兩旁樓房構成的都市空谷中。不經意地肩膀摩擦,婷取下了我的圍巾,交還給我。

 「謝謝... 我現在不冷了... 」婷緩緩地說著,眼裡閃過一絲落寞。

 「喂~ 婷呀!妳這什麼死樣子呀!振作呀!突然間,我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大聲嘶喊了起來。婷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理解我的舉動的表情。

 「我認識的婷是很有魅力的呀!  可不是現在這種垂頭喪氣的醜丫頭呀!」我還在那裡自顧自個兒地喊著,遠遠地傳來被我驚嚇的狗吠聲。

 「好了啦!」婷拉了拉我,阻止我瘋狂的行徑。

 「那... 笑一個!要那種跟老朋友一起瘋的開懷大笑,裝的也無所謂。」婷在我一連串的搞怪下,忍不住還是笑了出來,雖然只是輕聲地微笑,不過我知道她現在好多了...

 「妳是很有魅力的!  這點請不要懷疑... 」我收斂起嘻皮笑臉,用難得的正經語氣說著。

 「沒有單身男子可以抵抗得了妳的魅力的... 尤其深入瞭解妳後,就會知道內在比起外貌絲毫不遜色... 所以呀!開心點呀!這樣就會有很多好男人自投羅網的... 」我刻意地強調單身男子,倒也不是因為心虛,只是我現在的生活過得很好,對婷早已不再抱持昔日的憧憬,情願當好朋友吧!

 「嗯... 謝謝... 」婷給了我一個真摯的微笑。

 「呼... 裝這種嚴肅的表情還真累... 我要回去睡個覺了!」用力地伸展了個大懶腰,我大步跨出去,身後的婷快步超越我,跟我競走了起來... 


一個星期內,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以及最愛的女人...春假前,我們吉他社收到了邀請函,參加三月二十九日青年聯歡會,地點在中正紀念堂。對我們高二的伙伴來說,這可是卸下吉他社幹部重擔前最後的公開演出,大夥兒卯足勁,幾乎每天下課都練團去,希望能有好的表現。我們選了當時相當富有年輕活力的歌曲,由羅大佑、周華健、李宗盛與趙傳共同演唱的曲子『來自你、來自我、來自他』,由社團裡歌唱和吉他都不錯的幾個伙伴來代表吉他社演出。我是負責民謠吉他的部份,算起來是比較容易上手的... 

三月二十八日,天氣陰雨,結束了最後的練習,大夥兒各自返家休息,養精蓄銳迎接明天的演出。剛回到家裡,十一點多接到電話,翔哥出事了...

 「炎!快來北投榮總!翔哥出事了!現在找不到他媽!他爺爺前一陣子又中風,我們該怎麼辦呀!?」電話那頭,芭樂氣急敗壞的說著。

 「我馬上過去!要不要帶錢?」我簡短地說著,所幸尚未慌了手腳。

 「有多少帶多少!他×的醫院動不動就開口這也要那也要!偏偏那個肇事的傢伙撞了人就跑!王八蛋!開保時捷就了不起... 」芭樂還在哪裡吆喝著。

 「等等再說!」我掛上電話,跟家裡報備了一聲,拿了自己的提款卡就趕往醫院。

 原來,那一天芭樂買了新車,央請翔哥幫他改裝,然後三個人飆了兩部迪奧就到大度路想要試試性能。結果兩部車不想走機車道,嫌那裡坑洞及鐵皮蓋多,乾脆騎到快車道...

 「×!  叫你不要老喜歡『展勇』!  你就是不聽!  這下好了... 」芭樂的朋友推了芭樂一把。

 「我哪裡知道會出這種事啦!  如果不是那台保時捷故意彆翔哥!哪裡會出這種事?」芭樂不甘示弱地反擊,兩個人吵了起來!

 「靠腰喔!賣吵啦!」我大叫了一聲,兩個人靜了下來。一直到將近四點,翔哥才被推出手術室。我跟芭樂一擁而上,想跟醫生問清楚現在情況。

 「命是保住了... 不過... 腦部活動跡象薄弱... 」醫生拿下口罩,平靜地說著。

 「聽沒有懂啦!  啥意思啦?」芭樂在那裡直嚷著不懂。我的額頭則冒出冷汗。

 「您是說... 他會變成... 植物人?」我難掩情緒的激動,斷斷續續地吐出這句問話。

 「目前是還在觀察中... 不過... 就算醒來,他的其他自主神經可能也有部份受損... 」醫生簡短地描述現在的情況。回到家,我先沖了個熱水澡,腦海裡一直揮之不去醫生講述的病情嚴重性。穿上衣服,我走到陽台,這時已經六點,東方泛白,天空中佈滿灰黑色的雲朵,我拿了櫃檯的父親的黃長壽煙,點了一根吸了起來...

 「咳咳~」從未吸過這麼濃的煙,我用力地咳了幾聲,想起了翔哥曾與我的對話...

 『你有那個腦袋瓜,就不要浪費!  好好唸書!』

 『我還等你念個博士,將來我好跟人家炫我的好兄弟多有本事咧!』煙,燻紅了眼... 天空下起了雨,溽濕了我的臉...早上的表演,幾次都險些中斷,並不是練習不足,或者是體力不支... 而是隨著歌詞曲調的漸轉激昂,滿腔的苦楚難以扼抑... 

『告訴我你心中的話,我們彼此在等待回答... 』手指激烈地撥動著琴弦,我強忍住淚水唱著。

 『讓未來共同的夢境展現吧... 心中的話... 心中的話... 心中的話!』我大聲地嘶喊著,彷彿要彌補從未與翔哥進行的誓約。 

「我再也沒有機會讓你以我為榮了... 」曲畢,我喃喃自語地說著。

 「走吧!  我們去看王雲翔... 」筑一早就聽說了這事,在我一下台便要帶我去醫院... 遠遠地,婷穿著樂儀隊服靠近。

 「你表演得真激動呢!  台下大家都不自覺地跟著你們唱了起來... 」婷開心地和我寒暄,我卻沒有興致回應。

 「我有事得先走了... 沒法參觀等等妳們的表演... 對了!妳穿樂儀隊服裝很漂亮... 」說完,我背起吉他準備離去。

 「等等嘛!  給你介紹個朋友!  你們樂隊班的男生,他是穎,我現在的男朋友... 」婷的身後站著一個男孩,禮貌地和我鞠個躬。

 「很不錯!  挺帥的... 再見... 」我快步離去,筑怕我的惡劣態度影響朋友間的情誼,向婷解釋了我的狀況才離開...整個春假,我的情緒一直都很低落,於是筑提議找我一起去十分寮看流星雨,我沒有拒絕,雖然我並沒有什麼興致... 待在山裡面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搭最早班火車下山。結果回來的第二天,筑感冒了,病得很嚴重...

 「陪我去看醫生... 好不好?」電話那頭,筑憔悴地說著。

 「我今天要吉他社交接... 這樣吧!妳先去,我交接完就走人去醫院接妳,不跟他們去吃東西了... 」我一邊穿著衣服,一邊說著。

 「嗯!  我會到我家附近的和平醫院看病,你要來喔!」筑叮嚀我。只是,當天我沒有接到人... 傍晚時,我接到她同學的通知... 她出了車禍,上午就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是難以想像的黯淡... 補習班的課索性不去上了,每天就是到醫院看看翔哥,或者在中正橋下發呆,什麼事也不想做...那一天是星期天早上,跟父母謊報要去補習英文,我準備先到板橋火車站,然後再搭車去看筑... 這是筑下葬三個星期來每個禮拜天固定的行程。剛看到我家這站的站牌,就瞧見婷緩緩走來...

 「你要上哪裡去?  往台北方向不是在這邊搭車的!」

 「我今天不去上課了!遇到妳剛好!幫我請個假吧!」我笑著回答。

 「我也沒打算去上課呀!」婷平靜地說著。「我要知道你上兩個星期去了哪裡... 」

 「我去哪裡與妳何干?」我冷冷地問她。 

「當初是你幫我重新站起,現在該是我瞭解你的心事,還你一次人情... 」

 我看著婷,她的眼中閃爍著堅持... 「走吧!到時候妳男朋友說我誘拐妳就難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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