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麗只有你聽得見

作者: EVANS (艾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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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好像變強了,一出醫院大門的任歆歆馬上就被雨淋濕了。索性也懶得開傘,一抬
起頭,雨絲噴射狀似地從頭頂上撒落。滴、答地打在她的臉上,有一點痛,任歆歆雙手交插在胸前,慢慢地沿著磚道走著,單薄的背影,在人來人往撐著傘的情景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的心情真是盪到了谷底,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倒底有沒有能力照顧冉靖呢?雖然是夏末,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還是有寒意,任歆歆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全身起了寒顫。怪了,在這樣嚴熱的季節,她竟然覺得冷冷的。加快步伐,全身濕淋淋地跑回了家。一進門就聽見母親的叫聲:「哎呀,妳是怎麼了?沒帶傘嗎?怎麼搞的淋成這樣?妳不是去上班了嗎?」
母親劈頭就問了一大堆問題,但任歆歆實在不想回答,也不想解釋,她只撇下一句:「我去洗澡。」然後回到自己房裏。

她想將這股寒意袪走。脫下所有濕透了的衣服,將全身浸在冒著熱煙的熱水裏。沒多
久,額頭就冒出串串的熱汗,煙霧迷濛了整間浴室。任歆歆在白色朦朧中想伸手拿肥
皂,在架上摸索了好久,始終找不著,正想開口大聲問母親時,她卻突然想起了冉靖。他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呢?在迷霧中看不見任何的東西,也找不到想要得東西。
任歆歆倏然從水裏起身,也不想找肥皂了,裹著一條浴巾,匆忙地從浴室出來。她發現自己離開白霧重見光明,竟然覺得鬆了口氣。接著,她找了條毛巾將眼矇住。眼前變成了一片空白,她試著想踏出一步,但卻覺得心有餘悸。地上會不會正放了東西會踢到呢?任歆歆很小心地踏出一小步,接著慢慢地將身子向前移,但越往前走,恐懼就越深。正當她還在猶豫時,不小心卻被衣架絆住,整個人摔在地面上。就是這種感覺吧!冉靖為什麼會性情大變,正是因為恐懼。任歆歆知道自己現在的看不見是暫時的,可是她假想,如果真讓她永遠都見不到天日,恐怕就不僅是摸摸自己跌倒撞傷的膝蓋而已。她屈膝,雙手環抱著,頭趴在膝蓋上,認真地沉思起來。有什麼辦法能袪除他的恐懼呢?

雨滴劈啪地打在屋簷,車輛經過的聲音也變得刺耳,樓下小孩的哭鬧聲更清楚了,還有浴室裏傳出的沖水聲....任歆歆突然聽見音響啦叭裏傳出BEACH BOY的輕柔合聲。
Round round gets around I get around Yeah
Get around round round I get around
I get around
Get around round round I get around
From town to town
唉,現在正是去海灘的季節,歌聲讓她想起了CD封面上的衝浪版,還有BAYWATCH影
集裏的強健肌肉男。任歆歆不自覺地勾起嘴角,腦子裏卻閃過一道靈光,然後她整個
人像是忽然醒了過來。

音樂!
冉靖是喜歡音樂的人,凡是喜歡音樂的人都阻擋不了音樂的衝擊。她興奮地睜大眼
睛,開始動手從櫃子裏找出封塵已久的空白錄音帶,自從買了CD音響後,她好久沒用過錄音帶了。接著又迅速地從CD架上挑選出一些能讓人心情愉快的音樂。「BEACH BOY、BEE GEES、THE SINON AND GARFUNKEL、EAGLES、TO TO、......」這都是容易引起人回憶的超棒團體,任歆歆選了一些輕快的曲子錄在TAPE上。她深信音樂能治癒受創的心靈,尤其是喜歡音樂的人更容易受它影響。等最後一首歌錄完,她迫不及待地偷拿樓下的手提音響,趁母親還在廚房作菜,父親還未下班的空檔,一溜煙地又溜到醫院去了。

#   #   #   #   #   #   #   #   #

「聽看看...只要聽一下....」任歆歆就像個推銷音樂帶的工讀生,死纏爛打地纏著冉靖。
他用手將她推開:「別來煩我。」
「我不會吵你的,只要你答應我,不要將音樂關掉就好,拜託...」
「出去!」
任歆歆不管他的反對,硬是將手提音響插上電源,將花了一、兩小時錄好的TAPE放進去,並按下鍵。
There I know you very well
I see you growing everyday
I never really love before
But now you take my breath away
BEE
GEES優美輕快的聲音,如行雲流水般流洩,任歆歆看見冉靖的手放回腹前,他的精神好像變得比較鬆懈。正當她以為奏效時,冉靖突然大吼:「關掉,我說關掉...」
「你會喜歡的,後面還有BEACH BOY、EAGLES,.....」
「給它關掉,不然我一定會下去砸了它。」他憤怒地威脅。
「為什麼?」她不解:「你不是喜歡音樂嗎?我以為這個能讓你解解悶。」
冉靖責問:「妳憑什麼決定我喜歡什麼?妳以為妳瞭解我多少?滾....」
任歆歆覺得很喪氣:「為什麼你老是要人離開你,你不知道還是有人在關心你的?」
他冷哼一聲:「誰?妳說誰關心我?一整天連個鬼影子都不見,喔,當然妳例外,妳不是人類,妳像鬼魅一樣纏住我了,真不知道我以前那裏得罪妳了,妳非得看看我出糗的樣子甘願是嗎?還是曾薏蘋交待你幫她看的?」
「沒有...沒這回事...她...曾小姐...她臨時有事必須離開,你不要太多疑了,聽聽看我為你錄的音樂吧,....」她仍不死心。
「我說妳是聾子還是真不懂我的話,出去,別在我面前別再提什麼音樂的...我恨它、恨它.....」最後「恨它」一句,冉靖說的如痛徹心扉。
任歆歆則是一頭霧水。不可能呀,喜歡音樂的人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為什麼當初如此熱愛音樂的冉靖,如今會對她說恨呢?不行,她不下猛藥是不行的。任歆歆非但沒聽從冉靖的話將音樂關掉,反而開的更大聲。「我不懂為什麼會恨音樂,不過,我也不想懂,現在,我真的要走了,今天不會再來的,不過,你放心,我明早就會出現的,拜拜。」不等冉靖發火朝她攻擊,她用力地將門關上,便迅速地離開醫院。

踏出醫院大門,她著實地鬆了口氣。仰望天空,微暗中,雨已經停了。任歆歆並沒馬上離開去搭車,她在門口的停車場環道,多停留了一會兒,想平撫剛被冉靖弄亂的情緒吧!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那樣的生氣呢?不是要好好的照顧冉靖,好好地勸他,可是任歆歆就是忍不住衝動,她從來沒對任何人這樣兇悍,也不曾對誰大聲說話過,面對必須以強迫的方法對待冉靖,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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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夏天要結束了嗎?高雄的阿琳寫信來問,夏天什麼時候才算真正結束呢?對學生來說,學期的開始就算是夏天的結束,對泳池的老闆來說,等到天冷得不再適合游泳時,就是夏天的結束,賣水果的人一直到西瓜沒貨了,才會覺得下天過去了,你呢?其實只要自己覺得夏天過去了,那就是結束。謝謝今晚的守候聆聽,來聽一首屬於夏天的歌summer time。」任歆歆按下開關,總算結束了今天的節目。她站起身,雙臂上舉,伸直懶腰,覺得眼皮已快要睜不開了,如果現在身旁有個床,她一定馬上睡得著。不過,她還有一段回家的路。

當她走出錄音室,就看見藍筱雲噘著嘴正等著她。「妳可真難找!」
一見到筱雲,任歆歆可心虛的很,今天筱雲打了不少通電話到家裏,她都要母親偽稱
說她不在家。「會嗎?不會呀?哎呀,我肚子餓了,家裏冰箱裏還有個彌月蛋糕,筱雲,怎麼樣?要不要一道來?」她嘻皮笑臉地對筱雲笑著。
「老實招來,倒底發生了什麼事?誰住院了?我問阿凱問了老半天,他也說不出什麼
理由,乾脆我自己來問好了,妳該不會連我也不說吧?」
任歆歆最怕的就是這個。「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那就全部都說呀,一字不露地告訴我。」
她緊抿著嘴,面有難色地望著筱雲:「我們還是回去吃彌月蛋糕吧?」
「有什麼不能說的?倒底是什麼樣的人要妳去照顧?這麼難以啟齒嗎?歆歆,妳太看不起我了,我是妳最好的朋友耶,想當初我和阿凱戀愛的事,也是頭一次就告訴妳,連他第一次吻我的事都全對妳說了,可是...妳....太不夠意思了!」
該不該說呢?一說出口,一定會筱雲怒斥的,任歆歆猶豫地看著筱雲。
「妳還猶豫?...」筱雲繼續發飆:「妳越是想保密我就越想知道,妳今天不坦白對我
說,我就不讓妳回去,還有...阿凱助理的班我也不代。」
「筱雲....」她扯了扯筱雲的衣袖。任歆歆知道筱雲一向說到做到。她黯然地蹲了下來,背靠在牆上。「妳記不記得有個人叫冉靖。」
藍筱雲的腦子轉了好一會兒,才隱約想起一年前任歆歆曾跟她提過這個人的名字,但那不是段不愉快的回憶嗎?「我以為妳不想再與這個人有任何關連。」
她點頭:「我本來也以為不會有關連的,如果他不是發生車禍.....」任歆歆思索許久,最後她還是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對筱雲坦白。
筱雲聽完後有一堆的問題:「冉靖現在情況怎樣?妳要照顧他久呀?...我不太贊成妳
這樣做。」
「可是...如果我不去照顧他,他跟本就沒人理呀,我不忍心。」
又來了,藍筱雲最看不慣歆歆的就是心太軟,這個冉靖說不定根本不記得有任歆歆這號人物,加上他現在還是已婚的身份,還是少惹的好。
筱雲搖搖頭擔心地說:「妳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天底下怎麼會有像妳這樣軟心腸
的人,他有親人呀,妳可以通知他親人來呀,沒必要諸事躬親吧?再說,妳這樣會把
自己搞得很累,萬一連這個新節目都沒做好,阿凱沒辦法罩妳的。」
「我沒想那麼多。」她搖搖頭。
「妳就是這樣!不行,我不能讓妳為那個冉靖掏心又掏肺的,妳難道忘了那個曾薏蘋是怎麼對妳的?這個人可是她的丈夫耶,妳可要想清楚,萬一她要是知道妳現在竟然出現在他丈夫的身邊,她會用什麼辦法對妳呢?」
任歆歆輕聲說:「她回加拿大了,而且...我不會讓她發現的。」
藍筱雲注視著任歆歆,她很少對某些事如此頑固的,除了對音樂的執著。看著任歆歆的臉頰泛紅,藍筱雲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妳...還喜歡他?」藍筱雲抓著她的手追問。
啊?任歆歆的心跳了更慌亂,臉頰更發燙,僅管她拼命地搖頭,但卻仍逃不過自己的心,以及筱雲的眼睛。
「不會有結果的,歆歆,妳要醒一醒。」筱雲嘆了口氣。
「我並不期望有任何結果呀,上一次也是,這一次也是,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一定要有結果的,現在我只想靜靜守候在他身邊,幫助他康復。」
「然後呢?」
「然後...就跟以前一樣吧,我會回到原來的生活裏,和他再也沒有關連。哈..哈...
我怎麼可能會和他有任何的關係呢?所以,筱雲,我只希望妳能幫我,或許再過不了
多久,她的家人就會趕來了,那時就不需要我的存在,我就會安份的回來,可是在這
之間,我想照顧他,我只想照顧他,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任歆歆的表情雖然是笑著,但也是很勉強的笑臉,她的心在莫可奈何的漩渦裏掙扎。
在一旁的藍筱雲卻被她的一席話,難過的說不出話來了。
任歆歆轉頭望著筱雲,眼底泛著淚光:「筱雲,幫我,好嗎?」
「妳真是大傻瓜!」筱雲敲了下她的頭。

霪雨霏霏,總算停止了。再不重見光明,任歆歆那堆襯衫牛仔褲恐怕都快霉掉了,望著空空的衣櫥,她正煩惱著沒衣服可穿,筱雲卻在樓下大喊:「任媽媽...歆歆在嗎?」果真如筱雲在電話裏說的,拿了一些所謂「保守」一點的衣服來了。
「嘿,真是服務到家,我一通電話說沒衣服穿,妳馬上就幫我送來了。」任歆歆馬上
打開房門笑著說。
「朋友是做什麼的,來,看看,我拿了一些過時的衣服。」藍筱雲從袋子裏掏出幾件T恤,和鬆緊帶似的裙子與長褲。丟在歆歆的床上。
啊...任歆歆愣住了,這就叫「保守、過時」?緊又小的像內衣的蘋果綠T恤,黑色碎花的寬鬆長褲,還有好幾件胸口露得低低的緊身T恤,紅花的裙子,更誇張的是竟然還有一件類似宮廷服飾,四周都是荷葉邊的花俏襯衫。她以食指勾起襯衫的衣領,以靦靦的表情看著筱雲:「這是....什麼....」
「哎,很可愛喔,我以前好喜歡這件,只可惜現在胸前的釦子都釦不起來了,沒辦法
胸前還在發育。嘿,看看這個....蘋果綠的這件,當時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
大拍賣廣場從一個手上已經抓滿一堆衣服的女生手中搶過來的...去試試...我覺得這
件最適合妳了。」筱雲將衣服放在歆歆面前比劃。
她急忙搖頭:「啊...我才不敢穿。」
「不管,反正妳不是沒衣服了嗎?就試看看...包管妳等會去醫院會讓人寡目相看。」
筱雲拍胸脯保證。
「冉靖看不到啦...」
「誰叫妳給冉靖看... 醫院不是還有很多醫生,還有病人呀...不管啦,看在我大老遠
提來的份上,妳先給我套上。」筱雲二話不說,開始動手掀起歆歆的衣服。
「別這樣....筱雲....拜託啦...啊...好癢....」
「不管!」
任歆歆實在招架不住,一面雙手護著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面只好投降說:「好啦...我換..我換....」
「早說嘛!」筱雲得意地笑著,早該就對她用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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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筱雲的監督、威脅下,任歆歆破天荒地穿上緊身的蘋果綠小T恤,配上寬襬的黑長褲。蘋果綠的T恤讓她的胸線原形畢露,太恐怖了,一想起筱雲看見她換好衣服後的驚訝尖叫聲,任歆歆就渾身不自在。她才不想讓人對她的胸部行注目禮呢!任歆歆堅持外面穿上一件咖啡色的薄外套後才肯出門。
「加油喔!」筱雲在路口向她告別時,還不忘對她眨眼。
真尷尬,任歆歆只好加快腳步離開。

是呀,筱雲說的是,她真是該加油,一連到醫院去了好幾天,冉靖到現在還對她懷有
敵意。不過,今天卻有個好消息。任歆歆一進醫院,冉靖病房的護士連忙將她拉至一
旁,喜不自禁地說:「他今天吃東西了。」
「真的?」這確實是好消息,任歆歆心想,她的拗功總算奏效了,昨天臨走前她還威
脅過他,要是不肯進食,她就連晚上都賴著不走,沒想到他真的聽進去了。
「我今天將餐盤端進去,他主動向我要了杯豆漿。」護士高興地說著,但沒多久卻把話打住,朝她全身瞄了一遍:「耶?妳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那有!」啊?這麼容易就被發現了?任歆歆一陣錯愕,羞紅了臉,下意識地抓緊了外套。
護士拍了拍她的肩膀,離開前不忘調侃說:「這麼熱的天,你怎麼還穿個大外套呀?」
原來是這個,她噓了口氣,還以為被護士小姐看見裏面的T恤。

帶著從護士小姐那裏得到的好消息,任歆歆高興地坐上電梯,在房門口就聽見EAGLES的聲音。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lovely place
Such lovely place
Plenty of room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Any time of year
You can find it here
接下來就是一段技術高超的吉他SOLO。這段吉他的演奏簡直是經典,練過BAND的
吉他手,沒有人不會的。任歆歆很高興,冉靖並沒有如他所說的排斥音樂。

她敲了敲門。
「管你是什麼東西,進來吧!」門內傳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咆哮聲。
任歆歆的唇邊勾起微笑,至少冉靖今天沒說滾出去之類的話。推開門,走了進去,她看見冉靖已離開床,他靠在窗旁,雙手交插在胸前,頭微微上揚,陽光灑在纏著紗布的臉上。
「你喜歡EAGLES嗎?我很喜歡主唱DON HENLEY 和GLENN FREY。後來他們又再度復
出,還讓我瘋狂好一陣子呢!」她試著想靠近他。
但冉靖對她的話似乎充聞不問,他只是一直面對著窗外。
任歆歆看見桌上餐盤的食物有動過的痕跡,心一喜,高興地說:「早餐好吃嗎?要不要以後我幫你從外面帶一些其他的東西來?」
冉靖還是不說話。不過,他的沉默可沒打倒任歆歆,既然他不想說話,那也沒關係,就讓她說給他聽好了。任歆歆一面幫他整理四周的東西,一面喋喋不休地和他說著有關音樂的事。「還是以前的歌比較好聽,現在美國排行榜上都是一些RAP,聽起來就全身不對勁,光是從電視上MTV看見黑人不停搖晃著手,嘴巴滴滴答答地說不完,我都快睡著了。你知道嗎,現在竟還有一首歌的歌名是,IF YOU BUY MY RECORD,YOU WILL BE BETTER,哈,老天......」不知不覺已近中午。

說了太多話的她,覺得又饑又渴,當醫院送餐進來時,她的肚子忍不住地發出咕嚕的
聲音。「我餓了,你呢?」任歆歆走進冉靖的身旁,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才發現他已睡著了。真厲害,她霹哩啪啦地說話,他竟然還能睡著。任歆歆為他蓋好薄被,一個人到醫院外的轉角,隨便買了個便當,馬上又回到病房。輕輕推開門,卻看見冉靖根本沒睡著。他起身坐著,試著吃餐盤裏的食物,但由於眼睛看不見,他夾不起裏面的菜,僅能抓著盛著白飯的保麗龍碗。一聽見有人開門進來,他連忙丟下碗。

「我來幫你...」任歆歆又重新拿出櫃子裏的保麗龍碗,並夾了點菜進去。當她送到他的手邊,卻又被他撥開。
「不然...我的便當給你,你只要拿著就可以了...」她將剛買來的便當打開,撥開筷子,送到冉靖雙手前,她刻意地先在他鼻子旁繞了一圈。
「味道還不錯吧!是排骨的呦,我一向最愛吃了。」
這次冉靖沒有拒絕,大概是久未盡食,一聞到肉香,再大的自尊也會軟化。看著他將
紙盒放在嘴邊,慢慢地扒起飯來,任歆歆的饑餓全忘光了。只要他不再大吵、大鬧,肯進食,任歆歆就覺得是件好事。最起碼,現在他願意聽她說話,而不是趕她出去。

冉靖吃完飯後,任歆歆想幫他拭去嘴角的油膩,但卻他的手用力推開。
她有點失落,但仍不氣餒的關心問他:「嗯..要不要吃蘋果,我削一個來吃好了。」
他依舊不吭聲,就當她不在一樣。任歆歆淺淺一笑,不以為意,她開始削起帶來的蘋果,巡班的護士剛好進來為冉靖量體溫,一看見坐在旁邊的任歆歆,就不停地打量她:「妳今天不太一樣喔?」
任歆歆被護士一說,手一滑,刀鋒從她手上的肌膚劃過。「啊..好痛。」
護士連忙遞給她衛生紙:「流血了耶,妳等等,我去拿個OK絆來。」
冉靖轉過身來,任歆歆接觸到的是唇邊浮起一絲嘲諷的冉靖,他陰惻惻地說:「活該!」原來沉默是他新想出來對付她的招術。
任歆歆輕顰淺笑:「真可惜,只是一個小傷,還沒辦法住院,不然就可以住你旁邊的病房了。這樣你就更難脫離我了。」
冉靖抿了抿嘴唇,一語不發。

A面的TAPE放完,自動跳了起來。任歆歆也沒問他,便自動將TAPE換成B面。JOHN DENVER的細緻敏感的聲音從喇叭聲傳了出來。
Some days are diamonds, some days are stone
Some times the hard times won't leave me alone
Some times the cold winds blow a chill in my bones
Some days are diamonds, some days are stone
任歆歆有感而發,輕嘆了一聲:「人生就是這樣,Some days are diamonds,Some days are stone,不過,我可能比較幸運,沒經歷過什麼輝煌的日子,自然也不覺得平淡的生活有什麼不好,但是我相信,有黯淡就一定會有璨爛,以前,有個朋友曾對
我說過,人生的總合就是一條水平線,在每個不同的階段,總有高低起伏,但最後的總結就是一條水平線,如果努力一點,水平線就會上升,當然不努力,水平線也會下降的。」
「說完了沒?妳真的很煩耶!」冉靖平躺在床上,冷冰冰地說:「我是來醫院養病,
不是來聽妳說教。」
他終於肯開口說話了,跟他拗了一整個上午,任歆歆噓了一聲:「你總算肯跟我說話
了。」
「別再跟我說什麼大道理,小姐,很煩耶,妳應該很年輕吧,要比道理,我知道的可比妳多上一籮框了。現在我想睡了,能不能讓我靜一靜。」冉靖的聲音顯得很不耐煩。
「好,你睡,我等一會兒再來。」她想暫時休兵也好,至少可以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當任歆歆開了門,剛撞見那名好心的護士拿了OK絆進來。「給妳,快貼上吧!」
「謝謝妳,我要出去一下。」
護士點點頭:「我要幫他量個溫度與血壓。」

任歆歆離開病房,覺得頭有點暈,於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當她覺得恢復正常想離開的時候,護士正好開門,任歆歆聽見冉靖的聲音:「我的家都沒人接電話嗎.....」
耶?他的家人還不知道嗎?任歆歆納悶著,難怪冉靖的心情會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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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好幾天的情形都是這樣子。冉靖總是愛理不理的,但任歆歆仍不死心地每天為他換上新的TAPE。從重ROCK的QUEEN、AEROSMITH、KISS、WHITE LION、POISON,或者是像CHRIS DE BURCH、SHAWN COLVIN、CARLY SIMON等偏民謠的,但冉靖只是默默地接受,並沒有太大的喜怒。他吃著任歆歆每天帶來的便當,任憑她為他做每件事,
但就是不說話。任歆歆並不以為意,只要他能安靜地將傷養好,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期望了,但這種想法只維持到冉靖將自己關在浴室裏之前。午餐過後,冉靖獨自下了床,摸索地進了浴室,任歆歆原本以為他只是單純地想上洗手間,但從裏面傳出來的突然巨響及鏡片破碎聲,可把她嚇壞了。她慌張、擔心地猛敲著門。「發生什麼事了?回答我....」任歆歆的手掌都敲紅了,還微微滲出血絲,但浴室裏的冉靖半點聲音也沒有,她害怕極了,鏡片的破碎聲讓她的腿都軟了,他該不會做什麼想不開的傻事吧?「冉靖,求求你...開門.....」
聞聲而至的護士們也都群手無策,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了,任歆歆拿起旁邊的椅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往門的方向猛敲。不知道是腎上腺素真的發生作用,還是老天助她一臂之力,平常毫無縛雞之力的她,竟然這麼一撞,門被撞開了。

她慌張的第一個衝進門去,卻看見冉靖毫無動靜坐在地上,背靠著牆,他的頭血流
如柱,已染濕了眼睛紗布,浴室裏的鏡子已被他用頭撞破了,地面上盡是一堆碎片。
任歆歆完全不顧是否會刺中碎片,她衝到冉靖的身旁,不捨的抓著他的手放在她的面
頰旁,眼淚無法控制地落了下來。「你...這是做什麼?」她語帶哽咽地說。
護士齊力將冉靖抬回床上,趕過來的醫生連忙處理他的傷口,過程中,冉靖連一聲痛
的話都沒哼過。
醫生為他縫合好傷痕後說:「冉先生,傷口有好幾處,疤痕還滿長的,下次別再拿生命開玩笑了。」
他安靜平躺在床上,就像個失去自主能力的植物人。直到病房裏再度又只剩冉靖與任歆歆兩個人時,她終於忍不住發問:「為什麼要傷害自己呢?」不爭氣的眼淚又溢滿眼眶。她繼續說:「我還以為你慢慢可以接受事實了,都已經發生了,你還要怎樣?向老天抗議嗎?」
冉靖的唇邊浮起一個淒涼的笑容,任歆歆看在眼裏,心好疼。

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了,任歆歆趴在冉靖的床旁,隱隱啜泣,過去數日的煎熬,突然
間在這一刻,瞬間地爆發出來,她真的不明白,已經這麼用心在呵護著冉靖,為什麼
不能感動他的心,就算是一點點也好。「不要這樣....這和真正的你差太遠了,你不是這種無法面對現實的人,你不是的...」
「妳又知道什麼?什麼叫真正的我?...」冉靖再度被激怒,他暴躁地猛拍打著床,惡劣地朝她喊著:「妳算什麼?妳不過是個拿錢做事的人,憑什麼指責我,妳沒有資格,聽清楚,妳沒有資格,....別再這裏哭哭啼啼的,也別貓哭耗子假慈悲,滾出去
,遠遠地滾出這裏.....」

任歆歆的心被揪的柔腸寸斷,他當然不懂她的心,他當然會以為她只是個領薪水的
看護,但事實不是這樣的,她在心裏吶喊著,我是真正關心你、擔心你呀,可是她
一句也說不出口,任憑鹹鹹的淚水滑落,任憑自己的心狠狠被撕裂。
「妳還待在這裏做什麼?出去...我要妳出去....」他大喊,他狂怒,他瘋狂地將手所能及之處的東西全揮落,桌上的杯子、藥、日常用品全被他揮落地,眼看他的手就要揮到熱水瓶,深怕他受傷的任歆歆,趕緊衝向他想阻止。但一切都太慢了。任歆歆還來不及阻止,熱水瓶已被他打翻,她彎下身想將熱水瓶接住,但熱水瓶撞上桌角,瓶口「啪」的一聲,打開了。滾燙的熱水,毫無預警地灑向任歆歆。「好燙...啊....」她尖叫。100度C的熱水不是鬧著玩的,任歆歆的胸前、手臂,還有部分大腿全被潑及了,隨即而來的肌膚劇烈疼痛,讓她忍不住的哀嚎。
「怎麼了?」冉靖想抓住她,伸手卻觸摸不到:「告訴我,妳怎麼了?」知道自己闖禍的冉靖連忙拉下通知鈴。
沒多久護士聞聲推門而進。護士一看見任歆歆倒地,和她身旁的熱水瓶,也忍不住尖叫:「啊....糟了,....快去浴室泡水...我馬上推擔架來....」沒幾秒鐘,任歆歆就被推進了燙傷病房,留下愕然的冉靖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是有心要傷她的。黑暗中聽見她的哀嚎聲,冉靖慌了,她受傷的程度到底有多嚴重呢?一名執行例常行事的護士進了門,準備在他口中插上溫度計前,冉靖急忙追問:「她...還好吧?」
護士並沒對他的問題直接回答,只簡單說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不,妳先告訴我...」
護士嘆了口氣:「早知道自己會這樣擔心,當初就不要衝動就好了,冉先生,還好你有她看護,不然全醫院已經沒有護士願意進來幫你了。」她取出冉靖口中的溫度計,甩甩後便離開了。

整間病房裏又重回寂靜。冉靖發覺他突然懷念起她嘰嘰喳喳的聲音。她為他所做的,已經超過一個看護應該做的。冉靖知道自己的脾氣與情緒,自車禍雙眼失明後,變得比以前更暴躁,他就像突然被關在籠子裏的老鼠,拼命地撞壁想找出路。不安與無助無時無刻深刺著他的心,冉靖將這股痛苦全發洩在她身上,可是卻從沒聽過她有任何抱怨。雖然他想將她趕跑,但內心卻有另個聲音在提醒他,萬一她真的走了,他恐怕就真的是獨自一人了。回想起過去的日子,冉靖真是喜怒哀樂全嘗遍了。然而這一切都是曾薏蘋帶給他的,現在他遇見了這個女孩,更讓他覺得曾薏蘋的嬌縱與自私。冉靖真搞不清楚,他究竟娶的是什麼樣的女人,結婚前她是多麼的甜美,嬌柔地躺在他
懷裏,傾聽著他細訴音樂的種種。當時他還以為自己是個多麼幸運的男人,能遇見和
他共同擁有音樂興趣的女人為妻。但婚後不到半年,他就發覺異樣了。曾薏蘋總是早出晚歸,有時甚至到晚上兩、三點才會回家,身上總混合著濃厚的香水味、酒味及煙味。埋首在寫新書的冉靖剛開始以為,她是因為寂寞才會這樣,所以他百般地哄她,並允諾等他書寫完,會好好地陪陪她。但沒多久,冉靖就發現她又故態復萌,而且還有變本加厲的情形。冉靖開始嚴格控制她外出,但曾薏蘋不但不理會,反而也開始抱怨他為什麼不陪她去DISCO、PUB玩,也不買華麗的珠寶給她。冉靖對她還是好言相勸,一直到曾薏蘋有一天宿夜未歸,冉靖再也受不了的攤牌,兩人嚴重地大吵,此時
冉靖才瞭解了曾薏蘋真正的想法。

徹夜通宵流連在PUB、DISCO原本就是她的生活,只不過當初在台灣認識了他,為了
博取他的愛,所以隱藏了部分的她。現在他們已經結婚了,曾薏蘋並不習慣婚姻生
活,加上發覺和冉靖的價值觀、談話的話題越來越遠,更加讓她覺得這是個無聊的
婚姻。束手無策的冉靖,面對每天的爭吵,最後他選擇了逃避,他一個人回到台灣躲避,但沒想到曾薏蘋竟然追了回來,並且還帶了一張「離婚協議書」給他。冉靖就是在收到協議書之後,情緒大亂,才會在高速公路上失控。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愛她?經過一連串的混亂事件,他已無心維持婚姻了,幾天前,他已託護士將離婚協議書寄回律師處了。縱然說婚姻不是兒戲,但他卻覺得自己好像不過是演了場戲罷了!這也是為什麼當她對他說,她是曾薏蘋派來照顧他的看護,冉靖會勃然大怒的原因。現在只要任何與曾薏蘋有關的事,他一概不想再看見,當然,老天也的確厚愛他,讓他雙眼失明,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了,連自己的理智、情感...也都看不見了。冉靖深深嘆口長氣,平躺在床,讓四周的寂靜,慢慢地滲進他的心裏。

這輩子任歆歆從沒住過院,濃重的藥水味還真讓人難受,弄得她直想打噴嚏,加上
身上塗了藥,動彈不得,母親一走,讓她發慌。不曉得現在冉靖在做什麼?沒人買便當給他,也沒人削水果給他,不知道他會不會無聊呢?雖然自己身上的燙傷,痛的要命,可是腦子裏想的還是冉靖。然而唐突的推門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嘿,搞什麼?怎麼回事呀?這下想變美人就更難啦!」藍筱雲進門劈頭就調侃她說。
哎,鐵定是媽打電話告訴了她。任歆歆只好硬著頭皮,對筱雲瞇眼苦笑:「意外,
OK?」
但跟在筱雲身後進來的人可就沒那麼好打發了,小陳鐵青著臉,撥開擋在前面的筱雲
,擠到歆歆面前焦急地詢問:「幾天不見,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筱雲抿抿嘴調侃地說:「小陳擔心妳就好像是他自己被燙傷似的,搞不好比妳媽還擔
心,他一路直問我倒底是怎麼發生的?情況嚴不嚴重?我又沒千里眼,也沒和妳練成
心有靈犀的神功,我那知道妳那裏少了塊肉!」
任歆歆微笑搖搖頭:「筱雲吃醋啦?是小陳問的又不是阿凱。不礙事的,醫生說雖然
面積還不算小,但都只是輕微的一級燙傷,小部分二級燙傷,說不定明天就可以出院
了,唉,勞你們費心了。」
但小陳仍然關心地追問:「是怎麼發生的?」
筱雲故意在一旁搭腔:「是嘛?說是來醫院裏照顧人的,怎麼也把自己變成了病人?」
任歆歆連忙低下頭,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說:「也...沒有什麼...只是意外....我自己不小心.....」
小陳眉頭一皺:「誰住院了?怎麼沒聽妳說起?」
任歆歆的頭更低了。
藍筱雲連忙大嘆口氣:「還不是你們那個...」
眼看就快要將冉靖的名字說出口,任歆歆急忙打斷筱雲:「沒有,你不認識的啦..」
任歆歆根本不是說謊高手,她滿臉漲紅,神情有異,小陳一看就知道歆歆有心事,於
是他覺得不高興,不明白為什麼歆歆要瞞他。他嚴肅地望著她:「為什麼不能跟我說實話?」
任歆歆不敢正視他,這...叫她怎麼說出口呢?原本這就只是件她認為的個人私事,並不想張揚,萬一太多人知道了,又傳到曾薏蘋的耳裏,冉靖和曾薏蘋之間一定又會發生誤會的。即使過去曾薏蘋對她惡劣,但任歆歆可是一點也不想破壞別人的婚姻。但性子急躁的藍筱雲可憋不住了,剛才她已經從任媽媽的口中探知,歆歆受傷的罪魁禍
首就是冉靖,她可不想再保持沉默了。「有什麼不能說的,我還以為妳把我當朋友看,會告訴我實話,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妳竟然還護著那傢伙,任媽媽告訴我了,是他打翻熱水瓶撥及到妳的,對吧?」
沒想到千交待、萬交待母親一定不要亂說,結果母親還是告訴筱雲了,任歆歆的真沒
輒了,她用手臂掩住臉:「他不是故意的!」
小陳轉過頭質疑地問筱雲:「妳說的那傢伙是誰?」
筱雲受不了地說:「還有誰,...你們電台以前當紅的主持人...冉靖呀,歆歆為了他可是吃了很多苦。自從知道他出了車禍,就馬上暫辭阿凱助理的工作,要不是阿凱強留,她還打算放棄晚上的節目呢!」
小陳心一震,他從來沒想過歆歆會與冉靖有任何關係。這下可攪得他心裏五味雜成的,歆歆竟然肯放棄她渴望已久的新節目,只為了照顧冉靖。小陳突然覺得心裏一陣陣醋意,變得很在乎歆歆的一舉一動。「我以為他和曾薏蘋在加拿大,歆歆,為了一個有婦之夫,太不值得了吧?還是...」小陳的腦筋一轉,像歆歆這樣善良心軟的女孩,不會做出勾引有婦之夫的事,一定是冉靖的關係,他破口大罵:「是他勾引妳的,對不對?一定是他....太不應該了...他住那個病房,我去找他算帳...」
小陳說著便挽起衣袖,怒氣沖沖地要衝出門,但卻任歆歆的叫喊停住了腳。「不是...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
「歆歆,妳還護著他?」
「小陳...真的不是你想的誰勾引誰...相信我,不是...」
他根本不相信,一想起冉靖竟然把腦筋動到歆歆的頭上,他的怒意就更深。「別說了,妳不用再替冉靖解釋,我一定得找他理論,我不能眼看別人欺侮妳。」小陳憤怒將門推開,眼看就快阻止不了,任歆歆不想讓冉靖知道她是誰,情急之餘脫口而出:「如果你去找他,我一輩子都恨你!」
小陳愣住了,藍筱雲也呆掉了,沒有人想到任歆歆會說出「恨」這個字,而且也沒有人聽見她說過。
「妳這麼在乎他?」小陳有些難以置信。
任歆歆卻如斷裂的緊繃弦,崩潰地哭了起來。
小陳握緊拳頭的手也不禁放開了。

#   #   #   #   #   #   #   #   #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Cause you don't love me any more

收音機裏傳來令人回味的老歌,有一陣子冉靖沉溺在過去電台工作的回憶中,和現在的陰霾相比,那段日子簡直是充滿了陽光。陽光依舊在,只是他無法受到它的仳蔭。
翻起身,摸著牆壁的緣線,找到了窗,倚靠在旁就可以感受到太陽照射的威力了間天是好天氣吧!隔著窗難免仍不夠真實,於是冉靖推開窗,一陣熱氣迎面而來。有多久沒到外面去了?不曉得外面的世界是否和以前一樣呢?冉靖搖頭苦笑自己的想法真好笑,對自己來說就像是世界末日,但對外面的世界而言,當然不會因他失明,而會有什麼重大的改變。曬著太陽,他想起了那個被熱水燙傷的女孩,三天了,還在醫院嗎?冉靖曾動過下樓去看她的念頭,但卻又被他的自尊硬打了回票。說不定經過這次,她已經決定放棄看護的工作。說來還真可笑,她照顧了自己這麼多天,而他竟然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這三天,冉靖很沉默,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懶懶的躺在床上,聽著對面電視的聲音,偶而起身,摸著牆緣,在病房裏繞著圈子。這時他才明瞭,她嘰嘰喳喳的聲音有多重要,甚至覺得懷念。啊,好怪異的感覺。

「喀」的一聲,身後的門又被打開,冉靖心想大概是護士又要來餵他吃藥了,所以並
沒轉過身去。「把藥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但是回應他的,卻是任歆歆開朗的笑聲:「嗯,我喜歡這首歌。」
耶?她出院了?冉靖發覺自己的心理,竟意外地閃過一道喜悅,但很快又被自尊壓抑
下去。冉靖不但沒轉過身,連聲音也不出。

任歆歆毫不在乎。雖然出院前,小陳極力反對她再來,但想了一個晚上,最後她還是
決定到醫院來。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原本就不奢望能從冉靖身上得到任何回報,又何必計較他對她好不好?她從背包裏拿出一捲昨晚剛錄好的TAPE,放進錄音機裏:「我又幫你錄了一些爵士樂,我記得你以前在「藍調之音」裏說過,喜歡CHET BAKER和JOBIM的BOSA NOVA音樂。」

藍調之音?這句話讓冉靖心悸動了一下。當時為了和曾薏蘋結婚,放棄了藍調之音,那可是他一手做起的節目,曾經何時,都忘了麥克風前的感覺了。冉靖很訝異,一個醫院的看護,竟然也知道他這個人,也知道這麼多的音樂。「妳還知道我多少?」
她有些心虛地回答:「啊....不多....,我只是...剛好很喜歡音樂,所以...我是你的聽眾呀,...」

不曉得真的是JAZZ的影響,還是他突然想通了,任歆歆覺得今天的冉靖看起來很不一樣,他不再像渾身長滿刺的刺蝟,語氣也變得平穩、和緩多了。站在窗前的他,即使眼睛矇上紗布,樣子看起來還是風度篇篇、玉樹臨風,任歆歆注視著光芒中的冉靖,看得出神了,好懷念他過去的風采。沉盡在過去美好回憶裏的任歆歆,有感而發:「我也好喜歡CHET BAKER,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就是在藍調之音,不單是他小號的聲音,還有他低沉迷人的嗓音,雖然在他身上纏繞著酗酒、毒癮的問題,但音樂和個人行為是兩碼子事,現在很少爵士歌手能有像他那樣的嗓音,HARRY CONNICK Jr.有點像,但卻不如BAKER蒼涼。」
「HARRY太健康了!」冉靖接下她的話:「從電影當哈利遇上莎莉的配樂裏就可以聽得
出來,HARRY是個幸福人。」
「聽說李奧納多要在電影中飾演BAKER。」
「哎,不如讓克林伊斯威特拉皮後來演,會比較有味道,李奧太嫩了!再說他以前不也拍過菜鳥帕克傳奇的一生,他呀,可是個爵士迷,為了爵士樂還自創音樂品牌。」
任歆歆拼命點頭表示認同:「你是說那個以麥迪遜橋為MARK的唱片?還沒看這部片,到是先去買了原聲帶,還有一張也是電影原聲帶,熱天午夜之慾望地帶,你聽過了沒?」
「當然。」他點頭:「凱文史貝西是我的偶像,他也獻唱了一首歌,不是嗎?」
任歆歆跳上床舖,身子微微向後傾,雙手支撐著:「總覺得充滿了爵士樂的電影,就會是一部好電影。遠離賭城啦...當哈利遇上莎莉、一曲相思情未了...當然不能忘了馬丁史科西斯的紐約、紐約,那已經是經典了,勞勃迪尼諾拿起薩克斯風的模樣,可比KENNY G拉風多了,不曉得為什麼老看見KENNY G的軟性調調,全身就不舒服,聽說他早期的音樂也屬於爵士樂,老天!」

一打開話匣子,任歆歆就沒辦法控制,在電台裏有關於爵士樂的就屬她最熟,能和她
槓上的,實在無人能及,所以平日總是把話悶在心裏,在可遇上知音了,一談起JAZZ
就興奮無比的她,更是欲罷不能。冉靖的興緻似乎也很高,只要任歆歆說一句,他就會跟著回一句。「電影...還有男歡女愛,A MAN AND A WOMAN,現在這張CD幾乎是買不到了。」
「啊...一直有男女合聲唱答...答...答...的那首喔...,是JOBIM的作品嘛...愛死了,我真是愛死了BOSSA NOVA的音樂,慵懶又快活,真是不可思議的特質,雖然在村上春樹的書中大力推薦THE GIRL FROM IPANEMA,可是我卻非常非常喜歡JOBIM寫的DESAFINADO,是西班牙文嗎?嗯,最近在喬治麥可的精選集裏也有出現。」任歆歆左右搖晃著身子,情不自禁地哼起來。
You insist my music goes against the rules
Yes, but rules were never made for lovesick fools
I wrote this song for you
But you don't care
It's a crooked song, ah,
But my heart is there

冉靖聽著她輕唱的聲音,腦海很快地閃過一股熟悉感,似曾相識,但他卻又說不出什麼原因。「妳很喜歡唱歌嗎?」
她吐了吐舌頭:「偶而...,會難聽嗎?我的朋友老笑我半調子,進KTV也愛點英文歌,..」
「不難聽,只是...」
冉靖停頓了一下,她好奇地追問:「只是怎樣?怪怪的?英文發音不標準?」
他搖頭:「我好像在那裏聽過妳的聲音。」
糟了,他該不會認出來了,真是的,不該亂唱歌的。任歆歆假裝不知情:「不可能啦!」
「我想也是。」

接下來兩人隨著錄音帶裏爵士樂的鋼琴聲,陷入一陣沉默。冉靖很驚訝自己剛竟然說了那麼多的話,很久沒這樣和人聊天了。以前在電台工作時,他有一票愛死爵士樂的哥兒們,自從他認識曾薏蘋後,這群哥兒們也慢慢地消失了,直到他們結婚出了國,更是沒再連絡了。他原本以為那種對音樂的熱忱消失了,沒想到剛和她對話時,那種感覺又悄悄地回到他的心中,甚至忘了自己雙眼失明。這是她帶給他的,冉靖忽然發現自己竟對這個看護,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信賴,其實他是很喜歡她的相伴,這幾天她不在,失落的強烈感嚴重地影響到他的情緒,原來她已經悄悄地進駐他的心了。

「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他打破寂靜。
「歆歆。」她輕聲說。
冉靖低誦一遍:「星星?聽起來是個幸福的名字。」
任歆歆知道他誤解了,但並不想糾正,就這樣吧,反正名字只是個代號,沒多久之後,冉靖也會忘記的。「嗯,星星。」
「有沒有聽過STARDUST,星塵?很美的歌,和妳的聲音一樣。」
她輕噓了一聲:「這可是很難唱的曲子。」
And now the purple dusk of twilight time
Steals across the meadows of my heart
High up in the sky the little stars climb
Always reminding me that we're apart

冉靖倚靠著窗,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他當然不知道,任歆歆一面哼著歌,一面眼神停
留在他身上。那個溫柔的冉靖又回來了,任歆歆的眼眶又擠滿高興的眼淚。她在他身上看見了以前的影子,那是這次重逢後不曾見過的。以前任歆歆就一直幻想,能和冉靖輕鬆的談著音樂。然而剛剛卻發生了,在一個她認為最不可能發生的時機,但...卻真的發生了。她輕柔地繼續哼著,注視著冉靖仔細聆聽的模樣,她的心暖暖的,哎,真希望這一刻永遠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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